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们小魏庄社会2023-01-10 09:01小魏庄很小,东西长170米,南北长290米,不到7个标准足球场大。这个小村庄,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也在我极力想要逃离的地方。它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充当着反面教材,也在我逃离它之后继续塑造着我的精神内核。我曾在很多文章里提及过这个让我爱恨交加的村庄,却一直没有机会专门写文章好好聊聊它。最近回家过年,刚好是时候。回到我们小魏庄,我常常想起它的起源。我们村名叫“小魏”,因为旁边还有一个村叫“大魏”。据老一辈的人说,100年前,几家人从大魏村搬来这里,开枝散叶,就成了小魏庄,所以我们村也就只有一个姓。但因为老一辈人(至少我爷爷辈),整个村子几乎没有几个人识字,也就根本不会有族谱,没有文字记载,这段真假难辨的历史也只停留在口口相传。再加上饭都吃不饱,沉重的生活压在每一个人肩上,这种虚头巴脑的所谓传承,根本不会有人在乎。所以,这是一个没有起源,没有历史的村庄。你出生时,它就已经是一个既定事实,框定着你的一切,你只需要接受就行。你出生时,需要接受的,首先就是物质的贫瘠。我们村是皖北平原上一个最常见的村子,这里只有一片接一片的平坦的土地,一个接一个的贫苦的村庄。不靠山不靠水,祖祖辈辈在几亩土地上,向小麦、玉米、大豆和红薯讨生活。小时候听得多的,是60年左右“过贱年”时,饿死了哪个姑哪个叔;是只有给公家挖河时,才能吃8个馍喝6碗面条的“趣闻”。饥饿和贫困是生活的基调,节俭和凑合是无奈的选择。我在很多场合说到过,我这个85后,小时候也吃不饱饭,平时家里有白面馍,也是优先给干重活的父亲吃,父亲给我们剩点,我们才能吃得上。吃的更多的是红薯面饼和玉米面馍;记忆中,最早看电视的记忆,还是有人蹬自行车发电,蹬得快电就多,电视屏幕才能铺满,稍微蹬得慢一点,电视屏幕就逐渐缩小。而用上电,则是更晚的事情。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点煤油灯,常常把家里的墙都熏黑。晚上在煤油灯下做作业,一不小心就会燎到头发。小学五年级我们教室里按了电灯,我才意识到,原来教室里是可以有电灯的。我上初中之前(大概是1999年前),村里很少有人出门打工,大家都在家种庄稼、养牛喂猪,从年头忙到年尾,也不过勉强混个糊口罢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出门,但大部分也都是去哈尔滨收破烂,我爸当年也在其中。一个村的大部分人都在同一个城市收破烂,现在想来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可没文化没手艺没门路,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最好的赚钱方式了吧。直到现在,我们村也还是有一些和我同龄的年轻人在做这个,只不过从走街串巷收破烂,变成开废品收购站,我二姐和我哥现在也还在哈尔滨开废品收购站。但也有人干了别的营生,有人开饭店卖淮南牛肉汤,有人去西北和江浙打工。越来越多的楼房盖了起来,越来越多的车子开进了村子,越来越长的水泥路修到了村里。逐渐不交公粮了,看病可以报销了,日子越过越好了,但留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而这样的好日子,在我的印象中,从我上大学之后才逐渐开始。仔细想想,真正不错的好日子,我们村的人才过了十来年。于我而言,除了物质上的贫瘠,还要面临精神上的困境。可能因为早熟,从上小学开始,我就想要逃离我面临的一切。我不想日复一日地种地锄草撒化肥收割,我厌恶像自己的父辈那样喝得烂醉然后打自己的老婆孩子,我热爱诗歌和文学,我想要读书和看电影。可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在踏踏实实生活,没有人像我一样不切实际。我想要离开自己的村庄了。但,这又谈何容易?我的父母不识字,我大姐没上过学,二姐小学没毕业,我哥初中毕业。我的父辈们绝大部分都是文盲,没有人走通过考大学这条路,也就不会有人往这方面去想。甚至在我之前,我们村都没有人上过高中。就算后来我成了村里第一个高中生,第一个大学生,甚至是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我也并不是全村的希望和骄傲。我之前以为我考上大学,会激励其他后辈奋起。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重视教育的习气还是一如既往。一切全凭孩子的造化,能上好就上,上不好就算了。相反的是,他们更热心于在孩子十八九岁的时候,就赶紧给说好媳妇或找个好婆家。结婚,生子,出门打工,然后把老人留在老家,把孩子养大成人。老人死去,孩子结婚生子,新陈代谢,生生不息。好像除了结婚生孩子以外,没有大事。日子是变好了,但那强大的惯性,好像依然如故。我不是先行者,反而成了一个异类,与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渐行渐远,并且渐渐生出一种疏离感。我知道我们村的人在外面干什么,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也没办法体会他们的处境。他们关心的婚丧嫁娶,我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面子里子,我觉得无谓。父亲去世时,叮嘱我们一定要让他死在家里,可我没有这样的笃定。我像是故乡的异乡人,却又无法完全置身事外。有时候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好像不太记得自己的来处,可一回家把乡音转换,小魏庄的DNA一下子就被激活了。我那曾经试图逃离的一切,仍然顽强地在我身上发挥着作用。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与局限,自己的关怀和好恶,都深深地打上了小魏庄的烙印。它给了我一个底层的视角,新闻里底层的受践踏和被压榨,往往会本能地激发我的愤怒,而看到有人无脑吹捧底层人民善良淳朴时,我同样会感到厌烦。是的,这就是我在我们村受到的教育,它和我在学校里受到的教育一样强大。我看到匮乏年代过来的人,看电视时连电灯都不舍得开,这让从内心生出悲悯;我也看到愚昧狭隘的人,为了几根玉米打得头破血流,这让我认识到真实的人性。我们小魏庄一点都不漂亮,相反,它小而偏僻,土且落后。这里的人也并不是时时都善良,更多的时候是势利和狭隘的。有时候我会觉得死了都不想埋在这片土地,有时候想起村里的黄昏又会心生怜悯和悲伤。父亲去世后,我觉得离这个村庄越来越远了。昨天跟村里的同龄人聊天,他们的孩子一个个人高马大,在城市长大的他们,大都不认识除自己家人以外的人了,而我也到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的年纪,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次机会回到我们小魏庄。今年,我哥和我嫂子,决定在村里盖一处新房子,说以后老了也能住。他们打算得长远,但我却无法想象未来我们小魏庄是个什么样子。当越来越多的人在县城和别的城市买房、结婚、生孩子,他们老了还能回来,还会回来吗?他们现在还没长大的孩子,以后又该何去何从?也许到他们长大成人后,要不要回到我们小魏庄,可能已经不是个问题了吧。但愿如此。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