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赢麻了

随着俄乌冲突进入持久战状态，之前存在感不强的土耳其凭借其特殊的地缘位置，开始左右逢源两头通吃，颇有一种秦始皇摸电门——赢麻了的感觉。连法国马克龙都略带薄醋地说：“谁会希望土耳其成为唯一一个继续跟俄罗斯对话的世界大国？”

前一阵，俄罗斯宣布要在土耳其建天然气枢纽，土耳其的存在感大大增强。总统埃尔多安表示，今年冬天欧洲将面临严重的能源问题，这是欧洲人“自食其果”，土耳其则不会有类似困难。他自豪地说：“全世界都赞赏我们在面对这场危机时所表现出的平衡政策。”

俄罗斯之所以厚待土耳其，绝不仅仅因为土耳其在外交上搞了一些平衡话术，而是的确有求于土。土耳其也确实帮助了“四面为敌”的俄罗斯，因此这种“投桃报李”也不足为奇。

自俄乌冲突以来，俄罗斯国内的真实经济情况一直是个扑朔迷离的话题。颇有些人基于卢布坚挺的汇率和一度疯狂的能源价格，认为俄罗斯是越打越富了。

作为曾长期居住于俄罗斯老工业区的人，以我对俄国内的长期观察，可以指出的是，俄罗斯虽然借助市场对能源短缺的恐慌，获得了财政收入的增长，甚至可以约略覆盖今年急剧增加的军事开支。但并不意味着经济状况良好，相反，倒是应该指出其深层危机。

短期财政收入数据和已经不是自由兑换的卢布汇率，掩饰了俄罗斯糟糕的进口面。事实上，俄罗斯是个去工业化十分彻底的国家，除了粮食和能源这样的初级产品能够自给自足以外，很难说有什么是完全自给自足的。

随着西方制裁，俄罗斯的进口出现雪崩。而正是出口量增长和进口量的崩溃，使得俄罗斯手头积累了大量外汇，有钱没处花，变相巩固了卢布的汇率。

根据欧洲央行5月的数据，从2月24日起美国和欧元区对俄罗斯的出口分别下降了85%和45%，与英国间的贸易额则下降了86%。

尤其是欧盟对俄罗斯的出口，下降最为严重，与欧洲贸易中，进口下降的近三分之二是机械和设备，换而言之就是各种“卡脖子”的生产资料。而其他三分之一则是和老百姓息息相关的消费品，比如食品、衣服、化妆品、车辆等。

国际金融研究所（IIF）在收集了俄罗斯20个最大贸易伙伴的数据后，认为俄4月份进口同比下降50%，一些外围经济数据也显示了进口下降这一现实，2022年前八个月俄罗斯集装箱市场规模同比下降15.6%，降了360万标准箱。

对俄罗斯来说，来自欧洲的进口断绝影响巨大，即使不谈各种技术设备的卡脖子问题。

制裁对俄罗斯人日常生活的影响也是全方面的——麦当劳和肯德基均要撤出；在宜家关店之前出现的疯抢；各种欧美日汽车和配件销售商从俄罗斯撤出；各种快消和奢侈服装品牌撤出；购物中心出现大量空置门面；化妆品全面涨价。

俄罗斯甚至在一些匪夷所思的领域也依赖西方，俄罗斯有无穷无尽的木材资源，竟然因为漂白剂依赖芬兰，导致在纸张上无法自给。甚至在木制家具上，俄罗斯也依赖其他国家的供应，制裁后仅下诺夫哥罗德州一地的家具生产业就可以扩张一倍还多。

对于制裁造成的进口崩溃，俄罗斯并非无计可施，首先就从其他国家寻找替代来源进口，其次就是所谓的“平行进口”，而所谓的平行进口实质就是在国家担保下进行“合法的水货搬运”（走私）。

俄联邦第一副总理安德烈·别洛乌索夫说，目前俄罗斯的进口量是上一年的65-70%。他承认“在高峰期，我们的进口下降了大约一半。”

但与此同时，别洛乌索夫指出，如果仅就消费品进口而言，已经“几乎恢复了”，而允许平行进口在这里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估计，就最关键的消费品类而言，俄罗斯仅仅被迫压抑了3-5%的居民需求，这一应对显然是比较成功的。

除了“神秘的东方力量”外，南邻土耳其确实帮了大忙。从3月俄罗斯政府允许“平行进口”开始，土耳其就成了俄国的“过境枢纽”。

来自世界不同国家的货物被卸载到土耳其各个港口，然后再装上俄罗斯的船只。许多俄罗斯公司已经在土耳其开设代表处，并和在地土耳其公司合伙搞钱。

8月，土耳其向俄罗斯出口了价值9.49亿美元的商品，是去年8月（4.51亿美元）的2.1倍，土耳其对俄出口达到历史新高。

今年上半年，俄罗斯籍卡车是土耳其过境运输中最活跃的外国车辆。1-6月期间，俄卡车的运输次数增加了193%，达到20万次。土耳其里夫航运总经理声称，由于大量俄罗斯货物要从土耳其过境，已经导致土耳其的仓储设施爆满。

观察家指出，许多欧盟公司原本是在中国和印尼等国家生产商品，再将其发往俄罗斯的。例如，德国博世的空调是在泰国生产的，原本会直接进入俄罗斯市场。

而现在，马士基，赫伯罗特这些大型货柜航运公司已经停止了去俄罗斯的航线，于是所有这些集装箱只能通过地中海到伊斯坦布尔、伊兹密尔、梅尔辛等土耳其港口。再由一系列土耳其本地的货柜航运公司重新打包，经黑海发往俄罗斯新罗西斯克港。

俄罗斯商人安德烈·瓦尔科住在土耳其。当允许“平行进口”时，他开始寻找紧俏商品。俄罗斯工贸部已经确定了一个允许“平行进口”的商品清单。包括一些不同类别的大牌产品：电器、汽车零部件、服装等。安德烈主要经营大牌的汽车润滑油，因为在俄罗斯的制造商受制裁已经停止生产，也无法合法进口。

如今，安德烈将它们从土耳其运到俄罗斯的鞑靼斯坦和沃罗涅日州。他也兼职做香水生意，已经将第一批香水送到俄罗斯。正是通过这些人，俄罗斯依然能保持货架的丰盈。

根据这位商人的说法，目前还没有人知道如何在“平行进口”这样的新行当里，正确处理所有程序和准备所有文件。因此，“平行进口”在运输过关时往往会外包给“专业公司”。同时，他们也尽量不向土耳其方面透露这些货物的目的地，以免土耳其人担忧风险而拒绝合作（虽然他们很可能心知肚明）.

土耳其官方不参与对俄制裁的态度，也使得俄国人可以在未受制裁的银行开设账户并付款交易。随着平行进口数量的增加，从土耳其经格鲁吉亚到俄罗斯的陆运已经出现交通堵塞，货物通过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走海路，卡车可乘渡轮到新罗西斯克港，这一路线更快，大约12-15天。

正是通过土耳其的平行进口，俄罗斯在某种程度上解决了消费品短缺的问题，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民的消费需求。

俄罗斯国际公路承运人协会的会长马蒂亚金，指出通过土耳其平行进口，比通过哈萨克斯坦这样的传统独联体国家的优势：第一，土耳其比这些国家更不惧怕西方的“次级制裁”；第二，土耳其在地理上更接近俄罗斯经济腹地，在运费上更经济。

对于土耳其而言，过境贸易带来的收入，对深陷危机的国内经济无疑是一股暖流。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莫斯科的洲际航空航线换乘枢纽地位，正在迅速让位于伊斯坦布尔。除了航空业，俄罗斯也把各种集中箱运输的海运业务，设置在土耳其海岸，使其变成一个中转枢纽。

同时，土耳其也在制裁后的国际资本和人才流动中受益。许多国际公司暂停了在俄罗斯的业务，撤出到俄境外。它们往往需要就近寻找替代品，除各种独联体国家外，土耳其无疑是一个好的选择。

在土耳其美国商会主办的招商会上，110家从俄罗斯撤出的美国公司，宣布准备在土耳其投资约500亿美元。基于一系列地缘政治考虑，瑞典家具公司宜家、波兰成衣公司LLP、德国制药公司勃林格殷格翰和比利时包装公司DW Reusables等欧洲资本已经决定将一些生产计划转移到土耳其。其他撤出俄罗斯的巨头也在对土耳其经商环境进行考察。

毫无疑问，土耳其会是这一轮供应链重组的受益者。

此外，大量的俄罗斯本土资金也跑到土耳其来避险。特别具有象征意义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游艇——俄罗斯贵人们的财富象征。

前克格勃特工斯特扎尔科夫斯基的8500万美元游艇拉格纳尔号、德米特里·卡缅什奇克价值4亿美元的游艇、亚历山大·阿布拉莫夫的超级游艇泰坦号、

切尔西前主人罗曼·阿布拉莫维奇价值6亿美元的游艇索拉里斯号和价值7亿美元的日蚀号，这五艘价值不菲的游艇一直停在土耳其水域，也象征其背后的财富认为土耳其是安全的避风港。

除了寡头，许多俄罗斯中产阶级，也选择在土耳其购置不动产，导致土耳其房价进一步飙升。

土耳其已经有两条建成的俄罗斯天然气管道，土耳其溪和蓝溪，目前这两条管道的过境能力还没有被充分利用。普京提出“可以在土耳其建立一个向欧洲运送天然气的大型中心”，同时对埃尔多安说，“天然气中心也可用于定价”。

考虑到土耳其本身油气不能自给，这无疑是非常大的实惠，且具有战略枢纽意义。土耳其学者评价认为：“这意味着将从蓝溪开始，然后是土耳其溪，能源政治合作提升到“天然气中心”的新高度。”如果计划一切顺利，这会赋予作为“能源过境枢纽”的土耳其对欧洲，甚至对世界的更大话语权。

埃尔多安摸电门/吃花椒，在俄乌冲突的浑水里，真的是狠捞了一把，赢麻了。但是，这似乎仍不足以真正扭转其国内社会矛盾和经济危局。土耳其捉摸不定的未来，也许正是当下高度不确定性的世界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