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人物》的「见好」栏目。本期「见好」主题——情人节礼物（红）黑榜。
又是一年情人节。这个周末，恐怕有不少临时抱佛脚的人急匆匆打开各大社交软件，搜索「情人节送礼攻略」「最小众的情人节礼物」，准备快速抄个作业。只不过，礼品指南俯拾皆是，选对礼物却从来不是容易的事。贴心的礼物，代表着「努力理解对方世界」的意愿；高价的礼物，蕴藏了一份隐而不宣的「舍得」。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份挑选难度远胜平日的情人节礼物，总是很难和「爱」本身划上等号。特殊日子里的仪式感，与日常生活里的相濡以沫，又能否达成「此消彼长」式的平衡？本期「见好」，带来在被高度商业化、甚至成为一种消费仪式的情人节里，那些「在雷区精准降落」的礼物，和那些藏在礼物背后令人啼笑皆非的小心思，以及编辑部的大家对「浪漫爱」与「仪式感」的思考。
策划｜时雨
编辑｜姚璐
【上榜礼物：情人节限定版黑客程序——土味情话跑马灯】大学的时候，从一个学计算机的师兄那里收到过一个最「特别」的情人节礼物——一套被篡改的电脑程序。大约是我在准备计算机二级考试时，这位师兄把我的电脑借了去，说帮忙装一套辅助学习的软件。隔了一阵子电脑还了回来，然而学渣体质的我对于考试并没有那么上心，没有立刻打开。隔了几天打开电脑，接下来的景象着实吓了我一跳——电脑先是启动了一阵子，紧接着BGM的音乐声响起，整个电脑都开始非正常地闪烁——吓得我立刻合上电脑，以为电脑中毒了。那是2012年，往前倒几年，电脑中毒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的共同记忆，我心想，「熊猫烧香」这个病毒软件死灰复燃了吗？还是另一种新型电脑病毒在攻击我的电脑？等我手忙脚乱地再把电脑打开，却发现关机和重启按键都失灵了。我只能干看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间变得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黑屏的电脑上开始出现流星雨。然后，滚动的字幕像跑马灯一样闪现——我的名字后面跟着一堆土味情话，不停在电脑屏幕上翻滚。年少的我并没有体会出多少浪漫，只觉得这位师兄在给我的电脑捣蛋。我气急败坏地跑去「质问」师兄，要求他立刻把电脑恢复原状。他委屈极了，努力跟我解释，这是多么难的一种技术，他为此做了多少实验。可我哪里听得进去。删除源文件的时候，他留下一句话，「希望很多年后你能够记得，有个男生曾给你写过这么一个程序」。再后来，他就羞愤地切断了与我的联络。11年过去了，接触的人和事愈发多元，我也开始成为科学与新兴技术的拥趸。回过头去看青春时期的这个片段，有些忍俊不禁，也会审视自己年少时的「偏狭」。其实，「搞笑男」与「技术男」也挺香的。想到这儿，我在网络上检索了一下，发现这位师兄后来去了很好的院校攻读研究生，并且一直在从事计算机领域的研究。他发明了多项计算机专利，还以「核心员工」的身份出现在某上市公司公布的股权激励名单中。也许，当时那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表白礼物，一次对他来讲小小的「挫败」，恰好也见证了一个优秀技术人才的职业起点。
并不是每个奇怪代码的背后都藏着一个阴森森的黑客。图源剧集《我是谁：没有绝对安全的系统》
【上榜礼物：「海格的蛋糕」汉化版——「大名鼎鼎」手工巧克力】收过最神奇的礼物是一块巧克力，一块历经了从液体到固体、耗费1小时DIY手工制作的，长方形巧克力。初见时还不觉得离谱，系着丝带的粉红色礼品盒子里，粉红色的它躺在深紫色的碎纸丝上——后来我才知道那玩意儿还有个学名，叫拉菲草。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我的名字。不是昵称，不是小名，是连名带姓的大名！我的男朋友天赋异禀地选择用翠绿色的巧克力液，在粉红色的底座上书写对我的节日祝福。将盒子递过来的时候，他还兴冲冲地解说道：「在上面写字儿得快，要赶在巧克力要凝固又没有完全凝固的时候写完，我练习了很多遍！」很难说这份礼物不用心。在DIY巧克力的地方，我们曾一起做过蛋糕，留下了不错的回忆。诡异的配色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是红绿色弱，对颜色的感知本就和别人不同。但当他提示我品尝一下这份心意时，我还是面露难色：吃了多可惜，留作纪念吧。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继续发生，我只好真挚地提醒他：送得挺好的，下次别送了。
拉菲草灵魂打码
我跟女朋友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这姑娘眼睛大大的，一说话就笑，很可爱。我跟她介绍自己是「硬件工程师」，她一脸懵。我努力地跟她解释，什么是「硬件」，我这个「工程师」又是干什么的。但无论我采用什么办法形容，这个学汉语言文学的女生还是听不懂。我对她很有好感，我俩都爱画画、爱溜达，热爱自己的工作。为了能让她进一步了解我这个「工程师」，我琢磨着，得给她做个东西。要说在国内有知名度，又形状规则、结构严整的建筑，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广州塔。于是，我从淘宝上下单了一些声控频谱广州塔的散件，想给她DIY一个小型广州塔。这个广州塔得会发光，能播放音乐，还能伴随着音乐的频率律动。那阵子每天晚上一下班，我就宅家鼓捣这些玩意儿，把那些透明的「小棍棒」一点点组装上，每做一层，就用电烙铁把灯焊上去，一直焊了270个。大概用了一周时间，广州塔完成了。那时候是情人节前后，我把广州塔寄给她，是她妈妈收的件。包裹一打开，母女俩都惊呆了。这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尽管因为造型很土，被我的朋友们嘲笑了个遍。但她却觉得我很有才，也顺其自然成了我女朋友。
广州塔成品
在一起之后，我们越来越了解彼此。我这个人有些阴郁，而她大大咧咧、乐乐呵呵的状态特能感染我。我发现她挺喜欢抓娃娃，可是每次都抓不到，于是我说「我给你做个娃娃机吧」。我的娃娃机得跟别的娃娃机不一样！它得能联网，得会说我女朋友的名字，抓娃娃时要有氛围灯，能够连接蓝牙听音乐，还得能够语音控制和语音对讲。要问为啥非得这样，只能说，这可能就是我们理工男的浪漫吧。那是我加班最剧烈的一段时间，几乎所有的周末和零碎时间，我都在一点点「蚂蚁搬家」：今天焊几块板子，明天跑个程序……图纸画了无数张，硬件选材比对了十几种，软件代码量超过2000行，制造过程持续了一年多。越往后做，这件事儿越成了我的一种「自我实现」，好像纯粹是在跟自己较劲——平时我在工作中只负责某一模块的内容，但这个娃娃机，从0到∞，全是我一个人掌控。2020年9月，盟宝宝牌娃娃机竣工了，一出世便震惊了整个朋友圈。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认真、最持久的一件事。一个月后，她成了我老婆（手动狗头）。
毕竟时长就摆在这里，七年之痒，我们能平稳跨越，很多时候，都是靠礼物这些细节的感（zhen）动（han）来维持。结婚第一年，我选择了一份礼物，一对蓝宝石白金耳钉。或许有的人觉得没什么，但对我媳妇来说，这一定非常意外——因为她没有耳洞。第二年，媳妇开始注重皮肤保养，我送了她一把奥地利进口防晒伞。这把太阳伞第一个特点就是轻便，仅有99克。第二个特点，就是它能隔绝紫外线，但不隔热。我媳妇说打这个伞，能一边防晒，一边被晒。第三年，为了弥补伞的不足，我送了媳妇一个白色的挂脖风扇。这样她打伞的时候就不会热了。第四年，我送了她一根擀面杖那么粗的棍子，全名叫「紫檀柳鬼脸随型把玩木棍」。因为在我看来，她开始热爱起了健身，这根棍子，能够起到泡沫轴的作用，放松+盘玩上油，一举两得。第五年，我意识到送出的有些礼物，可能会被我媳妇当成凶器，所以改变了送礼策略。我送了她一颗陨石项链，象征着送给了她一颗星星。礼物收到后我得知，陨石的成分其实是铁，这使得它挂脖子上有点重，而且时间长了，星星也会生锈。第六年，已经结婚了挺久，生活的底色终归是平淡。她时常感叹，我们把日子过成了室友。她还说：「一看你就不是会出轨的人。」我感到很不服气，于是，我送了她一顶绿帽子。特别是，我知道她的围巾还是大红色的。第七年，也就是今年的情人节，我的礼物已经买好了，我送了她一个橙色的智能垃圾桶。她们公司为了鼓励员工多走路，竟然不给员工配备垃圾桶，这实在是令人费解。而我如此擅长送礼，自然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我相信她会像之前那些礼物一样喜欢这个垃圾桶。（注：她至今没打耳洞，最早送的耳钉已经氧化了）更何况，垃圾桶有个美好的寓意，即希望她的所有不好的情绪，都由我来兜底。七年间的部分礼物（陨石有点生锈）
我印象最深的那份礼物，因为物流延迟，直到我们分手后半个月才到我手里。怀着复杂的心情，我拆开快递。对我来说，那不是一次很美好的恋爱经历。告白与分手都是我提出的，在一起的不到半年时间里，从始至终我都明白，他没有像我喜欢他一样那么喜欢我。我很努力地想要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是我魅力实在差劲吗？分手的时候，我到达自我怀疑的顶点。快递盒里露出来一个纸制的装饰性小夜灯。打开后，少女风的可爱图案bling bling地闪着光。如果你想象不出它的样子，打开淘宝，输入「情人节礼物 送女孩 可爱」，把价格设置在0到50元区间，大概率能在第一页就看到类似的东西。很难解释，但我紧揪了半年的心突然在那一刻松开了。接触过我的人都能看出，我整个人跟「少女心」就没有半点关系，我个性粗犷直接，几乎不会买摆件和装饰品。这样一个礼物突然出现在我的桌上，跟周围所有其他东西都格格不入。我突然有点想笑。原来恋爱一场，他对我是这么不了解。
一搜即现的淘宝廉价小夜灯
刚上大学时，我们在一个学校活动里认识。当时我们被分到同一个工作组，项目时间非常紧，小组同学没日没夜地赶进度，他是表现最亮眼的那个，好几次大家遇到问题，都是他来救火。压力是爱情最好的催化剂，我很快上头。现在想来，我对他产生的感情，更多是崇拜。半个月内，我告白了两次，我能看出他答应我的时候，只是想「试试看」。「没关系，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给自己打气。他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经常一整天不回我微信，我坚持对着毫无反应的聊天框道早安、道晚安，搜肠刮肚讲些有意思的话题。他不回复的时间里，我魂不守舍；但只要他回复，哪怕只是一个表情包，我都大受鼓舞。他喜欢科技，我完全不感兴趣，但在那段时间，我订阅了一大堆科技类的公众号，甚至加入了一个机械爱好类的社团，只是为了能跟他创造一些共同话题。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里，我总是绞尽脑汁地在想能做什么他爱做的事。几个月中，患得患失的痛苦远大于快乐，但想到曾经崇拜的人正跟我在一起，我不愿放弃。每当我痛苦于他私下的冷漠时，我都试图用一种社会标尺去衡量他、确认他。是的，他依然优秀、依然强大，受到身边很多朋友的羡慕和认可。能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难道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吗？到了最后那个阶段，我的坚持与其说是出于喜欢，不如说是出于某种征服欲和野心，某种对于自我价值的寄托。好像因为我和他在一起，所以我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当我回过神来，再看这份敷衍的礼物时，我不再感到意外。他当然不会了解我，在他面前的我，本来就是没有主见、没有性格、完全围绕着他旋转的人。说到底，我也是不了解他的。我反复在脑海中强化他那些闪光的时刻，那些光芒也早已掩盖掉了他本来的轮廓。我对我的失败感到释然，这样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站不住脚的。那天我把礼物扔进了储物柜的最底层，再也没有拿出来过。这段关系的影响很快在我心里烟消云散了。但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件礼物。之后的恋爱关系里，每当我想要改变自己来迎合对方、试图换取多一些的喜爱的时候，那台小夜灯廉价的灯光，就会开始在我脑海中闪烁。情人节礼物避雷指北，我私以为自己曾收到过的一个照片盒子必须拥有姓名。五年前的情人节，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拆开后是个正方体的纸盒子。当时的女朋友神秘兮兮地看着我，我还以为里面是我最想要的一块手表，满怀期待地准备打开。结果，掀开盖子的一瞬间，弹出了好几层叠在一起的卡片，直直地攻击我的脸蛋。缓过神来一看，卡片上印着的全是我和她的照片。我下意识想道，拜托，我手机里难道没有这些照片么？而且，为什么要把我做卷腹翻白眼的黑照打出来啊？！她告诉我这是她亲手制作的礼物。我愣了很久，才挤出了一些微笑。我学她的口音用一句蹩脚的香港话说，我真的好中意你送我的礼物，就不知该怎么再往下接话了。然而，后来我在亚马逊网页上看到了她的购买记录，才知道这个所谓她手工制作的盒子，根本就是一份徒有惊吓的标好价格的商品。但我当时并没有戳破这个谎言。这份礼物麻烦的地方在于，那一盒子的照片，足足有300多张，它们在被拆开之前，是按照一定的折叠顺序缩在方盒里的，但我们两个人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复原这些照片。那个情人节过后，它们就零零散散地摊在房间的角落里吃灰。食之无味，扔之可惜，把两个大活人的照片扔到垃圾站，毕竟透着几分不吉利。后来，这段感情也走到了结束。打那之后，我也领悟到了给亲密爱人送礼物的一个窍门。在真诚、惊喜和实用之前，首先还是得诚实相见，这或许比一份礼物的价值更高。
亚马逊上十磅一个的爆炸相片盒子
很黑，显矮，普通，这大概是我对这双鞋子的第一印象。不记得是哪一年的情人节，男朋友递给我一个盒子，打开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双黑色平底的运动鞋。当然，收到这一份礼物，我丝毫不感到意外。男朋友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每一次遇到情人节、生日、纪念日，他总是苦着一张脸，拿着手机，手指在网页上跳来跳去，明显是在选礼物。刚开始，他还能买个手表，送一束花，或者巧克力，基本是一些不会出错的选项。越到后来，能做的选择越少，他会干脆问我，「你想要什么礼物？」但礼物最大的魔法，或许就来自于那一份神秘感。因而，我会坚持让他自己选。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我发现男朋友也变聪明了，挑礼物这件事不再能难倒他，比如这一双运动鞋，他说自己在看到之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就下单了。平时，我对鞋子非常随意，一双200元的小白鞋就能满足全年的需要。但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经常出差采访，地点不固定，有时候是在偏远的山区和乡村。这时，小白鞋就显得很不适用，容易脏，不耐滑，走路还累脚。记得刚入行的时候，我去安徽的村庄采访，走在水稻田的田埂上，脚下一滑，半只白鞋瞬间就沦陷在湿答答的黑泥里了。还有一次，我去四川的山区采访，居民的房子盖在山坡上，下过雨之后，泥土路变得又滑又松软，我从山坡往下走，鞋子咬不住地面，整个人就跌倒在红土里。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跟男朋友打电话，又好哭又好笑地说，自己又在哪里摔倒了。于是，在某一个情人节，我就收到了这双运动鞋，样子不算好看，但踩上脚之后，会感到它很轻便，耐脏，舒适。之后，这双鞋几乎陪伴了我每一次出差，到目前为止，大概过去了三四年，有一只鞋头都被穿到破洞了。后来，我发觉男朋友之所以不再为礼物发愁，是因为在这段亲密关系中，他对我越来越了解了，知道我当下最需要的是什么。因而，你可以想象，我会收到多少类似的实用主义的礼物，比如一个泡脚的木桶、几双袜子、一副手套……也许了解，比浪漫更珍贵。在岁月的磨砺中，这双运动鞋无疑能从黑榜脱颖而出，排在了我的红榜第一名。又是一年情人节，我写下它的故事，大概是想说，鞋子磨破了，今年需要再来一双（笑）。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色耐克鞋
男朋友是个毫无仪式感的理工直男，我怀疑他有浪漫恐惧症，让他送礼物跟让他说「我爱你」一样，完全做不到，仿佛送礼物会把他自己羞死。跟他谈恋爱的5年，我连一束玫瑰花都没收到过，到情人节或者我过生日的时候，他要么直接给我打钱，要么请我吃饭，要么我自己想好要什么东西直接下单，他来付钱。唯一一次收到礼物，是2017年的平安夜，我跟他约在食堂吃饭，他递给我一个很红很圆的苹果，那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我很开心，已经在脑补他跟我表白的画面了，结果他说，「来的路上看见一个老太太在卖苹果，好可怜啊」，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现实。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像情感博主投稿区里的女孩一样，每天问朋友，「不送礼物是不是不爱我」，看着别人甜蜜蜜的爱情，觉得自己谈了个假恋爱。毕业之后，我跟男朋友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逐渐发现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恐惧表达、亲密和浪漫，但又会在实际行动中尽可能对我好——几乎都是些很小、很日常的事。比如我洗完澡，打开浴室门，门上总会挂着一条干爽的毛巾；我喜欢便利店卖的一种热饮，他要是出门了，就一定会帮我带一杯回来；我出差回来，从车站打车回家是可以报销的，但他一定会来接我，我从出站口走出来，就能看见他。那种感觉是安心、确定的，让我觉得生活很安稳、踏实，也让我一边吐槽他、嫌弃他，每天喊着要「踹了换个新的」，又一直没有分手。经历过许多次的纠结、疑惑，我现在觉得，陪伴和依恋可能对我来说更重要。仪式感、浪漫、礼物，有的话肯定很好，没有我也能接受。我甚至都被他同化了——去年双十二我一通剁手，晚上他问我，要不要庆祝一下，我说，庆祝什么，庆祝我剁手成功吗？然后我才反应过来，那天是他的生日。
最喜欢的礼物，可能是去年春天和男友在公园散步
这事过去好几年了，但一提到情人节礼物，总会想到它。东西特别普通，就是两块德芙巧克力，情人节那天，我爸悄悄放在我妈枕头底下，那时候，我爸也快六十岁了。我都忘记了我是如何获悉此事的，可能是视频时他俩谁不小心说漏嘴了，还是我妈跟我「炫耀」来着，我只记得那种受冲击的感觉——哦，原来五六十岁，结婚多年，偶尔还是会有「浪漫爱」闪现。
现在想想这事也挺神奇，我爸是个司机，开了一辈子车，卡车、小客车、搅拌车，妈妈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他们是最普通的劳动人民，都没上过大学，也不懂什么「情绪价值」和「仪式感」，但爸妈之间爱的互动还挺多。有一次听他们聊天，说到早年间，我爸送我妈一台翻盖手机，玫红色的，那时候我爸总跑长途，我妈很想他，打电话又怕影响他开车，手机翻起来又盖回去，翻起来又盖回去……电话一个没打，手机就给整没电了。我爸喜欢木工，这几年做了几把椅子在家，只要一有客人来，他就神秘兮兮地给人展示，每把椅子看一遍，最后指着其中一把椅子上的花纹问，这是什么？那是把连理树做的椅子。他在椅背上雕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因为我妈妈的名字里有一个「梅」字，他自己名字里有个「明」字，他给这把椅子取名为「明梅椅」。刚刚我电联我爸，想简单采访一下他，聊聊亲密关系，爱的表达，他怎么习得的这些爱的技能，结果他根本说不出什么高级词汇。问他怎么想到送德芙，他的回答是，「也没什么，就是好玩儿样的」，平常我也很少听他提「爱」这个字，对我妈妈说「我爱你」更是少有。可能这就是父母爱情吧。做得多，说得少。在锅碗瓢盆，机油机滤，过路过桥费，蒜子芹菜间，滋生出只有他俩才懂得的默契。就那样，也拌嘴，也牵手，磕磕碰碰的，就开始有白头发了。最近找到一张7年前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见我岳父岳母。照片里，桌上有只红白相间的杯子。在我这7年的婚姻里，我对这个杯子颇有印象。媳妇多年前在上海，偶然得了这个杯子，就一直用到现在，后来来到北京，也一直带在身边。一个人用一件东西久了，难免产生感情。用了7年的杯子，和在一起7年的人一样，时光将习惯打磨，刻进身体的记忆里。一只用惯了的杯子，把手的弧度，倒水的多少，握起时的坠手感，还有杯沿接触嘴唇时的触觉，一切都是刚刚好。这种恰到好处，并不是因为杯子有多么特别，而是因为你长期用它喝水，一直喝了七年的时光后，所培育出的人与物的默契。所以，每一个与人陪伴的物件，都是有生命的，这个生命是人赋予的。但有一天，我媳妇不小心将它摔碎了。那一天，她既郁闷又难过，责怪自己不小心，但在现实里也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再看到照片，我决定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这只杯子。我用淘宝识图，发现这类杯子有将近100页，我一个一个比对，终于，翻到了第30多页，才发现一个相似的——红白相间的手柄，白色外侧，红色里侧。但付了款之后才发现，店主的杯子是上粗下细，而我媳妇的杯子是上细下粗的。店主说，我要找的这个杯子，是2014年款的拐杖糖杯子，卖光了。拐杖糖，2014年。一切都对上了，那一年，媳妇刚毕业，在上海，得到了她第一份工作，这也是她工作里得到的第一个星巴克杯子。新的生活于她而言，也确实像拐杖糖一样。又翻了很多页，有了拐杖糖这个关键词，搜索变得容易起来。很快，我终于又找到两个店家卖这款杯子，一个已经卖掉了，另一个不回复我。这是一件小事。但却是关于遗憾的一件大事。时间尺度上，很多东西一旦破碎，是无法挽回的。比如失去的关系、破碎的感情、脱口而出的一句伤人的话，或者一次痛彻心扉的后悔选择。人们总喜欢用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来劝导别人，不要做让自己遗憾的事，但遗憾的事情，依旧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发生。所以，当看到这个一模一样崭新的「旧杯子」，我觉得心生安慰。仿佛只要它的照片还在，那些关于它的记忆还在，那么在一去不返的时间中，就有可能再次将其找到。而我们，也没有真正地失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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