妈妈和保姆们（下）

最近，文学城的一位名博佩妮燕京人Penny因写了以前在纽约做保姆工作的事而引起热议，炒得沸沸扬扬。我没有跟读她的《在美国》系列，偶尔读过一、二次，只觉得她的文笔不错，写得好，文字细腻。这两天才知道她已经八十岁了，在国内曾经做过教授。

 

写《妈妈和保姆们》这个系列，我有两个想要表达的初衷，第一，通过写我妈妈与小翁的故事，我想让大家知道，失智症老人的病程发展很缓慢，所有的症状和伴随着出现的其他精神异常都是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形成而缓慢加重的。他们当初的内心痛苦很容易被家人或照顾的人忽略，他们的行为和情绪反应容易被误解。我们要特别留意亲人的这些异常信号的出现，多一些理解和多一些照顾，别让老人们受苦。

 

第二，我想告诉人们，我相信大多数保姆或佣人是善良的，他们为了生存来到别人家干活和生活，这是他们的职业，职业不分贵贱，都应得到尊重。雇主与保姆之间的良好关系是靠双方良性沟通和双方包容、理解而建立起来的。

 

我写了《妈妈和保姆们》（上、中）之后，收到一些博主给我私下悄悄话和博文中各种留言，他们分享了各自家里的相关经历，有博主说：“读了你的文章，我明白了我的母亲也在一步步经历着让人难以理解的世界，我的母亲也是时糊涂时清醒，经历过无数位保姆，从她挑剔别人，到现在的接收，这个过程被许多人不理解，现在才明白她当时也是经历了难以诉说的苦，谢谢你的文章，让我明白了很多。”

 

另有博主说：“老人与保姆之间的各种矛盾纠纷都会时常困扰着我们，这真是令人头疼的事情，所幸你们遇到的保姆还算良善。我一直也想写写母亲这几年与保姆之间的故事，却一直没有下笔，今拜读您的文章深受启发。”

 

还有博主留言说：“现实情况是保姆想找个好主家也非常不易。我家老人坚决不要保姆，河南的不好河北的不行，陕西四川安徽甘肃都看不上。请来了也留不住，不让洗澡，不让看手机，不让出去跳操放风，24小时的下人奴隶，谁受得了啊。”

 

名博la-vie在留言中也分享：“庆幸你妈妈有小翁陪伴，我妈妈也到了需要找人24小时陪伴的地步，希望有缘找到一个能长期陪伴的。我妈妈从一个只为别人着想的慈善老人变得脾气怪异时不时作，陪伴她不容易。别说保姆，自己孩子都受不了。 ”

 

博友弄弄在留言中分享了她英国的婆婆，请了小姐陪伴：“我婆婆最后走的时候也难受，96岁了，每天一个人挺着，就一个每天几个小时看她一个女的，她付钱请的，跟她在一起。我婆婆很感谢她。当然我们也是。可我不想说，当年我们送我婆婆的一个大盘子礼物，特别漂亮，婆婆说她走后还给我们，可后来谁也没见过那个盘子。那个女佣有婆婆家钥匙：）都是小使。”

 

在我的博文留言中，也有一些博友分享了他们家与保姆关系都很不错，与保姆保持了长时期的友好往来，友情持续很多年，比如，名博鹿葱姐说“ 我六个月时妈妈找了一个小保姆，后来两家成了朋友。最后一面是十五年前”，两家友好关系维持了几十年。

 

博友canhe姐分享：“我小时候家里有个袁妈，母亲请来照顾外婆和我们的，外婆去世后，母亲想辞退她，她就是不走，说不用给钱，只要管吃管住就好，她家在江阴，儿子媳妇还经常到我们家来玩，带来我们不常吃到的农产品。”

 

名博燕麦禾儿也分享：“我朋友的妈妈在西安，她和保姆相处得特别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次，保姆回家度假，手受了点小伤，说要等两个星期才能好，才来上班。我朋友的妈妈说，你马上来吧，你不用干活，坐在那儿和我聊天就行，咱们两个点外买吃。”

 

有一位博主私底下给我说，她父母在上海，现在也需要请人照顾，她想高薪请小翁去上海照顾她父母，她在美国可以为父母经济上的支助。能为小翁找到更好的雇主，我当然很高兴，我立刻跟小翁联络，很遗憾，小翁现在已经找到了满意的工作，我对那位有孝心的博主表示抱歉，我未能帮到她的忙，也替小翁谢谢她的好意。

 

我今天继续说说我妈妈与另外两个保姆的故事。

 

小刘

 

小刘是我爸妈家最早请的保姆。也是我在重庆的时候我请来的。2014年10月份，我爸爸做了大肠癌手术，我妈妈行动开始出现问题，当时，我不得不又回美国了，于是，我到重庆市妇联家政服务中心去请人。

 

那一天，我第一次去家政服务公司请人，当我走进服务中心，一下子被几个等候雇主的保姆们围住了，她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打听我家里的情况，多少工钱？家里多少人？老人是否生活自理？我不太喜欢被人围住的，我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直接走到公司管理员的桌前先登记。

 

登完记后，管理员说，“你可以在这里选人，选好了就来办手续。” 我第一次在“保姆市场”挑选人，自己都觉得很不自在，这怎么选啊？我离开家之前，妈妈对我说，找个可靠踏实的。我站在房间的一个角落，眼睛扫了一遍房间里保姆们的脸，心里想“这可靠、踏实能写在脸上吗？” 这时那些保姆们慢慢又围过来了。我看见对面窗边站着一个大约40多岁的农村妇人，皮肤偏黑，身上穿着深灰色衣服。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主动找人攀谈，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一个踏实，本分的人。

 

我走过去跟她交谈了几句，感觉她很实在，不挑剔雇主（有些保姆一听我家里有两个老人就走开了）。她就是小刘，最后被我领回家了。

 

小刘的文化程度比小翁更差，小学只读了两年，没有毕业。人比小翁还要老实、淳朴，不爱说话聊天，做家务还行。小刘的老公也在重庆建筑工地上打工，她以前做过住家保姆，据她说，以前的雇主对她态度不好，经常指责她这不对那不对的。

 

2014年，我妈妈一切都很正常，当时还没有发现有帕金森病，妈妈走路开始出现问题以为是一只脚膝关节有关节炎造成，忽略了看神经内科医生（我后来一直很自责，作为医生，没有及时帮助妈妈早些时候看专科医生，病情有耽误）。小刘在我家跟妈妈和爸爸相处得很好。

 

小刘刚到我家后不久，有一天，我妹妹跟我聊她信仰基督教的体会，小刘听到了，她小心翼翼地对我妹妹说，她也知道基督教，在农村家乡受过洗礼。我妹妹很高兴，在知道小刘没有圣经书之后，妹妹送给她一本圣经。小刘识字不多，读着有些困难，我妹妹每次回到爸妈家就教她读圣经，给她讲圣经的故事。小刘结结巴巴读圣经的情景，我现在都记忆犹新。

 

大约半年的时间，小刘的老公生病了，被诊断出晚期肝癌，住进了县城医院，医生说最多活两个月。小刘的儿子打电话要妈妈辞掉工作回家，去县城医院照顾爸爸，他的儿子也在城里打工。

 

小刘哭了，但她不想离开我家，她打电话给老公的妹妹帮忙照顾一下，老公的妹妹就住医院不远，在家里种菜养鸡什么的。

 

我妈妈当时就认为小刘应该回家照顾老公，在小刘说没有问题，她都安排好了之后，我妈妈也没有再坚持。

 

又过了近一个月，小刘的儿子再次打电话，请求妈妈回家照顾爸爸，因为她老公出医院回家了，住在医院也不可能治好，只有回家等死。在中国，很多贫穷的老百姓都是这样，最后只能在家里熬到最后一口气。

 

我妈妈再次好心劝小刘，老公最后一段时间应该好好陪伴在身边，夫妻一场要让对方感受到爱。其实，小刘不是不爱老公，她是不愿意离开我家，她知道我爸爸妈妈需要人照顾，一旦她离开了，我们家肯定会再请另外的人。

 

半年的相处，我妈妈也喜欢小刘，从内心讲，妈妈不愿意小刘离开，但从道义讲，小刘应该回家。妈妈又再三的劝小刘，最后小刘决定，先回家几天看看再说。我妈妈答应了。

 

小刘回家了。一周后她打电话说，老公不愿意她离开，希望小刘陪他到最后，她不能再回我家了。我妈妈接到小刘的电话后还落泪了，她说小刘这样的选择是对的。接下来我们家又请了另外一个保姆小张。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小刘打电话来，她的老公去世了，她很伤心，我妈妈在电话中安慰她，并对她说过几天去看望她。由于小刘走的时候只说先回家看看，她的所有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都留在我家。当时，我正好也在重庆，我那时在重庆有辆车，每次回去的时候开，离开重庆就把车放在停车场。妈妈和爸爸商量，让我开车带他们去看看小刘，并把她的东西带给她，省得她自己来拿，大大小小好几包。我爸妈就是这样总为别人着想。

 

几天后，我开车带爸爸妈妈去了小刘的家，她家在重庆附近的璧山县，开高速公路不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我的车不能开到她家门口，停在山下的公路旁，小刘用背篓装她的东西背回家，我爸爸妈妈使用拐杖走路到她家。

 

小刘的家虽然是两层的楼房，但里面没有什么家具，很凌乱，农家的工具和农作物堆在家里到处都是。小刘哭着诉说了老公去世前后的情况，我妈妈和爸爸不停的安慰她，最后我们离开的时候，妈妈给了小刘一些钱向她表示慰问，那一刻，小刘哭得很伤心，有感动的泪。

 

后来，小刘又出来找工作了，她有时候一年里会打电话到我家一、二次，问候爸爸妈妈。就在妈妈去世前一个月，她还有打过电话，现任保姆接的，有转告她我妈妈病重在医院里。她信仰基督教，有信仰的人懂得感恩。

 

小张

 

小张是在小刘离开之后一周到我家的。小张跟小翁和小刘不一样，她是重庆市郊区的人，算是城里人。她家以前叫江北县，属于重庆市辖属的县，后来城市扩大，江北县变成了重庆市一个区，她家的农田被征用变成了高楼大厦，政府给了一笔钱补偿。

 

小张也是40岁刚出头，单身，离过婚，她皮肤白净，微胖身材，穿着跟城里的人一样，按照我妹妹的话说，“她一看就不是干保姆活儿的人。”

 

小张跟小翁和小刘最大的不同是，她很会吃、讲究吃、喜欢做吃的、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这一点，我爸爸妈妈对她很满意，妈妈说比她会做菜。

 

她还有一个特点跟小翁和小刘不同，她初中毕业，有点文化，她喜欢看报读杂志，我家订的报纸和杂志她都要看，还经常跟我爸爸妈妈讨论时事，跟他们有“共同语言”，而小翁和小刘只知道埋头苦干。

 

小张做事虽然也有偷懒，但她很有头绪，交代她的事不会忘记，会有条不紊地做好，明显比其他的保姆机灵。

 

那时2015年，我妈妈状态不错，生活完全自理，所以小张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她经常下午要出去自由活动1-2个小时，我妈妈也没有干涉她，只要她按时回来做晚饭就行。

 

大约五个多月之后的有一天，她突然跟我妈妈说她要辞职不干了，原因是她要结婚了。原来，她经常下午自由活动去跟男朋友约会。

 

她离开的时候我刚回到重庆几天（我以前每年两次回重庆，每次三个月）。那一天中午，她做了一大桌好菜，一方面她为了谢谢我爸爸妈妈收留了她几个月；另一方面，中午她男朋友要来我家吃饭，来接她，帮她拿东西。

 

为什么说收留了她？她后来跟我妹妹私下聊，她来我家之前就交了这个男朋友，她希望嫁给他，但当时男友没有打算结婚，只是很喜欢她。于是，她欲擒故纵，找一个住家保姆的工作，一是向男友表明，她可以独立生活，二是让男友心里难受，因为她不能每天晚上陪伴男友。哈哈，她这招很灵，五个多月，男友投降了。

 

我们见了她的男友，城里人，有大学文凭，高高的个子，虽然称不上帅，但长得还挺精神，说话也得体。吃完饭，他们两个在厨房一起收拾，有说有笑，感觉像一对夫妻在自己家里一样。

 

他们离开时，我爸爸妈妈还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第二天，我又去家政服务公司找人，这次找到了小翁。

 

有博友关心小翁的现状。

 

小翁现在在我大表哥的女儿家里工作，我妈妈去世后几天，她曾找到一家住家照顾老人的工作，但她不满意。正好我大表哥的外孙女今年上小学，他们需要一位很可靠的人接送孩子上下学和陪伴孩子，同时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她现在很满意这份工作，比较轻松，她之前也认识我表哥表嫂，因为他们逢年过节会到我爸妈家看望老人。小翁说，她现在不打算做照顾两位老人的工作。我非常理解她的想法，这些年，她照顾我妈妈和爸爸太辛苦了。

 

小翁找到了满意的工作，我为她高兴。

 

我妈妈生命的最后阶段一直住在医院，由小翁陪伴照顾，那时家里的老爸请了另外一个保姆照顾，她叫小揭，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以后再说说她吧。

 

爸爸妈妈步行去小刘家

 

小刘哭诉着她老公去世前后情况

 

重庆立秋后一直是高温天气，每天的气温超过42摄氏度。

 

我在台大医院门诊部拍的，是花还是树？

 

 

 

 

8/19 写于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