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已死、人物已死、作者已死
如何理解“人物已死”
我们就简单的聊一下,一个完全反人文性的,所谓现代性的探索,或者叫形式主义先锋,先锋派的形式主义。从整个电影流派上来讲,电影或者是艺术家本身,他都是要追求自己的艺术语言。在传统的艺术语言当中,所谓现代性的这种追求,首先就意味着对传统语言本身的一种反叛。
比如传统的,在巴尔扎克时代或者是托尔斯泰时代,他表现比较多的东西都是人物。托尔斯泰有安德烈家族,在《战争与和平》里面。他也塑造了安娜·卡列尼娜,一个比较矛盾性的、丰富性的人物,不管是内心或者性格也好,或者人类的精神层次也好,有这样一个表达。整体上包括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这种,他呈现的整个人的状态,还是以人为中心,有人文的特点。
那么现代性的反抗,它首先是一种针对传统意义上的人物的否定。他可能不是要表达人物内心的丰富性,或者人物性格非常有特点的那一面。所以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他不再有外在的描写,不会像巴尔扎克写纽扣那样,他也写一个人怎么走出一个空间,但不是他主要的。他有一个内心独白,叫会说话的头(talking head),这开启了一个转折。
《战争与和平》
减法去掉以后,还剩些什么?
要说到现代艺术,其实很多艺术可能都追求减法,就是追求艺术的自足性,自己满足自己。最近从立体主义开始,后印象派以后,绘画里面的立体主义,首先就追求纯粹的色彩。还有立面,就是一个立体的各个面。像毕加索很多作品,就是画一个女人的各个面相。大家都在想一个问题:我们用减法去掉以后,绘画还剩下什么东西。
我前几年系统地研究了一下戏剧方面的东西,对彼得布洛克的戏剧做了一些研究,他也是在做减法。他首先提出的问题就是,戏剧减掉什么还能够存在?
我念给你听:“在一个对剧场艺术的兴趣转向银幕的时代,当代著名电影导演执导的最新的作品比戏剧更具活力。但是彼得布洛克的首选仍然是剧场。通过演员和观众的现场交流,来寻找表达的场所。”他是一个传统艺术的叛离者,他在考虑如何拓展出自己的空间在戏剧里面。
大家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就是戏剧减掉所有的东西,比如戏剧能不能减掉剧本?能不能减掉道具?能不能减掉表演者?后来他发现表演者是减不掉的。
还有个波兰的戏剧家,写了一本《走向朴实的戏剧》。朴实戏剧也是在讨论戏剧减掉所有东西之后,它可以不要舞台,甚至可以在非洲的沙漠上面、在埃及的神庙里面,做一些即兴的现场表演。从布莱希特到彼得布洛克,还有我们讲的贫困戏剧,中间还有一个耶日·格洛托夫斯基,大家都是在做减法。
刚才我们说到绘画在做减法,戏剧也在做减法,通过做减法来寻求现代性的表达。标志性的东西,首先是对过去人文的背叛,甚至不再出现外在描写的人物,也不再是一个仅仅是内心描写的人物,会出现对人物本身的一个否定。
我们讲的第一个层次就是人物知识,里面它有很多挣扎,你可以看到很多的现代性的追求。对人物的否定之后,他所呈现出来人物在现代性中,无论是纪录片、电影里面也好,小说里面也好,它呈现的状态是什么?他可能不是在塑造人物性格,也不是在通过一个人物讲他的命运,或者是一个人物的故事,所以在否定人物的时候,其实在也在否定叙事。
如何理解“叙事已死”
我们讲到第二个,否定叙事。对传统的,有戏剧性的或者有逻辑线索的叙事,它本身采取一个背叛。这里面呈现比较多的,有所谓意识流的倾向。但是意识流的倾向还不是根本性的东西。意识流的倾向还是在倾泻一种碎片化的、潜意识的、无意识的人的存在,还是在表现人文的存在。
我上回在微信讲了罗布格里耶,在新小说法国的传统中间,罗布格里耶是最有名的老大,但是门诺奖从来就没有提过他。因为他是尝试着给人带来的一种新的小说,他的小说是零度写作。
零度写作里面呈现出很多非人文的一个所谓的元语言。我们看他的作品就很有意思,比如他写嫉妒,或者写窥视者,他没有描写人物的内心,不像我们讲意识流描写人物内心的这一系。他描写的很多是局部的,比如杯子,比如啤酒杯,局部的东西,呈现一些断裂的、似是而非的东西。比如他写嫉妒,通过一些细节表现他丈夫对妻子的嫉妒,但它是通过完全零度的写作,不是通过内心独白。他没有想,全部就是存在的东西,一种非常克制的写作。他所谓的嫉妒,本身就是带有一个情感取向的,但是他的《橡皮》、《窥视者》这些东西,就表现得更冷峻了,所以他的人物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物了。
我们还可以列举一个例子,比如法国新浪潮其中之一的里维特,他的《不羁的美女》,讲的是一个老艺术家遇到小伙子带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非常漂亮。老艺术家十年没画画了,但就准备给这个女的画一幅画。在这个过程中,老艺术家的妻子和带女朋友来的小伙子,两个在外面,就有各种各样的场景做标本。他就通过这种所谓的冷静的、零度的写作呈现似是而非的、可能存在的内心,但他最终是不是为了表达心理也说不清楚。最后这个老艺术家画得非常棒,他很满意的一幅画,但他把它放到墙里去了。
我感觉到里维特,他比较接近于新小说的那种东西。但是你可以也可以去看罗布-格里耶的新小说。比如他有一个小说的开头就是一声汽笛,更长的一声汽笛,人们向后面退了半步。他写的完全是一个景象,一个特写或者一个全景,人物在这里面死掉了,叙事也死掉。叙事在这个小说里面也不存在。
如何理解“作者已死”
大家不是都在这追求所谓的现代性吗,实际上是在追求作者性。第三个,现代所有的艺术包括美术、小说的表达里面,都面临这样的问题,就是如何理解作者已死。
有个画家叫劳申伯格,他用了很多材料,是已经现成的材料。这些年我们做的,包括《毕恭毕敬的混乱》,也是在网上找的资料,其实这就涉及到作者已死。
来讲我们这一次拍摄,目前我是设计人物的,比如设计自己家庭录像中间的自己,这中间的自己要去叙事化。到底往哪里走?我们要边打边下。我们的材料本身,包括写作本身,它都有一个转向问题。要彻底变成一个纯粹的西方的叙事,我自己恐怕也不能够完全接受。
在《说吧,时间》里面,根据老照片、老录像,根据这个东西构成的人物,它的核心还是时间。所以我昨天看了我的故乡,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因为它把渡口里面拍摄那些时间,会有一些打乱的使用。
还有在《家谱》里,寻根的这个东西,我们要反对。为什么?因为它线索很明显,越是很明显的线索,我们越要警惕。你需要是明显的线索,你无非要证明最后你是郭子仪的后代。其实我觉得在阅读素材的时候,反而是中间遇到了很多“差出去”的东西,可能要关注一下。所以阅读素材,要阅读出自己的感觉出来。既有线索同时又把它颠覆掉,这是一个事儿。
这里有很多黏合的东西,在前面那些我们尝试了几个片段里的处理方法,用材料性,比如书法、比如拍的日记、比如海螺这种物件,用这种东西来把它对冲,后面我们可能要有更多的方法。我认为我喝酒的状态下看的阿彼察邦 《正午显影》,反而是我要的,要有错位的东西。
我们可以进行一些局部的阅读,彼得伯洛克的访谈录里面有这样一段话:“我们拒绝用任何一种风格来束缚我们自己,我们所有的作品都是要否定风格的合法性,所有的风格都是为了达到一定目的,我们的工作是在不同风格之间自由运动。因为人们有不同的话要说,有不同的交流需要,因此我们在作品中,所有的戏剧形式,无论是通过模仿戏剧化、抽象运动、自然界的身影、鸟的身影,还是其他的身影,都是我们可以用来的词汇表中的组成部分。我们必须完全取消唯一的东西,就是语言。”我们电影来说也是这样,完全用语言的东西比较糟糕,但是有一些特殊的段落,你可以再用。
“我们在对你讲一个关于非洲的故事,但事实上,我们只是在说我们自己。我们意识到,一个关于我们自身的故事,可能解放观众的诗意和想象力。这些诗意和想象力,需要另外一种方式来激发。”他意思就是,讲非洲的故事,它有一个相互激发的问题。私影像和我们介入这种空间也是一个相互激发的,叫双重想象。因为我们并没有以非洲人自居,观众就有了双重想象。
总结:三个“死亡”
所以我总结出三个死亡,第一个是人物已死,第二个是叙事已死,第三个是作者已死,这就看你怎么理解。其实反过来讲,人物没有死,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形态存在。叙事可能死了,叙事不再以逻辑线索而存在。作者死了,作者死的可能是他不再由他自己提供材料,而是他攫取现成材料,或者是他在表现某种中间的东西,比如我们写作中间的自动主义。我觉得这些都在里面。
当然这些东西其实严格讲,也都是六十年代人家玩剩的渣子,包括我们的当代艺术也都是西方人玩剩的。毕竟 六十年代它形成一个轴心时代,是一个鼎盛的时代,我们现在已经失去了创造性的时代。在小说界,我觉得现在很多东西还是停留在一个混杂的阶段,人文主义还是大行其道,比较多。
我们现在无论是片段也好,素材也好,三个方向,一个是故乡的,有渡口的老的东西,还有关于家谱的寻找,还有老的照片和录像。我也比较懒,翻出来也是一个苏醒的过程。就像昨天那个球赛,我就感觉到是一个中年人的球赛,它慢慢苏醒起来,后面阿根廷越踢越好。
但是首先它有一些刺激,逐渐整个队就苏醒起来。你到了决策阶段,都事情变慢。我们剪片子也是苏醒比较慢的,我还有很多的信件,当年还有日记都没有去把它系统整理,这要花很大的功夫。
郭老师拍摄《家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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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排版 | 李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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