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凡达,退钱
文 | 邹迪阳 编辑 | 吴擎
新媒体编辑|江江 视觉 | 杨俊
来源 | 盐财经(ID: nfc-yanca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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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售票房破2亿,首日预排映近90%……
《阿凡达2》,以一己之力,盘活了“冬眠”已久的电影市场。
比起13年前一票难求的盛况,如今虽没了黄牛,但观众看电影的困难可是一点不少。预售开启后,#阿凡达2票价你能接受吗#冲上热搜。
这让人不得不问,《阿凡达2》的价格到底有多高?你们看的《阿凡达2》都花了多少钱?
有统计称,《阿凡达2》 imax平均票价为133.43元。更有媒体报道,200多元一张的票价是寻常;最高则达358元。
预售开启后,#阿凡达2票价你能接受吗#冲上热搜
卡梅隆,可谓国人最脸熟的欧美导演。自1994年,他的《真实的谎言》开启了好莱坞引进片在中国的抢滩之路,此后,由他执导的《泰坦尼克号》《阿凡达1》等作品,可谓奠定了一代人对“大片”的认知。
当暌违多年的《阿凡达》系列新作终于上映时,哪怕阻力再多,也拦不住影院内攒动的人头。
但这次,价值三位数一张的卡梅隆电影票,算是割韭菜吗?
电影工业又一新标杆?
“超越想象•新世界。”
多年前,《阿凡达》中文海报上这句简短却磅礴的宣发语,宛如一声秘咒,指引着人们戴上3D眼镜薄片,伴随座席间鼓涨的惊叹声,共同驰往潘多拉星球亦真亦幻的领土。
13年过去,在3D电影成为“常餐”的当下,人们再次走入电影院,是为了再次领略在卡梅隆光影世界里,那漫无边际的想象力与科技感。
《阿凡达2》一开场,我们得知《阿凡达1》中“天空族”(人类)撤退后,换来了纳威人暂时的安宁。杰克跟奈蒂莉已为人父母,守护族人和家园文明的根脉。
《阿凡达2》票房数据
桃源般的生活终无法久长。在某次敌人卷土重来后,杰克醒悟到侵略者并不会泯灭霸占外星球的贪念,而只要自己扎根于此,便随时可能招来祸患。于是他转让了首领身份,拖着一家人拜访临海而居的岛礁族,寻求后者庇护。
从布局上来说,将故事的主体场所迁至水下,既是为了完成对IP世界观的延拓跟塑造,也不失为避免审美倦怠的巧计。和陆地上的征战杀伐比起来,祭出深海的另类奇观,无疑更能让挑剔的观众买账。
然而这种海洋设定,也给影片增添了数道关隘,其最突出的,便是相较于地表的开阔和丰富景观,水中的光线明暗、珍奇生物的“建模”难度颇高,稍有差池,便会显得单调,塑料CG感满溢。
好在,身为业内最懂“水”的技术狂魔,卡梅隆没有辜负期待。
这些年耗费在实景勘测和后期上的血汗直观反映为,片中水体逼真的流动感,和荧光闪烁的鱼群、水母等物种,配合高帧率带来的丝滑动作场景,画面冲击力澎湃而激荡。
你可以这样理解:整个团队为了渲染出潜泳体验,开发了一套迥然于前作的视听系统——满屏蔚蓝色的海潮和波光飞影下,矗立着当今电影工业雄跃的标杆。
身为业内最懂“水”的技术狂魔,卡梅隆没有辜负期待
片中颇打动人的一幕,是杰克和奈蒂莉的小儿子洛阿克在远海险些溺亡,被一头名为“帕亚坎”的图鲲搭救,用鳍托出水面,随后他们“击掌”以作为友谊缔结的象征。
可惜现实的残酷并未停歇。图鲲拥有的,不仅是远高于人类的智慧,还有让“淘金猎手”们垂涎的抗衰老腺体。
影片有场重头戏,详尽展现了人类“捕鲸”的场面,其震撼力足可媲美《海豚湾》等纪录片,加上捕鱼的指挥船、水下蜘蛛型机器艇、声波干扰仪等大型设备,直白捅出了科技酿就的屠戮之灾。
人类“捕鲸”的场面
因此可以说,和前作类似,《阿凡达2》部分情感的发力点,在于其朴素的人道关怀,藉着在银幕上对古老生灵的“复活”和“谋杀”,让人类反躬自己滔天的罪状。
由此造成的短板也很清晰:人物模板化,和老派的立场泾渭划分,比起前作似乎没多大长进。难怪观众会恍惚间以为,自己只是看了部换汤不换药的环保、反殖民宣传片。
身份的涡流
“水之道,连接万物;超越生死,亘古不灭……”在片中,这段台词反复念诵。水的流动,既是为了让技术的肌理曝光,又是以水的流动性、包容性和混沌感,来暗示角色身份的嬗变。
杰克,这一在上部中背叛昔日的人类同胞的主角,被异族接纳后,为了保护妻小,他不得不选择自我流放,从苍莽的山林来到海边,如同迴游到生命的子宫,凡事都得从头学起。
影片第一幕的叙事重心,放在了对这家人如何融入岛礁族的描绘上,并以此编织了数不清的笑料和冲突。其中,岛礁族的几个孩子对森林族的孩子百般嘲讽,认为他们是群身材瘦弱、毫无战斗力的混血种。透过这种对美式青春片的戏仿,后者被推向了那个躲不开的终极命题:我是谁。
新加入的年轻角色中,切入相对完整的莫过于小儿子洛阿克。他天性叛逆,爱惹事,长期活在长兄和父辈的阴影下,渴求证明自己。这种身份上的失落感,让他遇到同样被误解、离群的帕亚坎时,与其产生了跨种族的共鸣,哪怕旁人一再劝诫,也坚持将后者视为挚友。
《阿凡达2》剧照
当侵略者杀到,这两个被集体所不容的异类,洗清了积攒的冤屈。结尾一家人逃出生天后,杰克抚摸着小儿子的头,说出那句经典的“I see you”,意在宽宥他此前各种冒失的行为。
从剧本执行来看,不同部落、代际间的和解是水到渠成的。卡梅隆将变革的希望寄托在青涩,稚嫩,却充满斗志的下一代身上。与其鲜活的棱角比起来,成年人在这部并无多少发挥。杰克从果决的反抗者,摇身变成了父权的缩影,满口对规则的强调,对家族荣耀的捍卫,人物弧光的涂抹未免失之草率,蛮横。
另一个问题,则是群像设置造成的线索繁冗,视点堆叠太满,让我无法像上部那样紧随杰克的“目光”,笔直而精准地进入电影。具体到角色身上,尽管每个人都有特殊的技能或印象点,却碍于结构松散,难以诉诸连贯的呈现,反倒拖累了叙事和剪辑节奏。
这也是为何在影片中段,我们看见侵略者一度无预警下线,排除在整个故事线程之外。同样处理失调的还有结尾,轰烈的团战大场面骤然刹车,岛礁族集体“蒸发”,让位给杰克一家子俗套的儿女情长。
提到那场近半个小时的“沉船救崽”戏,拍法更像是《终结者2》和《泰坦尼克号》的乱炖,情绪氛围的营造却远逊于后两部。
究其原因,大概是消化不良的剧本所致。卡梅隆试着在高潮段嵌入一些暗笔,譬如奈蒂莉痛失大儿子后,即刻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武神,还有蜘蛛与“赝品”上校间的关系变化,琪莉的身世之谜,都在家庭伦理剧骨干上,伸出了些开放性思考的枝丫。
《阿凡达2》豆瓣评分8.3
遗憾的是,相对于影片四平八稳的框架而言,这些亮点来得太晚,也太赶了。它们的存在,更像是匆忙抛出些诘问:以战止战的正当性,肉与灵互为宿敌的悖论,生态女性主义……却无力对此做出严肃的挖掘,只得任其如同水面的浮沫,转眼就被其他鸡汤口号(“家庭是软肋,也是盔甲”)撇去了。
《阿凡达2》让我观感矛盾、泄气的地方恰在于此:作为卖关子的续集,它算是合格交了差;以对单部的质量要求来看,它在力求视效震撼、世界观格局铺开的同时,也不断朝向内部坍塌,从流水线的剧情,到顾此失彼的人物刻画,都远难扛起“史诗”应有的分量。
于是,在360°的感官惊艳后,我们一步步见证了以“水”为视觉母体点出的身份探寻和困惑,滑向某种老气横秋的血缘情感表达,像是种悲伤的隐喻:面对外部环境的撕裂,即使强悍如卡神也无从阐释,只能转向家庭,这个最小的社会单元去索求答案。
环顾近年来的同类电影,这并不是例外。从诺兰《星际穿越》,到今年大爆的口碑片《瞬息全宇宙》,多部强视听刺激的影片,不论形式再怎么炫目,也总会受限于好莱坞主导的惯性定律,被拽回到软绵绵的内核上。
《星际穿越》剧照
那么,它们保守的价值站位,是否意味着想象力的萎缩?
结论或许不能草草写就,起码在对观众体感的调动上,电影依旧赋有卓越的“造梦”功能。
但这也指向了一个问题,当电影的内核塑造让位于过度膨胀的技术性和物质理念,故事本身的厚度不断被技术吞噬,电影作为一种流行媒介所独有的观看机制,也站到了被重审的门槛上。
电影技术革命,向游戏看齐?
在试着展开这个稍显艰涩的话题前,先来回头梳理下当年《阿凡达》创票房纪录后,在全球掀起的3D热潮。
2010年初,国内的3D屏幕拢共只有800多块,此后几年内,随着国内外3D影像的激增,这个数字呈几何式喷发。许多从业者还将3D格式的大范围运用,视作电影自诞生以来,继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后经历的又一轮技术革命。
在顺应商业趋势的跟风者中,少不了圈钱的次品。
尤记得当时,多部本为2D拍摄的影片赶在上映前夕,“升级”成敷衍的转制3D,结果惹来大片骂声。而一些重映的经典,包括《泰坦尼克号》在内,也曾被“雷声大雨点小”的3D效果坑害。如今,3D已在国人眼中被祛魅,北美地区的3D银幕数则连续四年递减,不复昨日欣荣。
是观众不需要3D电影了,还是说,我们其实甚少了解过这一技术手法的精髓?
当3D所主打的沉浸感,被不断替换为“出屏”等浮夸的修辞,其对感官的褫夺和剥削,和游乐园廉价的体验项目没什么两样,并不能让我们真正阅读、看清银幕上的壮观景致。
卡梅隆与其团队的先见,正在于他们绕过了暴发户审美的诱惑,选择潜入到幻象背后,从景深、机位设置、运动镜头组接等细部着手,来尽可能完善对景框信息的捕捉,敞开观众视野,让电影迸发出堪比游戏交互的快感。
卡梅隆与其团队的先见,正在于他们绕过了暴发户审美的诱惑
没错,游戏。
但却非《指环王》那样古典的、策略类的沙盒游戏,《阿凡达》系列更像是基于现代人身体经验和本能打造的VR游戏。
最直观的例子,即为“意识上传”段落,人类通过“意识上传”,占用了纳威人的身体,杰克所用的脑机接口,正巧对应了观众佩戴的3D(VR)眼镜。
同理还有纳威人的皮肤和箭镞等工具-玩家换装,征服坐骑-新手教程,搬家-解锁新地图……在各个环节上,影片都彰显出与RPG(角色扮演)游戏模式的高度同构。
最终,观众得以像纳威人那样,用神经末梢进行“连通”,跳脱出肉身桎梏,在影院华丽的视听场环绕下,在一幕幕运动和节奏感丰沛的情境中,去感受原始的生命力量,就像法国后现代哲学家德勒兹评价培根的画作时所说,画家利用色彩甩溅出扭动的身体,将原本不可见的感觉(sensation)变得可视化,整个过程并无确切的端点,而是处在持续的生成(becoming)中。
可以说,和通俗浅显的主题比起来,这种具身性的书写,将技术作为表达的桥梁而非目的,才是卡梅隆最具开拓性之处。
在2018年推出的访谈类纪录片《詹姆斯•卡梅隆的科幻世界》中,他曾将“科幻”解读为“一种思维方式”“人性的精髓”,并指出“人类在尝试理解自身、理解环境、构建现实的挣扎中,用技术重塑自己的行为和文明”。
这也是为何,对于潘多拉星球上发生的一切,观众既怀有难以名状的新奇感,又会天然地熟悉。
卡梅隆所有的投入,为的不过是构建出与地球相平行的镜像,撬动他山之石,用充满内在召唤力的对话,替代直给的说教口吻,让我们记住自然界带来的神谕。而这种手工作坊式的耕耘,断不是漫威等绿幕棚拍的超英片所能达到的。
《阿凡达2》中大量虚构道具前期手稿
只不过,类似的催眠术未必总会奏效。观看《阿凡达2》途中,片刻的兴奋褪去后,我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正处在被预设、安排好的游戏脚本里,丢失了和银幕更深层的连接,甚至在洛阿克跟帕亚坎聊天时,也会骤觉后者的主观视角看上去很“假”,被一阵强烈的抽离感攫住。
游戏化的电影和电影化的游戏,将这二者区分开的关键,绝非表面的质料(materials)。正如创设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离不开饱满、自足的故事打底,否则堆砌再多灵性的元素,都不能在水面划开波纹,“I see you”所汇聚成的视线也就无法刺穿银幕,唤起更细腻而绵长的心理颤动。
当然,若要称卡梅隆已到了才尽的时候,还为时尚早。毕竟《阿凡达5》的剧本已经写完,后续故事和人物命运的走向还是个未知数。
需警惕的是,即便像卡梅隆、李安这样以题材驾驭力著称的创作者,失去了文学的导引,面对技术狂流也难逃被掀翻的风险。下一步,他们必须找到更成熟的编剧策略,来匹配垦荒和试验的野心。
除了跟自我角力,他们面临的敌人还有游戏这种更新潮、活力的媒介艺术。
近年来,以《死亡搁浅》《伊迪丝•芬奇的记忆》等精品为代表,游戏所能承载的交互美学和叙事潜力,正在挤兑着电影的生存空间,唤起人们对二者互通性的关注和讨论。
然而,过往脱胎自游戏改编的电影,和“名著改编”一样,动辄便会遭遇跨媒介的诅咒,落得尴尬口碑。
巧合的是,就在《阿凡达2》公映的当刻,《死亡搁浅》放出了将拍电影版的消息,吊足众人胃口。或许在将来,真会诞生一种新的艺术形态,兼具游戏和电影叙事的特性,突破影像风格的边界。
在那天到来前,对于剩下几部《阿凡达》,唯有期待卡梅隆遏抑住潘多拉的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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