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史上最贵世界杯”，卡塔尔造了一座城？

文 | 游旭东

随着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的开幕，形似一只金碗、以椰枣碗和珐琅灯笼为设计灵感的卢塞尔体育场逐渐被世人熟知。这座体育场位于卡塔尔首都多哈以北约15公里的卢塞尔新城，是本届世界杯的主体育场，由中国铁建承建，将承办包括世界杯决赛在内的多场比赛。2020年12月，卢塞尔体育场登上卡塔尔中央银行新发行的面额为10里亚尔的纸币，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这个国家的象征。

很多报道将卢塞尔形容成卡塔尔这个国家为了世界杯完全新造的一座城市，但实际并非如此。

早在2004年，也就是取得2022年世界杯主办权11年前，卡塔尔就启动了“卢塞尔”计划。卢塞尔的名字来源于一种生长在卡塔尔的稀有花卉。卡塔尔意图建造一座“未来之城”，新城位于首都多哈以北约15公里，占地38平方公里，设计常住居民数20万人、外来移民17万人、游客8万人。

在卡塔尔的计划中，卢塞尔是这个国家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城市可持续发展项目，是2008年发布的“卡塔尔2030愿景”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在这份规划中，卡塔尔确定了长期发展目标，并制定了国家战略和实施计划的总体框架，希望利用国家财富为国民打造一个可持续发展且具备国际竞争力的经济体。

卢塞尔新城是一个从零开始、雄心勃勃的城市建设项目，虽然常常被表述为卡塔尔迪亚尔房地产投资公司（QatariDiar）投资驱动的地产项目，但实际背后是代表国家意志的卡塔尔主权财富基金。卡塔尔主权财富基金是全球第九大主权财富基金，管理资产规模达4610亿美元。卢塞尔新城是卡塔尔主权财富基金最大的一笔投资项目，总金额450亿美元。

卢塞尔的城市建设是“先筑巢，后引凤”，先建好城市，再想办法吸引居民入住。而卡塔尔世界杯，就是这座新城面向全世界的一次巨型营销活动。2010年，卡塔尔取得2022年世界杯主办权，美国《国家利益》杂志曾经刊文称，举办世界杯本身就是卡塔尔“2030国家愿景”的一部分。卡塔尔的目标是赛后将相关基础设施改造成新的社区、学校和医院，并提升该国在全球旅游版图上的地位。

虽然卡塔尔265万人口中外籍人口高达85%，但是在毗邻卢塞尔的珍珠岛项目之前，卡塔尔禁止外国居民永久持有房屋产权。到目前为止，卡塔尔已经有九个区域对外国购房者开放，其中就有卢塞尔。

借助世界杯的东风，卢塞尔新城的建设在2010年后明显加速。到目前为止，卢塞尔新城已经完成65%的基础设施建设。卢塞尔希望能吸引和留住高价值人才，为此城市建设标准极高。建成后的卢塞尔将拥有世界上最大的供冷系统，贯穿整个城市的天然气管道网络，覆盖整个城市的智能计量、智能电网、综合交通管理系统等。

虽然卢塞尔是一座从零开始、建造于沙漠和海洋之间的城市，但是今天漫步在卢塞尔市区，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到沙漠的痕迹。这里有超市、餐厅、咖啡馆、医疗中心、漂亮的海滨长廊等，包括以同名的巴黎广场命名的豪华购物中心旺多姆广场。为了对抗高温，卢塞尔甚至在公园和广场安装室外空调。早在世界杯开始前，卢塞尔规模庞大的娱乐城、高档酒店和连接首都多哈的地铁就已经落成。旅游媒体说现在的卢塞尔已经称为卡塔尔最热门的旅游目的地之一，大幅的豪华酒店、公寓或商业办公空间广告说这里是卡塔尔最适合生活、工作和娱乐的城市。

而为世界杯建造的大型体育场也将在比赛结束后拆去大部分的座椅，变成咖啡馆、餐厅和社区活动中心。

在世界杯热潮的推动下，卡塔尔房价飙升，其中多哈的公寓价格在2022年6月到11月的半年时间里暴涨46%，是整个亚洲房价涨幅最大的城市。

卡塔尔迪亚尔房地产投资公司说，“卢塞尔90%的房产已经被买走”。为了吸引外国购房者，在卢塞尔购买或租赁价值370万卡塔尔里亚尔（100万美元）或以上的房产的外国购房者，就能享受免费医疗和免费教育，并获得永久居留权。

但营造理想的城市愿景显然还需要时间。除了世界杯期间的热闹景象，卢塞尔现在依然是一个萧瑟的城市。美国ABC新闻的记者在世界杯前一个月探访了这座城市，他们报道说：“卢塞尔城出奇地安静，空荡荡的街道、闲置的大厅和建筑起重机无处不在”……“在卢塞尔市实现为近40万人提供住房的目标可能很困难，因为这个国家只有30万正式的公民，而在290万人口中有许多是住在营地而不是豪华大楼里的贫困移民”。

与其说卡塔尔为世界杯新造一座城市，不如说卡塔尔将这座新城的发展与世界杯绑定更为贴切，同时他们都服务于这个国家在“后石油时代”的发展愿景。

卡塔尔的卢塞尔新城是中东石油富国在后石油时代产业转型的一个缩影。这座城市是被卡塔尔寄予厚望，是这个国家计划从单一能源出口的经济结构向多元产业转型的实践。在卡塔尔周边的其他国家，同样的新城正在拔地而起。

自“阿拉伯之春”后，中东国家的政治局势总体稳定，为了解决经济结构的单一化问题和人口危机，一批阿拉伯国家将新城建设视为国家转型发展的契机，如沙特阿拉伯的阿卜杜拉国王经济城和NEOM新城、科威特“丝绸城”、阿联酋马斯达尔城等，甚至包括经济较为落后的阿曼，也在建设名为杜库姆的城市——一个面积超过两个新加坡的新城。这些新城建的共同点是规模宏大，而且都是从沙漠中拔地而起，并被视作摆脱对油气资源单一依赖、实现经济收入来源多元化的手段。

在这些项目中，沙特阿拉伯的NEOM新城也许是最特别的：这是一个计划耗资约5000亿美元、长达170公里的“零碳直线城市”。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希望创造一个像埃及金字塔一样具有标志性和永恒性的建筑奇迹。他说，项目将给未来人们的生活方式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没有道路、汽车的零碳环境”中，人们将使用“100%的可再生能源”。

与卡塔尔一样，沙特也有“2030愿景”，于2016年4月发布，提到要减少对石油的依赖，使国民收入多元化，这与卡塔尔的发展定位非常相似。

除了沙特阿拉伯NEOM新城这类希望以大规模城市建设改变国家产业结构、摆脱对油气资源的单一依赖、实现经济收入来源多样化的新城建设，埃及的新行政首都项目同样希望以城市建设缓解大开罗地区“大城市病”，并维持政治稳定。

开罗是全世界人口最密集的都市之一，人口达19000人/平米。截至2021年，总人口超过2100万，预计到2050年人口还将翻一番至4000万。人口激增以及政府大楼及大使馆周边街道的封锁，几乎堵塞了这座城市的动脉，半岛电视台称：“开罗几乎无法运转”。

埃及政府解决人口爆炸危机的尝试从1976年就已经开始，时任总统萨达特陆续推出了10多个沙漠新城计划，如斋月十日城、萨达特城等，但最终这些项目都失败了。

2007年，时任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公布了雄心勃勃的“开罗2050”计划，目标是建设一个拥有“宽阔的大道、优美的自然环境，能吸引更多游客”的新开罗，具体措施包括在沙漠中建设卫星城，拆迁金字塔附近住区，为旅游者创造更好的旅游体验等措施。2011年1月，在重重矛盾累积下，埃及革命爆发，超过一百万人参与了此次抗议，民众占领开罗解放广场长达18天，最终穆巴拉克在民众的抗议声中下台，“开罗2050”也被放弃。

2014年，发动政变的军队首领阿卜杜勒·塞西取代曼苏尔成为埃及总统，并执政至今。为了缓解人口危机、维护政局稳定，埃及推出“新行政首都”建设项目，计划在开罗和红海之间的沙漠中兴建一座新城，建成后议会、政府部门以及各国使馆都将迁往新城，新行政首都预计耗资近400亿美元。负责监督该项目进程的公司名为“城市发展行政首都公司”(简称“ACUD”)，其51%的股份归埃及军方所有，其余49%的股份归埃及住房部所有。新行政首都最大规模的建设项目是埃及军方的国防部大楼，面积超过美国五角大楼，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国防中心。

2021年12月，埃及政府开始往新首都搬迁。

埃及希望通过新首都的建设，呈现一个现代化的开罗，改变世人对于埃及的看法，为此投入巨资，也将帮助埃及军队和政府巩固他们的权力。与此同时，埃及最重要的文化设施，“全世界最让人期待的”大埃及博物馆却因为资金问题一再延期。原定于2022年11月3日，也就是图坦卡蒙墓被发现整整一百年纪念日开放的大埃及博物馆，建造进度仍然停留在99%。

坊间传闻说本届世界杯的总花费达2200亿美元，是“史上最贵的体育赛事”，甚至超过了以往所有世界杯的花费总和。但如果我们深入观察，会发现比赛场馆的建设的花费仅仅只有65亿美元，不到2200亿的零头。卡塔尔的大部分投资用于公共投资项目，这些项目本就是卡塔尔2030年国家愿景中的一部分。卡塔尔政府希望解决该国基础设施问题，世界杯起到了加速作用。为此，卡塔尔政府也乐意见到“史上最贵世界杯”的头衔在媒体上传播——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手段了。

在业界，中东国家这类在体育赛事的投入一般被称为体育公关（Sportswashing）。这个词最先被使用是在2015年，被用来描述阿塞拜疆在人权记录不佳的情况下举办欧洲运动会。近些年，体育公关被大量中东国家频繁使用，其中以卡塔尔和沙特为最。

除了世界杯之外，世界一级方程式赛车F1也是近些年中东石油富国热衷的城市营销手段：包括巴林萨基尔赛道、沙特阿拉伯吉达赛道、卡塔尔多哈赛道、阿布扎比亚斯岛赛道——这是F1赛历中除西欧外最密集的赛道分布。

不仅仅是世界杯和F1，中东石油富国近些年引进了大量的大型体育赛事，如2020年开始，被称为“地表最艰险的耐力汽车赛事”的达喀尔拉力赛在非洲和南美举办多年后落户沙特；2022年，沙特公司Savvy Gaming Group以10.5亿美元和5亿美元的的价格并购了两大知名电竞赛事主办公司ESL和FACIT，NEOM新城分别与CS：GO赛事Blast、英雄联盟欧洲赛区LEC达成合作协议；沙特资本PIF为高尔夫赛事LIV提供了20亿美元的支持等；不久前，卡塔尔临时接过原定于在中国举行的2023年亚洲杯的举办权。

在后石油时代，阿拉伯国家纷纷谋求以转型方式实现高质量发展，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明显加快，并形成新一轮的城市建设浪潮。新城作为一种规划形式，其建设目的在于“通过在大城市以外重新安置人口，设置住宅、医院和产业，设置文化、休憩和商业中心，形成新的、相对独立的社会”。体量庞大的新城就好比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助推器，将提供新的经济增长动力。中东石油富国在建设大规模新城后，举办大型体育赛事也许是打响新城国际知名度、吸引外国移民的最快捷的方法。

一种观点认为，体育赛事展现了运动员们积极拼搏的姿态，它能够将人群聚集在一起，形成庞大的正面流量效应。观众们也乐于将体育的美好记忆附着在特定的物件、场景甚至文化上。体育迷们的这种爱屋及乌，也成了国家或品牌提升自身美誉度的常用渠道。也正是在比赛进行的过程中，中东将这些庞大的新城推销给全世界。

参考文献：

1.埃及为何需要建设新首都？_穆斯塔法·门沙维_半岛电视台

2.阿拉伯国家新城建设的兴起与中阿共建“一带一路”_陈杰，劳凌玲

3.Should we build cities from scratch?_

https://www.theguardian.com/cities/2019/jul/10/should-we-build-cities-from-scratch

4.体育之后是电竞！沙特土豪又砸了一百亿美元_阿克下

https://www.lusail.com/

https://www.abc.net.au/news/2022-11-25/the-empty-city-built-for-qatar-s-fifa-world-cup/101696484

微信编辑｜俞冰如 刘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