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乔新作《黑暗荣耀》，是观众想看的复仇剧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 （ID：northpark2018），作者：雅婷，原文标题：《<黑暗荣耀>：复仇神话进行时》，头图来自：《黑暗荣耀》剧照

在知道《黑暗荣耀》的编剧，是曾打造出《太阳的后裔》《鬼怪》和《秘密花园》的金银淑后。我对这部韩剧的预设，是去看一部被复仇主题包装好的圆满爱情故事。

因此首季已呈现的剧情多少让我有些意料之外——被校园霸凌的女主角，在因难以承受痛苦退学后，决定要赌上此后的人生向施害者复仇。影视剧的开头，也是她重回施害者群体视野的开头，卧薪尝胆那么多年后，再出现时她是施害者小孩的班主任。当年的霸凌者看到她，气急败坏却不能像当初一样，逼迫她离开能影响自己的世界。

原来这真的是关于复仇的故事，爱情所占篇幅不但比想象中小，甚至也要为了复仇目的服务。不论结局是否还有此真意，编剧借主角口，一再向观众申明，“这不是一部童话故事，我不想要王子，而是一个能共跳剑舞的刽子手”。

《黑暗荣耀》剧照

从Netflix 的收视成绩和豆瓣评分及打分人数来看，不少（亚洲）观众还是挺投入其中的。《黑暗荣耀》上线两天后，即在Netflix 韩国、印度尼西亚、泰国和日本等区排名前三。在豆瓣，8.8的评分外，很多评论都提到，比起《财阀家的小儿子》，《黑暗荣耀》的复仇叙事和过程才更能引起共鸣（也和双宋的场外舆论有关）。

在流媒体作为主要影视文化内容生产和分发的时代，说一部作品的“复仇”情节合情合理还能引起共鸣是个还算不错的评价。

虽然我们广泛认为在当下，混合类型才是最常被消费的影视文化作品，但在以抢夺用户注意力和时长的战场里，悬念+反转+爽万能公式催生出最多的还是抱有复仇目的角色。回顾2022年底到现在的热门流媒体影视作品，我们或许能更好印证类似感受。

《财阀家的小儿子》外，热门韩剧如《弱小英雄》和《猪猡之王》，看主角如何复仇和反抗已成为观众等待更新的主要动力。不只是韩剧，《利刃出鞘》《坏姐妹》《菜单》甚至是更近的网大电影《目中无人》和剧集《回来的女儿》，复仇都集中或断断续续成为主角行动如何向前进，是否有说服力的主要叙事动力。

有意无意的，复仇成为流媒体时代的主要景观，更有意思的是，在看过了如此多的复仇之后，作为观众的我们其实也没有满足，关于复仇的神经依然敏感着，等待更合理和更打动人更能疏泄情感压力的情节出现。

当然，类型文学/影视文化作品一直存在，并作为能满足固定群体欲望的品类，被大众所认识和消费。悬疑/反转/复仇/爽也都不是近些年才出现的主题，但伴随着爱情和超级英雄神话的稀释，当我们感受并走进这一两年复仇叙事的流行里，以《黑暗荣耀》为切面，它的复仇似乎也承载了不少关于现实的新欲望或者情绪。

《黑暗荣耀》

以 Netflix 为代表的流媒体对类似故事的流行确实是有直接影响力。且不同于早期 Netflix “煤老板”只花钱不干涉内容创作的印象，它的干涉是直接且有决定意义的。随着 Netflix 产出作品越来越同质化的直观感受，批判 Netflix 创作生产机制的争论和文章实则已在国内外不同的论坛和媒体上频频出现，有关 Netflix 如何影响创作作品的例子也才为更多人所知。

据悉，Netflix 沿袭大制片厂给创作者“发笔记”的例子，已成名的大导有例外，但也有较年轻的创作者收到笔记，“依据大数据，我们可以预知如果你这么写这场戏将因此失去多少观赏人次”。再辅以流媒体时代其他因素，如压缩作品拍摄时间，剥削特效员工和适应手机（而非影院）播放推荐机制等问题，我们在流媒体上观看的作品，的确在概率上会越来越少出现被时间雕琢的影视艺术品及精品。

上述问题能导向更多已出现的宏观问题或理解纬度，但就复仇主题的类型作品来看，我们会发现，此时出现的复仇已很难作为作者电影美学风格的借笔，这既和我们在感官上越来越习惯暴力有关，也和拍摄方式限制画面风格的呈现有关，更和复仇主题在这个时代愈发成为主流有关。个人表达也有，但或许更多回到了故事情节和对白里，当下的复仇也更像创作者和观众的共谋，比起创造鬼斧神工的美，快速生产制造出的复仇已不是某一文化场域的禁忌，更像是在聆听并放大受众回声。

我们也会想起其他含有复仇情节的悬疑影视作品，那些主角也多是因为自己遭受或见证亲友被迫承受不公，才决定踏上复仇和反抗的路途。而以《黑暗荣耀》为集中体现，并在去年下半年今年年初不断出现的复仇叙事，和它们则有很多主题外的不同。

最明显的，新出现的悬疑复仇类型主题的剧集，掌控叙事的角色越来越以个体为主导。不但从警察检察官或是律师记者侦探视角（前者是系统后者是对系统正义向的补充）展开的叙述越来越少，他们对不公和不正义事件的干预也相当有限。

如果说《黑暗荣耀》和《财阀家的小儿子》是因为控诉阶层剥削才塑造出特权只手遮天的情景，在《弱小英雄》中，警察会出现并保护“弱者”，但“弱者”们在多数时候都会有种“说不上来但也有点合理”的“没必要”，更信奉自己的公道要靠自己讨回。至于《黑暗荣耀》，女主只相信自己的原因则在一开始就被放置在了最显眼之处，她能倚靠的系统不但不能保护她，反而还会加害她。

《弱小英雄》

在这个基础上的另一个显著，也是极容易惹怒观众的特征在于，靠严丝合缝推理标记处的“证据”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不同于常规推理电影，用线索拼出真相，带给人正义涤荡心灵的感受。观众和主创似乎都更关心问题要怎么解决，悲观一点的作品会在（其实不知道能否解决的）解决方法前打转，乐观一点的作品则会用超级英雄来化解，比如柯南也会想办法，在《万圣节的新娘》里靠神助炫出一个大球拯救涩谷。

与之相对应的，是《黑暗荣耀》里文东恩不断诉说着的决心和信念，她不求事情的真相能在何种程度大白天下，她也不求揭露有权势之人的丑恶嘴脸，她甚至不觉得有其他人能理解还真心共情自己被欺辱的过去。她所求的，是靠自己之力，拉着恶人共同坠入地狱，所以她在听到别人规劝自己心灵世界会成为废墟后哈哈大笑。在她要传达给观众的感受里，没有什么地狱会比作恶之人总是能安然无恙的现实更加可怕。

《黑暗荣耀》

我们不难从上述情节或召唤出的欲望情感满足里，找到（韩国）现实问题的对应。她所有的不相信和不追求，或许都能从现实找到具体缺口，阶层的固化导致的人生命经验不同，所以不但公平平等无法实现，就连基本的共情和理解也难以达成，最终指向了那个不期待救赎，也对未来失去信心，发誓要“带着恶人走”的地狱。

而当类似的叙事能走得更远，甚至在更大范围中搅起共鸣。这或许也是在说，在各种突发灾难出现，不平等因此急剧加深的近几年，体制和行政系统无可避免会成为等待援助个体的生活重心。以此为背景，对系统的失望和疲惫或许是更广泛的甚至是全球性的。

在此背景下，多数人其实意识到了，与其等待或者巴巴期望正义的来临，不如依靠自己的行动和决心主导个人生活问题。这样的感受也同时接纳积极和消极的走向，消极地说，作为“局外人”我们固然可以讨论她实现正义的方法途径是否合理或者说是否“正确”。积极来看，《黑暗荣耀》和《弱小英雄》早在最初就有意回避对解决途径的探索，当受害者倾向于相信不公难以被解决，剧集则通过反复倾诉自己的痛苦，来控诉他们还有定义自己疼痛和煎熬感受的权力，如果不公和其衍生出的痛苦与折磨不能被解决和抵消，那起码还要有一个能讲述和呜咽的渠道。

《黑暗荣耀》

考虑到《黑暗荣耀》的完整剧情只放出了一半，吸取《回来的女儿》的教训，我很难说这部剧一定会好或者是烂尾。但它的确带给了我一些能回顾现实的时刻，并慎重思考了同样作为观众的我想看什么样的复仇爽剧——

不再等待觉醒的她能向明确的未来迈去，如果复仇是她对未来唯一的信心，她最好能完成，或起码有个真的能通向现实的罢恨头绪，人性不再是能架空现实社会结构来看的抽象概念，具体的人倒下不能改变现实，但人倒下后留出的位置或许可以。最终，个人又成为了能对自己行动负责的主体，他们要做的事情会有空间，也会有意义。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 （ID：northpark2018），作者：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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