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大师的正果
2月5日,台湾佛光山开山宗长、国际佛光会创办人星云大师在高雄圆寂。
世人最常见到的星云大师模样,该是从十多年前书店最前排畅销书架上的书皮封面而来,观其样貌,似是接近弥勒佛的形象,圆头圆脸,总是慈笑,眼睛弯成一条细缝,就这样在各家书店门口迎接人来人往。
星云在大陆最流行时,媒体人写文,喜用他与马云做对比,喻意星云向左,马云向右,一位是清修得道的佛家人,一位是积极进取的商业弄潮儿,两种人,亦是两种人生选择。
但他们身上,实在反映某种共同性。马云在改革开放与全球化的时代,借势腾飞,而星云与佛光山教势的拓展,也与台湾社会的脉动同步。
星云大师去世之前,佛光山在全球已办多所大学,有机构数百个,僧众、信徒、义工遍布世界,不计其数,他对佛教在台湾、在中国复兴,走向世界至关重要。
2014年,在推动两岸佛教交流活动中,星云大师并题写“一笔字”。图为“星云大师一笔字书法展”书法作品
就其“成功”和影响,世易时移,此云彼云,这一对比即便还成立,也换了意义。
追溯起来,星云的佛教事业中,1967年在台湾高雄于佛光山开山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台湾佛教史专家江灿腾曾告诉南风窗:1960年代中期,星云在佛光山站稳脚跟之时,台湾南部正好陆续出现加工出口区。
在这段时光里,台湾的经济形态开始急遽转型,导致农村年轻的劳动力纷纷投入大都市边缘的加工厂,而这时星云的佛光山刚好在高雄的大树乡出现。
许多离乡背井的“田庄少年”,为要寻找精神上的慰藉和寄托,便在精于宣传、擅长说教的星云的引导下,成为佛光山初期的基本信众,何况佛光山又是他们假日休闲的好去处。
星云大师在佛光山勘测地形
而星云头脑亦灵活,首开风气之先,在电视台上制作第一个弘扬佛法的电视节目,作法相当新颖,把人间佛教包装成欢欣快乐、突破守旧形象的宗教,致使台湾的佛教徒对自己的信仰感到骄傲,面对西方宗教的评比,再也不必退缩,让人们对台湾的佛教大大改观。
星云的人间佛教,用他自己的话来解释,是“佛说的,人要的,净化的,善美的”,是走进人间,是要有助于幸福人生的增进。
所以他讲佛意,表现为种种处世方法。如他自称一生服膺的“给的哲学”:总是“给人赞叹、给人满愿”;总是“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
因为在人间,他倡导集体创作的精神,“谁都不能单独存在,大家要互助互敬、共存共荣,宁可以个人牺牲、忍耐”。
这种生存哲学,晓畅平实,对人心安慰、有教育,有提醒,在狂飙突进或抑郁沉闷的的年代,对失意之人都非常受用。
而在我之意,星云的人间宗教,能如此深入中国人中,还实在因为其极具人情人性,通常情常理。通俗一些,他的这碗“汤”,是家常的配方,对常人的胃口。
如他谈发财,“发财不只是金钱,健康就是发财,平安就是发财,欢喜就是发财,有人缘就是发财。”把中国人在意的种种善好都包圆了。
人家问他,对如今社会“小三当道”怎么看,他答,世间总有伦理,有了小三之人,他的小孩没有面子,为了下一代,应当好好相爱。别处又被问及国家,答说,希望国家富强,这样中国人就有面子。
星云出生于1927年的扬州,正逢乱世,据他自述,父亲可能在战争中死去了,还是因为同母亲去南京寻父,他才得机缘进入栖霞寺,从此出家为僧。
或许是儿时的战乱和流离经历,星云对秩序和国家都有积极的态度。
在一次面对凤凰网网友的视频回答中,他以排队为例,讲起自己曾在夏威夷参加集会的经历,当时观者众,却只有一位老者维持秩序。
老者拉起一根绳子,此路不通,这绳子就是法令,现场便有秩序。
星云大师曾参加《文化大观园》推出的系列节目《老人言》
然后他讲,“佛教也要拥护国家,拥护社会,让社会有秩序”,“希望佛教对社会有净化人心的功能,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能改善社会的风气。”他还自觉作为中国人,有复兴中国文化的责任。
而他也绝不避讳地介入现实,就公共议题和政治事务发言,与两岸各地不同时期的领导人皆有往来,并不吝赞美。
出世与入世之间,星云的态度、活法都使他,及他所宣扬的佛教精神在人世间得以发扬光大,在台湾社会,佛教已是信众超过全人口一半的第一大宗教。
而这出世与入世,古往今来,多少人在此间彷徨挣扎,自毁自伤,跌入精神的泥淖和深渊。正像鲁迅所说:说出来,送掉了性命;忍着,又噬碎了自己的心。
2006年3月19日,79岁高龄的星云大师应邀来到千年学府长沙岳麓书院,在书院讲堂开坛设讲
自古以来,中国的社会情形,实在使人难以真的出世,多的是渴望入世而不得的出世者,最后在人世间从音乐、朋友、山林别寻寄托。
本土的道家最是超脱,依然是拐着弯关心现世,狂放不羁如阮籍、嵇康之类,虽然憧憬隐士生活,对政治现实极尽逃避,内心深处却也饱含关怀现世的一腔热血。
他们的出世,乃是因为入世的不得,而入世的不得,又将他们逼疯、逼死。
佛教进入中国后,这种明显出世的宗教,也与现实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在历史上,还屡次因其把握不好与政权、与社会的关系而遭灭顶之灾。
能入世而出世,出世而入世,使生命向好而非沉沦,星云实在是提供了一条可行的办法:一切是心的问题,求得心安,便境随心转。
在纪念星云大师的文章里,李开复写道自己曾问他,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社会上的“恶”?
星云大师以一贯平和的语气回应:“一个人倘若一心除恶,表示他看到的都是恶。如果一心行善,尤其是发自本心地行善,而不是想要借着行善来博取名声,才能导正社会,对社会产生正面的效益。”
“可是,如果看到贪婪、邪恶、自私等负面的事件,又该怎么办呢?”
大师说:“要珍惜、尊重周遭的一切,不论善恶美丑,都有存在的价值。就像一座生态完整的森林里,有大象、老虎,也一定有蟑螂和老鼠。完美与缺陷本来就是共存的,也是从人心产生的分别。如果没有邪恶,怎能彰显善的光芒?如果没有自私的狭隘,也无法看到慷慨无私的伟大。所以,真正有益于世界的做法不是除恶,而是行善;不是打击负能量,而是弘扬正能量。”
他的心理护盾是如此修炼:“这个复杂的世界防不住什么地方会出来棍棒,那么,你打我就是了。而这样一想,便是不挨打的开始。”按他所说,这与他12岁之后出家的经历有关系。
星云大师在焦山佛学院
他之所以出家,乃是小时家庭贫穷,没有读书求学,和外婆在佛堂道场里走动,懂得佛教慈悲,佛教的人善良,因而很喜欢佛教,后来到了栖霞寺,师父问他,要出家吗,“要啦”,就这样出家了。
结果没想,出家之后,老师以无理对他们有理,以无情对他们有情。
问他为何出家,答说“自己想”,便是一顿打,再问为何出家,“师父让的”,依然是一顿打,后来再问起,便说“反正都要挨打,便打吧”。
于是,“在无理的情况下都能屈服,在有理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不公呢,所以一生心平气和。”
在8年前预立的遗嘱《真诚的告白》中,星云的一段自述颇为令人意外。
我一生,人家都以为我聚众有方,事实上我的内心非常孤寂,我没有最喜欢的人,也没有最厌恶的人。对于世间的一切,来了,并没有觉得欢喜,去了,也没有觉得可惜。”
可再想来却又理解了。人是须先有内心的平静,而后有长久的喜乐,而后,才能在将离开这世界时,像星云一样:虽然遭逢大时代的种种考验,但感到人生非常幸福,享受苦难、贫穷、奋斗、空无;体会“四大皆有”,感觉人生“花开四季”。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编辑 | 苏米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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