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校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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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乌鸦。
对不少人来说，和家人一起逛动物园绝对算得上美好的回忆。可惜的是，动物园并不总是充满快乐的地方，尤其是反过来对很多动物来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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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5日，B站UP主“爬行天下”发布了一条视频，题目是《台赠大陆的世界最大圈养鳄鱼小河，快被养死了》。UP主在视频中表示，这条全球最大的纯圈养湾鳄小河在厦门中非世野野生动物园的生活环境糟糕，身体状况极差，“活在一个脏水坑，瘦到变形，完全不是一只正常健康成年湾鳄该有的样子”。
UP主在视频中表示，正常成年湾鳄身体浑圆、躯干粗壮，身体横截面呈椭圆形，肩膀轮廓不明显，总之就是比较圆润，而不是像小河这样脊柱突出、后背塌陷，连肩胛骨都棱角分明的，“像被撒了气的气球”。
除了身材变形外，视频中小河的生活环境也让人不敢恭维，池子里的水绿得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味，“悬浮物和黏液杂质像口老痰”，“水最深的地方，依然不足以过背，小河相当于直接贴在水泥地上，挪动身体非常困难，肚皮一直在地上生搓”。
根据媒体报道，小河的原主人邱锡河因为动物保护规定的修改，申请不下来营业执照，才最终忍痛把小河捐赠出去。在此之前，他已经饲养了小河36年之久，感情不是一般的深，而小河在台湾省也相当有人气。2017年12月，经历不少波折之后，小河终于被送到了厦门中非世野野生动物园，1个月后邱锡河还特地跑到厦门看它。如果事情发展到这里结束，又算得上一桩美谈，结果2018年11月小河又上了新闻，因为它被游客用大石块给砸伤了。而在“爬行天下”发布视频前，已经不断有人关注到小河的遭遇，从这些新闻报道和视频可以看出来，小河的处境简直是一天比一天惨，现在甚至到了危及生命的地步。实际上不只是鳄鱼小河，还有其他UP主前往中非世野野生动物园，实地拍摄了园中其他动物的生存环境，发现里面鹦鹉、老虎、黑熊等动物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不是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就是被饿得骨瘦如柴。由此可见，园方并没有因为小河来自台湾而特别折磨它，而是对所有动物“一视同仁”，谁都跑不了。
或者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小河来自海峡对岸，恐怕也不会吸引这么大的关注度。因为对于很多中国的野生动物园来说，动物的生存环境不好简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新闻。不知道大家是否记得去年从杭州野生动物园跑出去的3只金钱豹？2021年5月7日晚上，有群众报警称在富阳区银湖街道受降四联村金苑山庄发现疑似金钱豹。在此之前，已经有人目击到疑似金钱豹的身影。5月8日下午，经富阳区相关部门联合调查，确定为杭州野生动物世界3只未成年金钱豹外逃。根据之后新闻发布会透露的消息，这3只金钱豹在4月19日，已经因为管理人员疏忽，在动物隔离区搞卫生时逃离，而园方在事隔整整19天之后才上报。甚至在群众发现金钱豹身影之后，面对主管部门的多次询问，园方依然不承认有动物外逃。这19天里很幸运没有发生金钱豹伤人事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更离谱的是，园方之所以瞒报这么长时间，是为了不影响即将到来的五一入园高峰。根据数据，2021年“五一”假期杭州野生动物世界累计接待游客9.77万人次，日游客量接近2万人次。按照票价计算，该园区“五一”假期营收约为1758.6万元，另外14天若以去年日均入园游客1.2万人次计算，营收约为3022.2万元。瞒报19天，杭州野生动物世界约赚了4780.8万元。顺便说一下，第三只出逃的金钱豹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不知道究竟跑到了哪里。
有些事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2020年10月，上海野生动物园一工作人员在猛兽区实施作业时，遭到棕熊攻击不幸身亡；2016年7月，一对母女在八达岭野生动物园内下车，遭东北虎袭击致1死1伤；2015年，在河北秦皇岛野生动物园，一名游客在参观白虎园时下车，被咬伤死亡；2010年6月，西安秦岭野生动物园内，一对父子遭老虎袭击致1死1伤。这只是造成伤亡的事故，只要随便一搜，几乎每年都能找到不少发生在野生动物园的大小事故报道。至于动物的处境，鳄鱼小河的遭遇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风波。今年8月份，有网友爆料，河北邯郸佛山野生动物园一只老虎身形消瘦。随后动物园工作人员回应称，因为天气热老虎经常不吃东西，所以有点瘦，现在已经好多了，老虎也是健康的。在两年前，同一家动物园里，一只非洲狮被发现躺在水池中，身子的大半部分和嘴鼻都淹在水里。事后动物园回应 ，狮子已经生病很长时间，在透风晒太阳时跳进水池，因体力不支溺亡。在此之前，工作人员曾经回复称：“那头狮子可能趴着休息呢，不会出现死亡现象的。”当然，也许河北邯郸佛山野生动物园真的特别倒霉，这两只老虎和狮子确实一个怕热一个生病，刚好被网友给发现了。但是，有些野生动物园发生的事情恐怕就不是那么好搪塞过去的了。
2010年，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11只东北虎在3个月时间内相继死亡。随后又有记者发现，除了11只东北虎，该园其他珍稀动物也大量死亡，包括丹顶鹤、棕熊、红面猴、猕猴、非洲狮等。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不管是动物园还是野生动物园，最重要的作用都应该是优先保护动物，把公益性放在第一位，为什么还会做出各种离谱的操作？像杭州野生动物园这样为了赚钱，连金钱豹逃出来都敢瞒报的举动，事前恐怕没几个人觉得他们真敢这么干。很简单，很多人其实不太清楚国内的“野生动物园”到底是怎么一个概念。
估计很多人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有点懵，要么以为野生动物园算是动物园的一个分支，没有什么区别，要么以为野生动物园主要放的就是野生动物。真要问两者不一样的地方，也就是野生动物园往往在郊区，面积更大，里面野生动物更多，游客能够更加自由地接触动物……实际上，两者的主要区别既不是面积、位置，也不是里面的动物种类。
通常我们说的动物园，严格来说应该叫城市动物园。这些动物园大多借鉴了苏联动物园的建设模式，主要分布在全国省会城市，比如北京动物园、杭州动物园、成都动物园等。这些动物园95%以上仍然是事业单位，收入上缴财政，所有支出按预算由政府划拨，主要依靠卖门票赚钱。这些动物园的主管部门是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为什么要住建部来管动物园，用北京动物园饲养队副队长张恩权的话来说就是，“住建部管我们，是因为所有公园归他们管，动物园被看做是公园的一类”。2010年住建部特意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动物园管理的意见》，其中规定：各级城市人民政府要在资金、机构、政策等方面给予充分保障，以保证动物园具备正常运营和持续发展所需要的动物资源、笼舍、饲料、医疗等物质条件和兽医等专业技术与管理人员。要设立动物园建设管理专项资金，不能将动物园视为“财政包袱”，推向市场进行商业化经营。公益性动物园的所有权和经营权不得转让。要积极引导社会各界通过捐赠、认养等形式支持动物园的发展。
从住建部的意见里就可以看出，城市动物园确实是把公益性放在第一位的，“动物园作为城市绿地系统中开展野生动物综合保护的专类公园，是保护生物多样性的示范场所，是社会公益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精神文明和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载体”。1996年原林业部《关于加强野生动物园建设管理的通知》中明确指出：野生动物园不同于城市动物园和城市公园，它是利用自然环境或人工模拟野生动物栖息环境，对珍贵野牛动物实行保护、研究和驯养繁殖的综合性场所，同时通过游览观光的形式向人民群众进行野生动物保护的宣传教育。看起来野生动物园跟动物园没什么区别，但是需要注意，野生动物园的主管部门已经从住建部变成了林业部门。也就是说，这俩根本就不属于一个系统。而且，跟城市动物园不同，野生动物园既不排斥商业化经营，也不排斥民间资本进入。或者可以说，绝大多数野生动物园都是民营，同时也普遍采取商业化运营。中国第一家野生动物园，是1993年建成的深圳野生动物园。此后各地纷纷上马野生动物园项目，只不过这些项目最开始均是政府主导，并不是民营野生动物园。1997年，第一家民营野生动物园——长隆野生动物世界诞生，不过它最开始的名字是香江野生动物世界。到了2005年，中国的野生动物园数量已经达到30个，这一数量是日本的6倍、美国的3倍。短时间内增加这么多野生动物园，要说都经过充分论证和合理规划，恐怕难以服众1999年，碧峰峡野生动物园依托碧峰峡景区，赶上春节在雅安开业，每天门票收入近百万，2000 年营收 6000 多万。2001年，重庆的橡胶轮胎大王、华冠集团老板李建华砸了3.6个亿成立重庆野生动物世界，第一年就实现营收8000万。同一年，投资5个亿的成都野生动物园成立，号称“西部最大的野生动物王国”。这三家野生动物园基本上前后脚成立，相互之间距离也不远，导致竞争激烈、相互分流，成都野生动物园在2007年歇业，重庆野生动物世界易主，改名为重庆乐和乐都主题公园。不仅如此，当时海南省不到10公里的距离内有超过3家动物园，竞争激烈的同时，反而导致大量野生动物死亡。2004年五一黄金周前开业的昆明野生动物园，开业12天后就宣布停业整顿。
全国之所有有这么多野生动物园扎推出现，除了盲目上马之外，还跟野生动物园的审批程序有关。实际上，2005年30家野生动物园只有15家经过当时国家林业局正式审批，原国家林业局野生动植物管理处的一位负责人解释，按照规定，驯养一级保护动物的野生动物园，其审批权在国家林业局，但驯养二级以下动物的审批权在省(直辖市)林业厅。也就是说，只要野生动物园里没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基本上地方政府就能够做主，不用经过林业部门的审批。因此，尽管赵忠祥在1997年就建议，不要滥建野生动物园，2000年，原国家林业局制定全国野生动物园30年规划，规定每省原则上只批一家，但是直到近些年，全国各地的野生动物园仍然在不断增加。这些野生动物园打的旗号，一般都是“省长项目”或者“市长项目”，自然在地方审批中畅通无阻。
数据显示，以“野生动物园”为关键词，我国登记在册企业超过1300家，成立时间在2015年-2021年的企业超过1000家。根据统计，目前光是河南省在建和拟建野生动物园（森林动物园）就有16家，投资总额达359亿元，位列全国第一。除了重复建设、环境恶劣之外，很多野生动物园往往还有很多其他的争议。
比如说2012年，杭州野生动物世界和海南三亚天涯镇人民政府联手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犀牛养殖场，随后就因为“犀牛活体刮角技术”陷入争议。杭州野生动物世界的实控人张举彦此前曾申请一项专利，名称为“一种刮制活犀牛角装置及其加工方法”，该专利的描述称，" 本发明具有技术操作简单、生产成本低，产品程度、质量高，可提高生产企业的经济效益。解决目前国内外杀犀取角破坏生态平衡的问题，并且可以反复收集名贵中药材——犀牛角，节约了大量资金，收取犀牛角率高达 98％－99％。"而瞒报金钱豹逃亡的杭州野生动物世界，其大股东雄鹰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直营业务是猎枪，被媒体戏称为“前三十年造枪打猎物，后三十年保护动物”。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野生动物园也成了非法捕猎野生动物的犯罪分子“洗白”的好去处，很多动物都被卖给了民营的动物园。
当然，并非所有的野生动物园都是这样的状况，但是确实有相当一部分野生动物园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这些动物园并非很多人想的那样，以公益为主，而是商业化运营的盈利机构，自然也不可能把动物们的环境放在第一位。
用道德和公益来约束从建造之初就是为了盈利而生的野生动物园，效果自然不会太好，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明确相关的管理条例和监管规则，统一行业标准。2005年，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主持起草了《野生动物园安全规范》，该规范在野生动物园的安全标识、游客安全、员工安全、动物安全、紧急情况的处理等野生动物园工作的各个环节都作了详细规定。但这只是多家野生动物园签约的行业自律公约，并不具有法律效力。
当初鳄鱼小河被送到厦门的时候，邱锡河曾说：“我们希望它到大陆以后，大陆的人会说：‘哇，这是宝岛台湾送给我们的！’”当时他恐怕想不到，如今的大陆游客看到小河也会发自肺腑地感叹“哇”，感叹的却是它的悲惨处境……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乌鸦校尉（ID：CaptainWuya）21世纪经济报道：《全民“追豹”之下，野生动物园究竟是门怎样的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