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诺奖作家奥尔罕·帕慕克谈地震：无助感令人窒息

撰文 | 潘文捷

编辑 | 黄月

北京时间2月6日，土耳其先后发生两次震源深度20千米的7.8级地震。11日，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女孩被困于倒塌的混凝土下，男人不知如何是好》。帕慕克描绘的是这样一幅场景：拿着手机拍摄视频的男子看到了一个女孩，女孩胸部以下的身体被倒塌的混凝土压住了。周围没有人，只有灯光和雪。男人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单凭他自己，没有办法把女孩从狭窄而可怕的沉重混凝土堆中拉出来。

土耳其地理位置特殊，位于地质板块交界处，约42%的国土处于活跃地震带上，地质结构不稳，地震多发。奥尔罕·帕慕克在这篇文章中说，这是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第四次大地震。1999年，马尔马拉地震曾造成近两万人丧生，他去到受灾最为严重的城市，内心“充满了罪恶感和责任感”，想要至少帮忙清除一些瓦砾，但到头来什么忙也没有帮上。“那天的壮观景象，以及我想要忘记却一直未能忘记的沮丧和悲伤，都留在了我的脑海里。现在，这些画面正在被新的但又太熟悉的画面所取代。这种无助感令人窒息。”

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

英国伦敦大学学院地球科学教授比尔·麦圭尔此前指出，在这一次大地震中，很多建筑物经历了“煎饼式倒塌”。因墙壁和地板连接不够牢固等原因，每一层楼都垂直倒塌在下面一层楼上，留下一堆中间几乎没有缝隙的混凝土板，所以任何人的生存机会都非常小。

帕慕克的文章也为读者描述了这样的场景：人们纷纷用手机拍下这场灾难，哭喊着“哦，我的上帝，哦，我的上帝”，在几秒钟之内，一栋又一栋的建筑就像纸牌屋一样地倒塌了，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尘土。在地震第一天，帕慕克本人就看到了关于地震的“数百个绝望的请求和第一人称叙述”。他等着看被困女孩获救的视频，但没有等到。

在文中，他既感慨世界末日般的场景激发了人们强烈的团结互助的情感，更揭示出了当地人所感受到的“被遗弃和绝望的感觉”，“整个国家都有这种感觉，就像地震本身一样令人痛心。”帕慕克写到，人们高呼需要政府、食物和救援，但是救援却姗姗来迟——“援助已经派出，但满载物资的卡车在距离受灾地区数百英里的拥堵道路上被困了几个小时。失去家园、家人、亲人以及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的人们发现，对于他们城市中开始爆发的火灾，没有人采取任何措施。”所以，他们挡住了能找到的任何公务车辆、警察或政府雇员的路，并进行抗议，帕慕克说，“我从未见过我们的人民如此愤怒。”

早在此次地震爆发之前，帕慕克就写过一篇文章《伊斯坦布尔的地震恐惧》，收录于《别样的色彩：关于生活、艺术、书籍与城市》一书。在其中，他和邻居讨论起近四个月时间里伊斯坦布尔的两次地震和难以计数的余震，“这些事实以及三万人的死亡数据仍然清晰地印在我们脑海中……我们都深信科学家们告诉我们的：在不久的将来，马尔马拉海某处，距离伊斯坦布尔非常近的地方，一次大地震会瞬间夺去十万人的生命。”

地震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帕慕克，他甚至仔细研究了1894年地震中所有倒塌房屋的记录，有的住户是希腊屠夫、送奶工人，也有奥斯曼士兵。他默念着这些名字，想着自己见到的许多建筑都是地震之后重修的产物，不禁感叹生命之短暂——“人生和宣礼塔是如此脆弱。”

《别样的色彩》
[土耳其] 奥尔罕·帕慕克 著 宗笑飞 译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1

在一次地震之后，外面有各种各样“可疑声音和到处流传的各类谣言”。帕慕克说：“伊斯坦布尔居民因此而处在焦虑绝望和激动、安慰这样的矛盾中。他们可能头天晚上因为一则坏消息而难以入睡，而第二天晚上，又会因为一个情况也许并非那么糟而同样彻夜不眠。”

在帕慕克这篇文章的描述中，地震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一般，高悬在居住于地震高发带的人们的心头。当地一本杂志刊登了一幅小地图，以预测即将到来的地震走势，地图中用黑色阴影圈出了帕慕克居住的地带，视其为有可能遭受地震毁坏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但杂志拒绝支持帕慕克对这一地带土质的研究，“因为人们担心那样会引起地产危机，激怒土地所有者。”几乎与此同时，他得知，“一个建造在伊斯坦布尔劣质土质上的富人社区，房主们在参加一次有关地震的研讨会时分成了两个敌对阵营：一部分人希望讨论如何保护他们自身的安全，而另一些人却认为，这样的讨论会导致地价下跌。”

经历地震之后，很多住在危险地区的人开始外逃，导致房租下跌，却还是有很多人选择住在危险的建筑里，没有采取防范措施。“种种一切——科学家们的再三要求、比较可信的传闻、遗忘的行为、千禧庆典的推迟、恋人的拥抱、听天由命等等——都让人们开始接受，地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帕慕克说，这有助人们“与之共存”。

参考资料：

A Girl Trapped Under Fallen Concrete. A Man Unsure of What to Do.

https://www.nytimes.com/2023/02/11/opinion/turkey-earthquake-orhan-pamuk.html

《“震懵了”“抬头找战机”！200年未遇如此强震，叙利亚人以为是空袭，遇难人数或超2万》https://export.shobserver.com/baijiahao/html/580699.html

《即使经历地震，他们也不愿意离开伊斯坦布尔》https://mp.weixin.qq.com/s/K151v4WWpSFd26Jyz5hH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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