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进入大学的时候,有两盒校园民谣磁带很流行。其中最著名的一首来自老狼,《同桌的你》。另外一首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叫《青春》,我当时那些无端端的伤感有多一半来自这首歌。只要是个日暮时分,随便找个树下的角落坐着,戴上耳机,打开Walkman放这首歌,忧伤就会慢慢漫过脚背,一直往上涨过发际线。今天晚上,我打开朋友圈发现人们都在悼念一个叫沈庆的人,他因为车祸突然离世。所有悼念的人都会同时配上这首《青春》,这时候我才把多年前这首熟悉的歌和眼前这个陌生的名字对起来---沈庆,《青春》创作者。当初反复听这首歌,听到不忍心,于是碰都不愿意去再碰。无论晴天雨天大风天大雪天,听到这首歌都是阴天,都是日暮,都觉得一颗心没有个落处。这种感觉并不好,我那时有一颗非常健康的胃,于是时常感觉到饥肠辘辘,尤其是在黄昏的时候。这首歌让我觉得饥饿,急需什么东西来抚慰我的肠胃,抚慰我的灵魂。我正身处无可置疑的美好青春之中,然而那时候我早有预感,这种美好转瞬即逝。《青春》这首歌则像是一种反复咏叹的提醒,告诉我这种美好行将消失,自己心中只会留下个洞。当风吹过这个洞,发出来的呜咽声就是《青春》。今晚我再来听它,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感受。就像是我现在把它再次放在文章里,其实内心并不肯定会引发多少年轻读者的共鸣。每个人心上都有空洞,也都有风吹过,但是一代人和一代人吹出的曲调却彼此并不相同,一如我们的悲欢也并不相通。再次听到这首《青春》时,我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体会过比歌曲里强烈百倍的痛苦,也经历过沉重百倍的失去。以至于我独自一人在精疲力竭地喘息时,耳朵里除了心跳声和呼吸声,并没有任何别的背景音乐。相比之下,在大学校园里能有一首歌来表达出自己完整的心声,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只有少年人的世界里才有音乐。虽然如今我生活在一个逐渐寂静下来的世界里,但我还有回忆,还是不时会想起《青春》的歌词。说起来好笑,那么多年之后我没有丝毫进步,每一次回想歌词,心头浮现起来的还是同一句: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并不是因为它奇异的意象或者是强烈的爱意,而是因为每一次我都会想起海子的那首《日记》: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我总觉得海子在空空荡荡的戈壁,在那荒凉的城中一晚,他正躺在姐姐的睫毛下。我知道这毫无道理,但我就是觉得它们是一回事,安心的感觉完全是一样的。这句歌词我在后续的许多年里一直去试图去抄袭,我以为我能写出一样轻的东西来,我以为我能写出一样美的东西来,但我始终做不到。当沈庆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突然意识到在过去那么多年里,其实应该去问一问他,问他当初是怎么想出来的。甚至还可以去问一问他,这句词是不是和《日记》有关?现在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我的青春消失了,帮我唱出青春的人也走了。真正的秘密一定能被妥善保管到最后,唯一带着钥匙的人会起身离去,关门前先关上灯,留下一房间和秘密一样的寂静黑暗。我根本不认识沈庆,也就没有办法说出什么哀悼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知道我很感谢他,真的,很多年来都是这样。毕业照都已经发黄变脆,但是这首歌还在。它是确保我通过记忆迷宫的路引,一直带着我回到大学校园。我看着那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少年一脸哀伤,忍不住就想去笑他。笑他为那些轻飘飘的东西而伤感,那不过是一些单词,距离真正理解它们的含义还早,之前还要付出许多代价。但那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尚未遭到生活的摧残和打击,又是那样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自己的情感,相信忧伤正在顺着脚背往上涨潮。一时间我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觉得他现在这样挺好。在一切都消失之前,最少他还懂得去伤感,还知道如何伤感。
谢谢沈庆,谢谢《青春》,在你不知道的某个角落,你曾经成全过一个少年人的天真。只是他当时并未经历过真正的失去,于是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找寻,表示谢意。现在,我已经失去过,那么我想我可以说一声:谢谢,再会,你可以关灯关门了。
题图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插图AI算法提供:Disco Diffusion v5.2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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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我刚上网那会儿,有一句网上很流行的诗句:我一刷睫毛膏,天就开始落雨。那还是少年心气,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不像是现在,抬起眼就看见暮色正在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