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店女老板的命运
从靠皮肉生意赚钱的按摩房老板,到游民纪录片女制片人。因为遇见“唐小雁”,唐彩凤收获了意料之外的人生。
唐小雁原本名为“唐彩凤”,是黑龙江东宁县老唐家最小的孩子,家里人管她叫“小凤”,名字金贵,但命如草芥。
在家里,小凤前头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大姐只活了6个月便患病夭折,老爹因为给姑娘看病耽误了工作,被工厂辞退,待小凤出生时,老唐家已是一穷二白,没钱、没粮食,只剩下一间破屋遮风挡雨。
老娘生小凤时难产,在炕上疼了一天一夜,险些一尸两命,老爹说,生养了这么多孩子,只有“老姑娘”(东北某些地区,将家中最小的女儿称为“老姑娘”)是“脚先落地”,出生就得吃苦,但也“命大”。
别说,老爹这话真准。
老唐家的三个男孩都不着调,只念了几年书就出去混社会;姐姐为了贴补家用,早早辍学,回家务农,到了岁数又匆匆嫁人生子。
但小凤想上学,家里没钱,她就自己弄了辆二手自行车,卖冰棍,攒学费,但使出吃奶的劲儿挣钱,也只勉强念完了初一。
8岁念书,15岁辍学,小凤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家,开始循着姐姐的老路,面朝黄土,背朝天。
爹的脾气不好,小凤也像他,父女二人时常拌嘴,激烈时,爹就会动手打人,小凤说,挨棒鞭抽被板凳砸都是常事,年幼的她总是伤痕累累。
娘的性子软,在家里说不上话,小凤一肚子委屈没处说,一家人处成了冤家,惹不起躲得起,于是16岁那一年,小凤离家出走了。
没念过几天书的小姑娘找不到体面工作,她便在大山里找了份采摘木耳的工作,摘一袋工钱3分,手脚麻利点,一天能挣到9块钱。
小凤一直觉得“家里就是个噩梦”,所以休息日也不愿回家,那时候她住在附近工地的女寝里,虽然日子穷困艰苦,但好歹是自由的。
那天当地一位“地头蛇”到工地找朋友喝酒,一打眼就看上了正在吃饭的小凤。
当时小凤17岁,头发乌黑锃亮,巴掌大的瓜子脸不说精致,却也年轻漂亮。男人一眼就相中了她,趁着路上没人的时候,他把小凤一把拉进了田里,脱了衣服,占了便宜,临走时还威胁她:敢说出去,就杀人灭口。
小凤又害怕又羞耻,悄悄离开工地,躲回家里哭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消化”,就连爹娘都没告诉,“害怕他们嫌丢人”。
1993年开春,小凤在报纸上看见北京一家连锁酒店正在招聘服务员。她想着去大城市里谋条生路也好,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
可她也没想到,这城里的“文化人”也不都是善良的,有些人不会故意害你,却能悄无声息地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东拼西凑地攒够了路费,小凤和几位姐妹结伴到了北京,负责招聘的人说,宾馆还在装修,暂不营业,又推荐她们去了另一家饭馆当服务员。
饭店老板是位中年男人,分配宿舍时,其他人都被安排住在地下室,唯独小凤和另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恰好”被分到了楼上办公室。最初二人只觉得幸运,直到有天夜里,她们撞见老板悄悄拿钥匙来开门,才恍然大悟:“这就是要耍流氓!”
没等到天亮,小凤收拾行李离开了饭店,折腾了一通,钱没挣到,还差点把自己送入虎口,彼时她才明白,哪里都有坏人和好人,不分农村还是城市。
在北京“漂”了一段时间后,小凤恋爱了,男友是个香港人,从事装修行业,跟着他,小凤学了点画图、设计的技能。再学着周围人穿衣打扮,她变得越来越洋气,混在人群里,看起来也是个“城里的文化人”。
可这都是表面功夫,小凤心里很清楚,自己永远都是“农村人”,根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和香港人的恋情没有持续太久,小凤分手了,虽说心里难受,但感情这东西,来来往往是常事,“一心一意”才不正常,她看得开,所以也放得下。
恢复单身后,她倍感寂寞,时常会去酒吧娱乐消遣。有次在吧台喝酒时,一位长相斯文的男士主动走到她跟前搭讪,俩人相谈甚欢,约定“换个地方,再来一场”。
这时候小凤刚刚19岁,感受过爱情,却没见识过太多人性。听见男人的邀请,她单纯地以为只是吃宵夜,不想对方却直接把她带进了小黑屋:
“进去就拿把刀逼在我脖子上,然后让我脱衣服。”
小凤想反抗,结果又听见男人说,自己已经杀了三个女人了,就在这间屋里。“死亡”就这样赤裸裸地架在咽喉上,小凤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你没办法了,你只能和他干。那就干,贞洁在这个年代不值钱,生命才值钱。”
任何所谓的“原则”在“活命”面前都是“道德绑架”,为了能“活”,小凤不再反抗,还和对方说了一通好话,男人挺高兴,直夸她会“来事儿”,最后还给她钱打车回家。
一路心惊胆战地回到了住处,小凤吓得一宿没合眼。也想过报警,可这种事情如何开口呢?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不是接受了欺辱,而是有些恨与委屈,早已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件事之后,小凤忽然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散了一半,日子还是照常过,可她仍每天都被惊恐和不安裹挟。毕竟任谁遇到这种事儿,都不能云淡风轻地略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第一任丈夫。
和之前的几任男友比,这个男人算不上优秀,甚至可以说是“不及格”。他不上进、不聪明,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没有,可即便如此,小凤还是嫁给了他。
如野草般在外面风吹日晒了这么久,出人头地?她不指望了。
眼下她只想找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有个家,一起闯,因为对于穷人来说,“生活”最重要的意义是“生存”与“活命”。
结婚后不久,小凤生下了儿子。
这是2001年,小凤27岁,在正当好的年纪,成为了那个年代里的“大多数”,恋爱、结婚、生子。
她依旧“漂”在北京,买不起房,没有城市户口,她因此很沮丧,极度羡慕那些能坐在写字楼里工作的白领,在她眼中那些都是“上等人”。
直到多年后她释怀了,因为她忽然发现:
在北京,再上等的“打工人”靠自己都很难有房有车,大家其实都一样。
唐彩凤是在2009年变成“唐小雁”的。因为算命先生说她是“孤单命”,想要破解,就只能改名,相当于改命。
改名的费用不低,但她还是干脆利落地交了钱,“迷信”是一方面,最重要的理由,还是因为她太渴求安稳。
虽然拥有了婚姻,但小凤仍觉得自己是一朵“云”,四处漂泊。
儿子出生后,唐小雁跟着丈夫跑了很多地方。和人搭伙做过洗衣粉,也被骗到湖南做过传销,还创业搞过建材和软包生意,但因为种种原因,所有的买卖都没挣到钱。
尽管日子过得要啥啥没有,却没耽误男人三心二意的花肠子。有一段时间,唐小雁发现老公越来越不着家,本以为是忙着挣钱,不想却是忙着出轨。
事已至此,再强求也是徒劳。不哭不闹,唐小雁拿着借来的100元,回到东北老家,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给了前夫,没有财产可以分割——
唐小雁又成为了孤身一人,在自己31岁这一年,这小半生,算是“白忙活了”。
人太寂寞、迷茫时,就想找个依靠。这种归属感不一定源自一个具体的人,也可能是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地方。
因此离婚后唐小雁没有再去北京,而是留在了东北老家。通过朋友聚会,她认识了一位佳木斯大哥,饭桌上几杯酒下肚,大哥把“牛”吹得比天都高,恨不能王母娘娘都是他二姨。
唐小雁明知他不靠谱,但看他大金链子配貂皮的架势,又隐约感到他肯定有赚钱的门路。听说大哥正在“招女工”,她也报了名,想着去当个保姆也行,结果到了佳木斯才发现,大哥做的根本不是正经买卖,全都是诓骗女人做皮肉生意的“偏门”,俗称“拉皮条”。
发现自己被骗后,唐小雁撒腿就跑。北边没出路,她就又听朋友的建议,跑到了珠海、海南,但兴许真是“命不好”,碰见的全是一些靠旁门左道挣钱的“社会人”,介绍的工作不是“嫖”就是“赌”,有回还差点把她卖到“红灯区”。
类似的事情发生多了,唐小雁也被磨得没了棱角,她似乎看清了:
“在那时候,像我们这种出身农村,既没文化也没钱的人,别人根本不会给你正经机会。”
到了大城市才知道,原来与工作一同丢掉的,还有尊严。
东跑西颠地漂泊了几年,唐小雁又到了珠海。当初结识的朋友看她可怜,有些无奈地劝她别折腾了:
大城市都是“笑贫不笑娼”,表面高尚,背地里肮脏的买卖太多了。
没有人会跟钞票过不去,因为有钱不一定快乐,但没钱一定不快乐。文化人靠脑子挣钱,劳动者靠力气打工;那既没文化也没力气的人呢?也不能都去死,还是得想办法活。
那一刻唐小雁才终于明白,眼下的自己,竟然连讨论“底线”和“原则”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道是“想不开”还是“想开了”,这之后不久,唐小雁便和朋友开起了提供色情服务的按摩房,并将其形容为“和魔鬼做的第一笔交易”,她一直知道这是错的,但为了“钱”,她还是选择放任欲望,与魔共舞,打不过?那就加入。
唐小雁踏上了一条,过去从未想过要走的路。前方没有光亮,后退又不甘心,所以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在珠海经营按摩房时,唐小雁遇到了各色各样的人。她渐渐发现,出来“混”,没有人“罩着”就会受欺负。
她曾经遇到过很多不讲理的客人,受到过各种恐吓、威胁。17岁时她会逃跑,而如今她会破口大骂,最后“反恐吓”一句:“等我找人弄死你。”
至于这个“人”是谁,最初唐小雁自己也不清楚,全靠气势“无中生有”;之后渐渐认识了一些“道上的朋友”,她又学着“借刀杀人”;如若真碰见亡命徒,那就赶紧“走为上计”——
底层游民不一定学过《孙子兵法》,但江湖里的求生伎俩,他们一清二楚。
在刀尖上挣钱的日子草木皆兵,在珠海“干偏门”一年,唐小雁会把钱缝在衣服口袋里,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就可以立马逃跑。
到了2007年,按摩房的生意日渐惨淡,唐小雁顶不住压力,干脆关门大吉,回东北老家干起了歌厅、开夜场。
再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已经没有了厌恶和憎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原谅了父亲,也理解了母亲,如浮云在外游荡许久,她终于看清,和外面世界的人心险恶相比,家里的争吵与磕磕绊绊,早已算不得委屈和伤痛。
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难处。
唐小雁出生的地方,是东北一个并不富裕的农村。大家兜里都没钱,日常也没有什么消遣。靠着老朋友的帮忙,歌厅夜场短暂红火过,可热闹消散得很快,没过几个月,场子便冷了下来。
有一天,当初在南方合伙开按摩房的朋友来电,告诉她,自己在北京郊区又开了一间店,眼下还差点“启动资金”,问她是否愿意贴补一些。
接到这通电话时,唐小雁刚刚出兑了舞厅,创业小一年,到头来手里只攒下了几千块钱。日子不咸不淡,没钱、没乐趣,老家的安稳渐渐留不住她了。
穷人闲着就是天大的罪过。她知道,自己又得离开了。
那朵一心想要停留的云,终究还是被风,吹向了更远的地方。
2008年夏天,唐小雁带着2000元“创业基金”来到北京,和其他两位朋友再次开起了按摩房。
第二次与恶魔交易,她内心的矛盾和挣扎少了些。雨果在《悲惨世界》里写:“不吃就得被吃,做牙齿总比做草料好”。唐小雁没读过名著,却也知道,命运专挑“老实人”欺负,面对一些人和一些事,越善良就越痛苦。
唐小雁的按摩房开在北京双桥,屋子统共也就30多平米,可她却在其中看见了无数人性和欲望交叠的阴影。
自踏入“灰色地带”以来,唐小雁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他们就是你的财。”
经营按摩房多年,唐小雁觉得自己“什么都见过了”:
“一个男的,长得人模人样,结果一下班就跑到这里消费,就这点时间都要寻思这种事儿。这边正‘忙活’,同时还能好言好语地媳妇打电话,说‘自己马上就回家’,给她带烧烤吃。”
每次讲起这个故事,她都会在末尾发出反问:“你说,这叫个什么玩意儿?!”
将皮肉和情色作为谋生的手段,唐小雁不觉得自己高尚,却也实在看不上那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男人。
自己挣钱的方式确实不光彩,但比起嘴上“真爱无价,海誓山盟”,背地里却偷鸡摸狗的人,她还是挺真实的。
当然,混迹情场多年,唐小雁也曾遇见过几位“心上人”,粗略算一算,“处过的男朋友有30多个”。但相比于一段段“爱情”,她更习惯将这种关系看成是“谋生”的手段。
那些男人找上她,要么给她“江湖地位”,要么留下几笔钱财,从不正经说“爱”。于是男女双方,一边寻欢作乐,一边逢场作戏,大家各取所需——谈“情”,太多余了。
可再“混”的人,她也有真心。现实越复杂凉薄,唐小雁就越渴望一份真感情。
那些年为了处朋友,唐小雁时常喝酒,每次醉倒后,她都会哭。她的“干姑娘”,在按摩房工作的莹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看到这样的唐小雁,她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
“我特别需要一个人抱着我,我非常需要安全感,没有人保护我,我只能靠我自己。哪怕一个月只挣六百块钱,有一个很好的老公,穷也好富也好,他关心你,疼你,就是女人最大的幸福,而我没有。”
这一刻的唐小雁很单纯、很脆弱,可酒醒之后,天亮了,她又会竖起一身的刺,随时可以举起藏在门口的木棍,给每一个上门闹事的客人好看。
底层游民闯荡江湖,最忌讳将自己的软肋示人。因为很多时候掏心掏肺换来的不是安慰,反而会变成他人伤害自己的工具——最了解你的人,一定知道刀刺在哪里最痛。
身边没有一个真心人,遇到点烦心事,唐小雁就喜欢找算命师傅聊聊天,对于她来讲,这就相当于看心理医生,听人指点一下,心里也会平静一些。
2009年,当时还叫“唐彩凤”的她,找到了算命师傅厉百程。在对方那间位于燕郊的破屋里,她花钱买来了“唐小雁”这个名字,同时也遇见了导演徐童——一个日后改了她“孤单命”的男人。
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徐童正在拍摄一部以厉百程为主角的纪录片《算命》。那个时候唐小雁34岁,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女人漂亮且热烈。
过程中,徐童被唐小雁的故事吸引,提议要去她的按摩房,也拍一拍她的生活。唐小雁答应得爽快,“那想拍就拍呗,我也不避讳什么,我不偷不抢,挣的都是辛苦钱,怕什么?”
为了尽可能地走近游民生活,徐童没有过多强调和介绍自己的职业,甚至没有提起自己毕业于北京某知名大学。
唐小雁也不好奇他的身份,全当他是一个热爱摄影的朋友,不想两人挺聊得来,如此她便在徐童的镜头里留下了许多故事。
片子拍完后,徐童离开了北京,寻找新的选题,唐小雁则继续留在按摩房,看人来人往,短暂的相遇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太深刻的回忆。
江湖儿女,重感情,却不长情,转眼就分道扬镳的人太多了,不必太放在心上。唐小雁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徐童,在自己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
徐童走后不久,唐小雁的按摩房被仇人“点炮”,警方接到举报到店里,当场抓了两个姑娘。因为害怕“被处理”,干女儿莹莹在审讯时当场撂了,唐小雁成了“罪魁祸首”,也被带进了拘留所。
之后,唐小雁四处联络朋友,希望有人能“捞”自己一把,但酒肉朋友不能共患难,到处问下来,竟没有一人愿意帮忙。
走投无路时,她想起了徐童的手机号码,电话拨过去,对方立马定了当天夜里的机票,从云南飞回了北京。几天后,唐小雁重获自由,这时她才知道,原来“捞”出自己的7万块钱,是徐童抵押了汽车,又问朋友借钱才凑够的。
“那一天我就告诉自己,以后这个人甭管干什么,只要用得到我,我可以把命都给他。”
草莽游民不说场面话,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徐童知道她一定是真诚的。所以他从不怀疑,也从未过分汲取,那天他只向唐小雁提出了一个请求:
后续纪录片放映时,可不可以不给她的脸打马赛克?这样看起来会更真实、更震撼。
唐小雁一愣,心想,这也算要求吗?原本自己也没想遮掩什么。
与“恶魔”打过交道的人,看惯了趁火打劫、表里不一,冷不丁遇见有素质的文化人,她也觉得懵:
帮了自己这么大一忙,这就算完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
按摩房被依法取缔后,唐小雁彻底告别了皮肉生意。
稍微缓过劲儿之后,她又凑了一笔钱,把莹莹捞出了看守所。把人送回家那天,莹莹的姑姑隔老远就指着唐小雁的鼻子骂,说她讹钱,还数落她“教坏”了孩子,这上哪讲理去?
这之后,唐小雁离开北京,回到东北老家。攒了点钱之后,她又找到了徐童,邀请他到东北玩一圈,可以管吃管住。
提起东北,徐童总是兴奋的。
共和国长子的光环被摘下后,那片黑土地的生命力似乎也被抽走了。之后再提起那片辽阔的土地,萧条与落后是其绕不开的标签。
可客观环境的改变,是时代转型的必然结果,与人无关,他始终觉得,东北人应该都如同唐小雁一般:
外部世界再低迷,也不耽误他们把日子过得热火朝天。
为了见识东北,也为了见见老朋友,徐童应邀去了唐小雁的家乡东宁。通过她,又认识了她爹老唐头,和家里的哥哥姐姐。
闲聊时,徐童发现老唐家各个都是有故事的人,所以他又举起了摄像机,将唐小雁一家人的经历,拍成了纪录片《老唐头》《四哥》和《两把铁锹》。
听徐童说要把自家事儿拍成“电影”,唐小雁开始只觉得奇怪。
自家老爹,没文化没背景,除了会讲一些真假难辨的故事,没别的特长;几位哥哥更别提,全是半文盲不说,有酗酒的,也有因为过失杀人坐过牢的,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能拍成“电影”?
可徐童说,这正是游民文化的魅力,“从他们的身上,可以看见世界的起伏和多样性”。
唐小雁心想,你们文化人说话,真有文化。
想多了也没用,命都能给人家了,拍个片子算什么?那几个月里唐小雁跟着徐童,扛着摄像机四处走,听着看着,也从一窍不通,到后来偶尔也能搭把手,简单拍几个镜头当素材。
在拍摄《老唐头》期间,故事的主人公、唐小雁的父亲突然晕倒了,在场人一拥而上搀扶老人,而此时唐小雁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那个混乱的瞬间摄像机拍到了吗?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笑了,真是魔怔了。
2010年,徐童邀请唐小雁参加纪录片《算命》的放映会,告诉她作为故事的主角之一,她会是整场交流会的焦点人物。
去之前,唐小雁很是忐忑,在场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她担心会受到轻视,但片子放完后,她听到了全场的掌声和叫好声——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晰且真实地感受到,何为“尊严”。
“他们真的把你当个‘人’,而不是什么‘社会渣滓’。”
外部世界展现出的巨大包容性,让唐小雁感受到了另一种人生。
《算命》之后,唐小雁时常会跟着徐童参加各类活动,接受过访谈,也去国外参加过颁奖典礼,考虑到节目播出效果,她改掉了说脏话的毛病,但身上的江湖气,依旧不减。
凭借徐童拍摄的一系列纪录片,她拿下了中国影史上第一个“真实人物奖”,发表获奖感言时,她说:
“感谢电影节给我颁奖,你们太有眼光了,你们这个奖颁对了!只有我们这帮人才能奉献我们的隐私,让你们这些导演拍,要不你们拍啥去?喝西北风去吧!”
在很多人看来,曾经的日子好似并没有在唐小雁的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面对镜头,她最多说起的是:“过去就过去了,往前看,咱都乐呵的。”
可徐童见过她流泪的样子,在看到自己过去从事皮肉生意,被人羞辱、凌辱的影片资料的时候。
这种“人前坚强,人后软弱”的反差,像极了多年前,她醉酒后哽咽着说,渴望被一个好男人呵护、疼爱的样子。
在徐童的眼中,这就是一种“生命的勇敢”,“她很顽强,也很不容易”。
随着知名度的提高,唐小雁渐渐成为了一些人的“追星对象”。大家跟她聊人生、聊困惑、聊爱情,也会有一些叛逆的大学对她的过往展现出羡慕和向往之心。
每当面对这种情绪,唐小雁都会话锋急转:
“我把我的故事讲出来不是为了炫耀,那都是错误的。一定不要学我,你们有文化,一定不要经历我的人生。”
文化。知识。两个反复被唐小雁提起的,在她看来,足以改变自己人生的要素。
“我这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然在很多事情上,我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少走些弯路。”
在东北的拍摄任务结束后,唐小雁正式加入了徐童的纪录片团队。一是因为喜欢,二也是因为,那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她实在过够了。
之后,她一边跟着徐童学习拍摄纪录片,一边也自己读书学习,名著、小说、专业知识,她有时间就翻一翻、记一记,“也没说故意做给谁看,就是不想再混日子了”。
那几年,唐小雁和徐童日日奔波在路上,辛苦是一定的,但同样是“流浪”,带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在他们镜头下的人物,大多为游历在社会边缘的人。很多时候徐童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分享故事,但好在唐小雁总能快速找到一个“豁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过去这是她谋生的手段,如今却也成就了她的另一种人生。
2014年拍摄《挖眼睛》时,唐小雁第一次尝试做制片人。有天傍晚,她和徐童驱车飞驰在内蒙古的大草原上,远处的夕阳很美,她便打开了天窗,举着摄像机拍了许久。
耳边的风很大,路也很颠簸,天色逐渐变暗,她感受不到恐惧和空虚,一心只想拍下那轮飞速坠落的太阳。
成为亲密伙伴后,有关唐小雁和徐童二人的关系,也一度在小范围内引起讨论。
最初唐小雁用“哥们儿”来形容徐童,可渐渐地,友谊的界限慢慢模糊。
过去她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可直到走出了那个圈子才发现,所谓好与不好和“他”无关,而与他眼中的“你”有关。
从前唐小雁以为自己是“一堆垃圾”,命运是一台麻将机,在同一张桌子上,有人只看到了她的一把烂牌,唯独徐童想到要给她重新洗牌:
“然后她啪往外一打,嘿,正好胡了!”
作为一种相对小众的艺术形式,徐童的纪录片始终只在小圈子里流行。过去几年里,他和唐小雁随着镜头里的游民,一同短暂地隐入尘烟。
再见面时,唐小雁发布了一则由徐童录制的短视频,宣布了二人的婚讯,并配文:“重磅消息,我终于攀上高枝了,并且得到公公婆婆的认可,得到二老的祝福。”
视频中,徐童的母亲在听到唐小雁说“攀高枝”后,赶忙打断道:
“你也别那样说,要有自信,你哪方面都挺好的。”
部分参考资料:
1、《自拍》唐小雁专访:《不认命的东北女人》
2、纪录片《算命》《老唐头》
3、《锵锵三人行》徐童、唐小雁专访等
图片来源:
唐小雁微博、纪录片截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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