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菜进京记
“卖得好的时候,一天能出一百多筐,一大棚的蔬菜四五天就卖完了。”最忙碌的时候,他们每天早上三四点就要起床割菜,等待第一批去新发地的菜商。
最外面一层的叶子比小臂还长,里面包着数十片小片叶子,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这是一种名叫“快菜”的蔬菜。菜农谢从心,拿起手中十来厘米长的刀,一手抓着菜身,横向一抹,手起刀落,整颗青菜就“落入”了手中,然后再在菜根上抹一刀,留下的根茎干净、平整,“这种菜,清脆,口感好。”
现在正是最适合快菜生长的季节,基本上40天左右就可以出一茬。
北京大兴区青云店镇杨各庄村。马路两边的绿阴后是一排排白色的蔬菜大棚,这里集中种植着快菜、油菜、油麦菜。每座大棚占地两亩多,整棚种植,一次可以收获快菜600多筐。按每筐30斤,将近10000公斤。
每天上午八九点钟,菜商王福(化名)会到大棚收菜。还冒着露珠的快菜被装进4.2米长的卡车里,来到30公里外的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蔬菜新鲜不易保存,王福会在全部卖完之后才结束一天的营生。值夜班的菜商则在下午四点多到,晚上在车里打个盹,凌晨一两点迎接赶早的顾客。
几乎是24小时不间断,从北京各区、全国各地驶来的大车载着蔬菜、水果、粮食、肉类等来到这个北京南四环外的批发市场,这些蔬果粮肉又被各种型号的面包车、卡车送到北京市的各个社区。
新发地市场相关负责人表示,近期,新发地市场蔬菜上市量每日在2万吨左右,供应比较充足。价格比较平稳,达到了开春以来的最低水平。
疫情之下,如何保证一颗菜从田间地头到居民餐桌,这背后,涉及整个蔬菜供应链条,涉及人们“舌尖上的安全”。
5月20日,大兴区青云店镇杨各庄村。室外的温度已经超过了30摄氏度,塑料薄膜又让大棚里增加了几摄氏度,人干起活儿来,汗不自觉地滴了下来,为了防止闷热,两边的薄膜被掀开,让自然风可以在棚内流通。
谢从心的后背已经湿透,他身前是一大片翠绿,大棚里还有将近一半的快菜等着采摘。“现在快菜长得太快,割的速度赶不上长的速度。”
今年41岁的谢从心此前做了将近20年的卡车司机,去年10月,他在同乡的介绍下和妻子一起来到大兴种植蔬菜。“卖得好的时候,一天能出一百多筐,一大棚的蔬菜四五天就卖完了。”最忙碌的时候,他们每天早上三四点就要起床割菜,等待第一批去新发地的菜商。
北京建立蔬菜大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60年代末,到80年代末,又发展蔬菜日光温室,结束了北京冬春淡季以大白菜、萝卜、马铃薯为当家菜的历史。
来自河南的刘洁(化名)在大兴区采育镇承包了20个蔬菜大棚。她回忆,上世纪90年代,便有河南同乡在北京种菜卖菜。她推荐当时正在北京找工作的姐夫在西红门租地种菜,“那时候还是阳光温室,当时种的就是快菜、油菜这几样。”现在的西红门已经遍地是高楼,菜农们就转到了大兴。五年前,刘洁也来到大兴种菜。“年景好的时候,种菜能赚一些钱,这几年差了点,像山东寿光的菜商也盯着北京市场,竞争还是挺激烈的。”
北京市委市政府今年4月发布的《关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重点工作的实施方案》中,“‘三农’工作成为北京市工作的重中之重。”《方案》提出,北京市蔬菜播种面积、产量分别达到75万亩、180万吨以上,自给率提升到16%以上。
最近,快菜在新发地市场卖十元钱三十斤,“最终菜商给到我们手中的可能只有五六块。”几个菜农算了一下账,去掉大棚租金、种子、肥料等成本,每斤青菜要卖到五六毛才差不多够本。“行情有好有坏,菜少的时候我们挣了钱,现在不管贵贱都要卖。快菜嗖嗖地往上蹿,再不割就‘瞎’(烂)在地里了。”
5月26日上午10点出头,菜商王福把运菜车开进了新发地市场。从神农门进入,走十来米,转弯就是“油菜”区。足球场大的场地已经停了十几辆卡车,分列广场两边,中间留出一条大道,车尾相对,车厢里面放着成筐的绿叶菜。
王福将车停在了“队尾”,在车厢门前撑起两米宽的帐篷,阳光直射下,“足球场”没有一棵树遮阴。妻子张红珍(化名)从车上搬下六筐菜,分别是快菜、油菜和油麦菜,放在帐篷下,又赶紧拿出黑色的绒布,蘸了水,盖在最上面的菜上。
“新发地不缺菜,至少我们卖的这三种蔬菜很充足。”王福今年42岁,他从2002年开始来新发地卖菜,一直卖的都是这三种菜。这一趟,他拉了一百多筐菜,“现在市场上卖菜的人多、买菜的少,最多的时候,这辆车可以装两百来筐。” 王福说,北京禁止堂食以后,原先饭店、食堂的老顾客少了。
一车菜、一台秤,这门营生就可以开始了。在这里摆摊的多是河南、河北、山东人,甚至连着几家商户都是一个村子的,以“哥哥嫂嫂”相称。每个摊位一般是夫妻俩人经营,有时一人去送货,另一个就留下来看守摊位。
近期新发地市场提级了防疫措施,须持24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完成第三针疫苗接种才能入场,卖菜中要全程佩戴N95口罩。不时有穿着黄色工服,背着蓝桶的工人给各家商户的电子秤喷消毒水,穿着蓝色制服的人骑着电动车,随时检查戴口罩的情况。“吃饭时不用戴口罩,但要分开,两个人一人在一边。”张红珍说。
有人打电话过来,要十几筐快菜,张红珍连忙上车,拿起白色的大塑料袋套在菜筐上,然后两手放在菜筐两侧的“耳朵”上,一用力,整筐30斤的菜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入袋中,“早先也抬不动,后来干多了就行了。”十几包蔬菜打包完,她的额头已经蒙上了一层细汗,“再过俩月才是最难熬的时候,只站着不动就浑身是汗。冬天也难熬,零下十几度,也是在这儿。”
下午4点半,一部分蔬菜露在阳光下,张红珍将帐篷的一角往西边推了推,想让蔬菜完全置身于阴影中,王福站起身,走到帐篷中间伸直手将整个帐篷举起,往西移了移。又有几辆白色的大卡车驶入,车辆挤占了油菜售卖区的中间广场。“那是上夜班的,卖给凌晨来买菜的人。”张红珍望着车里剩下的二十多筐蔬菜,有些着急了。
下午5点45分,张红珍掀开蒙布看了一眼筐里的菜,将外面几片蔫了的叶子掰掉,又小心盖好。为了卖出最后几筐菜,他们向来询问的客户降了价,原本12元一筐的快菜降到了10元。卖菜是个辛苦活,每天早上一大早起床到菜地收菜,要全部卖完才能结束一天的营生,不然第二天菜不新鲜,就卖不出去了。王福说,熬到晚上10点甚至更晚的时候也是有的,早些年,生意好做一些,近几年,卖菜的多了,赚的少了。
晚上7点,最后几筐菜卖出去了,张红珍把左手的手套摘掉,被橡胶手套捂了一天的左手泛白,和晒黑的右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右边手套坏了,还没来得及买。”她搓了搓手,“真累啊。”
5月26日零时前后,卡车司机李为军拉着18吨洋葱从江苏徐州丰县来到新发地洋葱交易区。两天前,他刚往北京拉了一车洋葱,回到丰县,就接到了洋葱商李树全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再跑一趟。25日下午两点,装好车,李为军直接上了高速。这天,他没来得及吃饭,只是下午在服务区吃了两包泡面。
李为军的车专门拉蔬菜水果。四五月从徐州拉洋葱到北京;等洋葱的季节过了,就从张家口拉白菜到江苏;拉完白菜,就去海南,拉香蕉、菠萝到江浙地区;香蕉、菠萝拉完了,就又是洋葱长成的季节。
25日晚上11点,李为军到达廊坊的一处收费站,那里有新发地的工作人员检查他的行程码、健康宝,然后是做核酸、抗原。20分钟后,李为军的车重新启动,“北京进城很顺利。”
新发地市场宣传部部长童伟介绍,从2020年初开始,在市商务局的支持下,他们在入京的高速检查站设立了对接保障专班,协助检查站的工作人员做司机的信息确认、抗原检测等工作,“让司机能快速进来,也提高了农产品的流通效率。”
到新发地市场时,已经是深夜12点了,李为军将车停到市场里面,准备在车里睡一觉,“我们哪舍得住酒店。”他笑着说。睡前,他得知有几个同乡卡友也在新发地,几个人计划着明天中午买点好吃的“改善改善伙食”。
26日早上6点,李为军将车开到李树全的摊位,“这是新来的洋葱吧?”有客人指着车上的洋葱问价。附近的几家商户走过来闲聊“这车洋葱漂亮”。
李树全被称为新发地的“洋葱大王”。他在1999年就开始在新发地市场卖洋葱,那时候,最难得的是“信息”,当时都是散户种植,规模小,一个村的洋葱卖完了,就会断货。李树全从山东开始,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跑,跑遍了全国。
现在李树全在江苏、河北、甘肃等地合作经营了上万亩洋葱基地。随着季节的不同,运到北京的洋葱的产地也在变化,前段时间的洋葱还是河南南阳的,最新一批的则来自江苏。冬天吃的洋葱则是从云南运过来的,再配上12月左右开始储备的兰州等地的洋葱,等到明年三四月,就又可以吃到新鲜的南阳洋葱了。
几天前,李树全收到了新发地市场工作人员发来的A、B队建档表格。他和妻子带着一个员工在A队,另一个熟工带着两个人算B队。童伟介绍, A、B团队的建立是为了让两个团队分别在不同的时间段工作,“如果出现风险的话,还可以确保另外一方有效地延续。”
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承担了北京市80%以上的农产品供应。保证供应是头等大事。李树全说,几乎每次北京出现确诊病例,新发地的相关负责人都会联系他,做好供应。5月12日,北京出来静默3天的谣言,结果洋葱一天卖了一挂车还多(一挂车有30多吨),他赶紧再调洋葱到北京。
第二天谣言破除,但是新一批洋葱已经到了北京,只能放着慢慢卖,“其他我不敢说,新发地缺什么都不会缺洋葱。好卖赖卖我们都得有货”。
下午天热,市场上来进货的人不多,几个商户百无聊赖地闲谈着,王福撑起了小躺椅,在两辆大车间的阴影处补觉。
52岁的吴勇(化名)穿着蓝色的防晒衣,从上午10点来到新发地市场,已经逛了大半天了。他开了一家蔬果店,平时他负责采购,妻子照看店里的生意,“除了价钱,品质也很重要,现在人买菜都要‘精品’,得看着新鲜、好看。”
下午6点,他的中型面包车已经装了大半车各色蔬菜。
“我们那一条街道上就有好几家便民超市,竞争激烈。卖贵了、品质不好了,都不行。”他的蔬果店位于北三环大慧寺南路上,附近有中国气象局社区,还有大慧寺19号院等一排排以街道命名,连着号的老小区。他也会专门开车去大兴、河北固安县的田头去拉菜,“最近疫情不稳定,不敢去了。”
早些时候,吴勇也会凌晨一两点来新发地赶早集,“现在年纪大了,熬不住了,再加上现在菜都新鲜,差不了多少。”
在媒体的报道中,新发地被称为“不夜城”,“首都最大的菜篮子”。根据其官网数据显示,有固定摊位2000个左右、定点客户4000多家,每天有1.8万吨蔬菜、2万吨果品、3000多头生猪、1500多只羊、150多头牛、1500多吨水产进出。
“现在人们喜欢吃‘精品’蔬菜,批发价一块的油菜没有一块五的油菜销量好。”朝阳区三里河一家便民商店的老板张合柱坐在黑色金杯车上,等菜商送菜过来。他不用自己去选货,专门花了四五千元一个月雇人在市场帮他“选品”,“不然市场这么大,我也转不过来。”
今年52岁的张炳贵现在就是一个“选品”人,此前他也是“菜贩子”,专门从周边的城市拉菜卖给新发地的商家,疫情以后,他不想往外跑了,就在市场里做起了采购,“现在市场是菜多、便宜,最近这个月,超市的进货量至少是之前的1.5倍。”
吴勇喜欢自己选。晚上8点,最后3包生菜、6捆大葱送过来时,他结束了今天的采购,又跑去旁边的卖冰的商店买了10包冰,塞在各种绿色叶子的中间,仔细嘱咐卖葱的商家,这个横着放,那两个放在最上面。
晚上9点,周欣欣(化名)走进了吴勇的蔬菜店,成堆的蔬菜堆在卖场中间的货架上,上面的白板用笔粗糙地写着“特价叶菜全部5元3把,2元1把”。和她在大超市买到的装在透明塑料盒里的蔬菜不同,这里真的像是店铺名字说的一样,是一个蔬菜“大卖场”。
周欣欣今年27岁,刚刚研究生毕业两年,和朋友在附近合租。她平时下班比较晚,“早起买菜是不可能的。”最近居家办公,在家呆了一整天,晚上下楼“遛弯”,路过蔬菜店。“我平时叫外卖多,就会做几个简单的菜”,她挑了两把快菜、一把油麦菜,又转向身后,拿了两个西红柿,一共13.5元。
周欣欣家里还有两个土豆和一包红薯,30多个鸡蛋,那是她在听到北京市要“静默3天”的谣言时买的,“当时吓得我赶紧在外卖平台上买了两百多块钱的东西,什么大白菜、玉米,吃了一个星期也没吃完,最后辣椒、白菜啥的全都放坏扔了。我现在买菜只买一两顿的,吃完再补,还是要吃新鲜的。”
家住在朝阳区潘家园街道的王诗(化名)在4月23日经历了一轮囤货风波,当时,她听说自己家附近出现了确诊病例,便开始了囤货行动,在六家不同的超市同时下单,塞满了一个有三个分层的大冰箱。
4月25日,王诗居住的小区被划入封控区内,按照要求不能出小区。她发现小区内的一块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辆蔬菜车在卖菜和水果,“就像家门口的菜市场”,四个篮球场大的空地上排了一圈买菜的人。有一天她做完核酸路过摊位的时候,看到有菠萝在出售,她便买了一个回去,“好甜”。
蔬菜车车身最中间用红色大字写着“社区蔬菜直通车”,左上边是“北京市菜篮子工程”,最下面写着 “新发地百舸湾农副产品物流有限责任公司”。5月24日,百舸湾公司负责人韦桂坪告诉记者,他们公司“主要是服务于一些生鲜店辐射不到的社区,实现一公里买菜。”另一个功能是应急保障功能和重大活动的保供,比如向封控区居民供菜。前不久他们参与了冬奥会的蔬菜运输,“我们具有灵活机动的特点”。
韦桂坪说,目前他们负责向海淀、朝阳、通州、丰台等部分封控地区供应蔬菜水果。5月24日这一天,派出了51辆蔬菜直通车,每辆车装有2.5吨的货物,又向通州张家湾镇发出了50吨的应急保障蔬菜包。
一个“应急保障蔬菜包”里面包含圆白菜一个,圆茄两个,西葫芦两个,胡萝卜四根,土豆四个,苹果四个,黄瓜四根,还有一个哈密瓜,总售价50元。“定价是在批发价的基础上加价10%-15%。”
2020年初,新冠疫情刚刚暴发时,他们开始向封控的社区送物资,“这两年市商务局也经常告知我们要随时做好准备,预防突发情况。”
北京市商务局官网显示,现在北京市共有15家蔬菜直通车企业,全市合计有效目录车辆356辆。4月25日以来,本市累计向东城、西城、朝阳、海淀、通州等区派出蔬菜直通车1007辆次,服务点位近1000个,运输蔬菜、水果、禽蛋和米面粮油调料等物资量达2万余吨。
新发地市场宣传部部长童伟告诉记者,“近期,新发地市场蔬菜上市量每日在2万吨左右,供应比较充足。我们监控的数据显示,价格也比较平稳,达到了开春以来的最低水平。”
童伟告诉记者,北京市副市长杨晋柏先后于5月15日、16日两次前往新发地,调研疫情防控和保供稳价工作,鼓励商户要放心向新发地市场调运蔬菜,确保市民“菜篮子”供应充足,价格稳定。
参考资料:
[1]王树忠.持续发展的北京蔬菜产业[J]. 蔬菜,2021(S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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