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中，就没有“龙王卖伞”吗？

2023-01-29 22:01

“龙王卖伞，终无晴日”是去年整整一年的流行语。彼时各地疫情此起彼伏，许多地方都曝光出了核酸造假事件。以至于大家强烈质疑，各地疫情按下葫芦浮起瓢，是不是跟核酸公司“利益相关”的种种暗箱操作有关？等到了十一月底，相当多地区的居民都对核酸检测产生了巨大的信任危机，甚至拒绝参与核酸检测。

所以我在看《流浪地球》系列的时候就难免有些“发散思维”：这么大的工程，这要承包给谁啊，有多少开发商中饱私囊，有多少领导的小舅子赚得盆满钵满，有多少农民工被欠薪……不要说什么这是人类性命攸关的大工程，谁敢玩猫腻？那你说防疫这种关系国计民生的头等大事，还不是一堆人在其中玩得很快乐？

这就是我在上一篇文章《流浪地球2，还差最后一步》中所表达的观点：“世界人民大团结”这种桥段，放在2019年我一定会感动到热泪盈眶，就像电影第一部带给我的震撼一样。然而认识更新了，版本迭代了。最典型的例子，疫情之下发达国家们各自为战、互相挖坑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这种兴奋感很难再建立起来了。我就能笃定：一旦出现这种全人类的大危机，美帝绝对是带头自保、且给其他国家挖大坑的人，绝对是。

再比如地下城抽签这种事情有没有猫腻？我就觉得这是个大坑啊。就说进方舱这种事，多少老人、危重病人自生自灭，一个年富力强的小记者就能住进去，还是豪华双人间，最“神奇”的是还有一个预留床位呢。

看到刘培强领取物资那一段，我又禁不住联想了：这个“保供企业”得什么级别啊，有几家“保供企业”拿到牌照了呢？会不会有新鲜蔬菜直接当垃圾倒掉了呢？这些“卖伞”的企业啥时候才能上市呢？

很多朋友已经明白了，我这就是在“借题发挥”。为了防止少数人抬杠，我就明确地强调一下：我就是在自我表达、借题发挥，跟艺术作品原作没有关系，只是受到了艺术作品中情节的启发有感而发。

因为我觉得有些事情至今还没有一个交待，就比如说核酸造假这种事吧，我觉得怎么也得拿几个人头祭旗吧？结果等到了现在很多都没有了下文了，公开新闻压根就查不到，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少数几个被处理也就是到地区经理这个级别，还是“刑不上大夫”了。

所以我在《写在最寒冷的冬天：理想主义永远是最脆弱》这篇文章里写过：人民自发地挖掘出了一波如张核子一类的“核酸贵族”，并准备深扒其背景，看看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量能在疫情期间开十几家甚至几十家核酸公司。但是，舆情爆发之初我就说过，舆论关注点有所跑偏了，大家普遍把愤怒点对准了疫情政策，诸如“龙王卖伞”云云，而忽略了背后根本性的特权问题。

“核酸贵族”之流，首先是因为他们有特权，其次是遇到了疫情，而并不是防疫政策给了他们特权。他们的特权是“先验”的——市场刚放开的时候他们是“批条子”官倒的那群人，90年代的时候他们是勾结小舅子廉价侵吞国有资产的那群人，资源私有化的时候他们是能够拿到批文开矿山的那群人，房地产兴起的时候他们是地方政府优先卖地批地的那群人……疫情来了，他们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了开核酸公司、保供公司的那群人。

他们，就是鹅城的黄四郎；他们，永远都是卖伞的龙王；他们就到了流浪地球时代，也是能稳稳拿到地下城名额且发大财的人。

所以我就发散性思维联想，移山计划、流浪地球这么大的项目中竟然没有“龙王”，给人感觉总有点不完整。咱们继续借题发挥一下，《流浪地球》小说中冻死科学家后太阳氦闪的情节，就给了我们无数“有感而发”的空间。这些情节都很有分析价值，比如这一段就非常精彩：

控制中心巨大的密封门隆隆开启，五千多名最后的地球派成员一群群走了出来，在叛军的押送下向海岸走去。一路上两边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冲他们吐唾沫，用冰块和石块砸他们。他们中有人密封服的面罩被砸裂了，外面零下一百多度的严寒使那些人的脸麻木了，但他们仍努力地走下去。我看到一个小女孩，举起一大块冰用尽全身力气狠命地向一个老者砸去，她那双眼睛透过面罩射出疯狂的怒火。

叶文洁这症状就是典型的文革PTSD，其实真正有文革PTSD的那个人是刘慈欣。而且更准确的说，刘慈欣的那个PTSD不是文革的，而是那个那个，毕竟运动的时候他才几岁，不会有什么记忆，而他二十多岁时候经历的，那是真正引起他反思的PTSD。我也没办法明说，那就只好统称为“文革PTSD”方便大家理解。

可以看看刘慈欣的一些采访，不过很多早年间的采访都失遗了，有一篇他亲笔为《超新星纪元》写的序文，讲他在二十五六岁那年：“如果是现在，我会冒着被周围的人揍一顿的危险质问那个白痴，但是当时，和周围那些同样狂热的人一起，我真诚地向他举起了V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读一下原文。

“疯狂的小女孩vs理性睿智的老者”这种对比形象，在刘慈欣作品里出现过好多次：比如《三体》中叶哲泰和迫害他的女学生；还有这几段经典的描写——“大楼顶上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那个美丽的女孩子挥动着一面“四·二八”的大旗。”“十五岁少女的胸膛是那么柔嫩，那颗子弹穿过后基本上没有减速，在她身后的空中发出一声啾鸣。年轻的红卫兵同她的旗帜一起从楼顶落下，她那轻盈的身体落得甚至比旗帜还慢，仿佛小鸟眷恋着天空。”

一定要有这样的对比，这可能是他对人类非理性最极致的想象了吧：小女孩嘛，本来应该是温柔文弱可爱的，然而在群体非理性之下变成了一个如此疯狂的恶魔——连女孩子都……有人说刘慈欣对女性有些固化印象，其实确实有那么一点，这种对比就很能说明问题。

我前文中说了，我们每个观众都会根据自己的社会经验对文艺作品进行“投射”，而这些内容就是刘慈欣自己的社会经验所进行的“投射”。

所以同为60后的刘慈欣和姜文，他们的作品有几分类似——不相信大多数人，甚至把人民想象成“群氓”的形象，作品中的设定是“大多数人”往往会拖历史进程的后腿，而是要靠“极少数人”扭转历史的时间线。

而这人数之少，甚至都脱离了传统精英主义的范畴，甚至连“政治强人”的形象都不是，而更像是柏拉图笔下的“哲人王”、尼采笔下的“超人”、卢梭笔下的“大立法者”——这种哲学层面上的伟人。比如《三体》中的罗辑、章北海，《让子弹飞》中的张麻子，通篇下来，都是那样的孤独，那样的遗世独立，那样的悲壮。

而所谓的“人民群众”，在《让子弹飞》中就是一群鹅的形象，是被人喊不许跪之后呼啦跪倒一片的，是必须要让“哲人王”一己之力砍掉替身的头才有了一定的勇气——而这种勇气也不是“理性”，而是另一种“群氓”的冲动，不是自主选择、自主觉醒、更别提自主解放了。

同样，《三体》中大家都知道嫌弃程心是个圣母，但是程心是地球人一人一票选出来的啊，而且“人类不感谢罗辑”。《流浪地球》中这个色彩就更明显了，直接把科学家们冻死在了冰原上，然后太阳氦闪了。

看《流浪地球》原著中的描写，就是标准的“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我们本来可以战斗到底的，但这可能导致地球发动机失控，这种情况一旦发生，过量聚变的物质将烧穿地球，或蒸发全部海洋，所以我们决定投降。我们理解所有的人，因为在还要延续一百代人的艰难奋斗中，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个奢求。但也请所有的人记住我们。站在这里的这五千多人里，有联合政府的最高执政官，也有普通的列兵，是我们把信念坚持到了最后。我们都知道自己看不到真理被证实的那一天，但如果人类得以延续万代，以后所有的人都将在我们的墓前洒下眼泪。这颗叫地球的行星，就是我们永恒的纪念碑！”——这就是《流浪地球》版本的“人类不感谢罗辑”。

还是那句话，文学作品中的认知，都是艺术家们从现实实践中提炼出来的。姜文和刘慈欣作品里这些哲人王、超人、大立法者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型，就是两位艺术家们所亲眼见证过的——伟大领袖毛泽东。

这个我在以往的作品里论述过很多了。虽然他们都把这个最牛逼的人物作为主角“投射”到了自己的作品中，但是呢，他们的创作气质明显是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灵魂的。毛主席是把人民抬到了最高——

“人民是最伟大的，而我们往往是渺小可笑的。”

“救苦救难靠我们自己，靠人民。全国的劳动人民，为了自身的解放，也都会行动起来，会同我们一起奋斗。所以，我们都是‘观世音’，人民都是活着的‘观世音’。”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不断地工作，我们也会感动上帝的。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全中国的人民大众。”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得到起码的知识。”

所以说刘慈欣和姜文虽然以毛泽东为偶像，但是他们的作品中根据自己的社会经验，迭代了对人民群众的看法。大致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果没有哲人王、超人、大立法者存在，那人民群众就是一盘散沙。因为他们看到了运动中的混乱，看到了民粹主义的泛滥，看到了反智主义在80年代的流行，看到了老人家走后左派不堪一击被团灭……

刘慈欣第一部科幻小说《中国2185》讲的就是用超级计算机“复活”了伟人大脑的故事，伟人就告诉后人，你们后人如果不根据自我实践不断迭代不断寻找出路的话，用我这些旧经验用处不大，甚至还有可能造成反效果。同理，刘慈欣和姜文的作品对于伟人和那段历史的看法迭代了一个版本，我们对于他们作品的评价，也会由于更新的实践来不断迭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