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0.37%的胜率，这个中国人拿到了世界冠军
世界冠军只感到困倦。
“哎呀我来啦，这回真的醒了。”2月17日中午12点，新周刊记者拨打了李培楠的电话，“嘟嘟”声响了几个回合后，对面终于传来他的声音。他从波兰回国不足一天，时差还未倒过来。
北京时间2月13日凌晨，在2023 IEM卡托维兹站《星际争霸2》总决赛中，中国选手李培楠以4:1的比分，战胜韩国有“人皇”之称的电竞选手Maru，夺得中国《星际争霸》项目首个世界冠军。
当即，李培楠激动得双膝跪地。在现场观看总决赛的人们，无分国籍，均举起手来高呼“Oliveira”（李培楠的游戏ID）。《星际争霸》系列游戏发行近25年里，一直是韩国选手和欧美选手的天下，能冲进国际赛事的中国选手少之又少。
有熬夜看完比赛的网友留言道：“中国星际（圈）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知名游戏解说管泽元连夜发微博：“真的牛，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相关话题一个接一个上热搜，李培楠所属的电竞俱乐部的私信箱“炸”了。但他来不及享受掌声，从日程表上看，他的休息时间只有3天，接下来的周末还要打一场战队赛。
奇迹、独行与高强度，是过去一周里，或者说，是他接近8年的电竞生涯里，被大家谈论时所用最多的词汇。
一场奇迹
比赛结束后，李培楠才知道，自己的夺冠概率最低只有0.37%，冲进总决赛后才稍微升到6%，这是外媒整合电竞选手的历年参赛记录、评分后得出的预估值。
李培楠曾不被官方看好——积分排名第21，第一阶段小组赛中的战绩是2胜3负、勉强出线。比赛决出24强时，便只剩下李培楠一个中国选手，“中国将止步于此”似乎已成既定结果。
他还有些倒霉。《星际争霸》的游戏设定里有3个族群，虫族、神族与人族。本次8进4淘汰赛中，李培楠就早早与虫族的世界第一选手碰面，而且前两场都输了，还差一个小分就要出局。他叫了暂停，跑进洗手间，把头凑到水龙头下，任由水哗哗地撞进眼睛。“就当作是最后一场吧”，这么说服自己后，他的心态忽然变得稳定。后来几次陷入“即将要死”的困境，他都不紧不慢地扭转了局势。
在4进2淘汰赛、2进1总决赛中，他分别遇到了神族、人族的世界第一选手。值得一提的是，4强选手中除了他，其他全部来自韩国。
这场比赛艰难到，连主持人在赛后采访时都哭了，一边抹泪一边提问。/IEM卡托维兹2023世界总决赛直播截图
据游戏门户网站17173的报道，在2007年，《星际争霸》在韩国的销量为450万套、接近全球总销量的一半。韩国的电竞职业化与产业化趋势在消费引导下成型，1999年10月，韩国举办了第一届Progamer Korea Open电竞赛事，通过电视向全国直播。
韩国电竞产业经过多年的技术、观念与受众积累，战绩基础稳固。另一方面，日本的游戏产业虽然也发达，但更流行玩《拳王》等格斗类游戏。因此，《星际争霸》圈出现了韩国独大的局面。这也是大家形容李培楠夺冠“是一场奇迹”的原因——
击碎了“理所当然”，创造了本应“不可能”的结局。
《星际争霸》在电竞圈内公认难度系数高，也决定了这个冠军的含金量。
“它对玩家的手速、整体操控力、局势判断力要求都很高。”李培楠解释，以大家更熟悉的《英雄联盟》为例，职业玩家的APM（每分钟的鼠标键盘操作数）在200次左右，《星际争霸》则会去到400-600次，光是速度这块，难度就增加了2-3倍。
此外，《星际争霸》动辄就要操控200个单位的兵、好几个兵线，同时得把控整个战局的节奏，“相当于把其他电竞游戏的难点都集中在一个游戏上、压在一个玩家身上。我必须精神高度紧绷，但凡有任何一秒出现失误，都会全盘皆输”。
“社交能力，是势必要牺牲的”
最初，李培楠打电竞是为了被看见。
3岁那年，由于爸爸创业繁忙，他被送到幼儿园寄宿。年纪太小了，他没办法适应离开家人的生活，加之班上的小同学们每天都能回家，只有他要住在幼儿园，心里更是难受。他时常大哭大闹，或在幼儿园门前抱着爸爸的腿，以表达抗拒。
上中学时，他被送进了一所硬性条件和教育资源优质的私立学校。在里面，同学们都不缺钱，而且学习成绩好，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内心再次产生恐惧。
他尝试用游戏填补心理空缺，玩《星际争霸》是为图刺激，“我喜欢玩难度大的，赢了才更爽”。他也没想到，竟在阴差阳错间，点开了自己的人生支线。
14岁那年，李培楠用一个月时间就打上了《星际争霸》国服宗师级别。爸爸看到了他的天赋，便买了一个韩国服的账号，让他找韩国玩家练。没多久，他又打进了韩国的宗师组。
同年，他在网上看到《星际争霸2》海选赛的信息，但由于年龄未到报名资格线，他借朋友的游戏账号参赛，还打败了一位职业选手。事情“暴露”后，网友纷纷讨论这位“天才少年”。多年后，中国知名游戏解说F91在央视的人物特辑《英雄出少年》里回忆道，一个不到16岁的少年，能击败职业选手，这足以引爆中国星际圈。
由此推动下，李培楠走上了职业选手的道路。
但这条路比想象中难走。
与《英雄联盟》《魔兽争霸》等游戏不同，《星际争霸》没有队友可以依赖。选择主攻《星际争霸》，就意味着，将要长期浸泡在巨大的压力与孤独感中——“长期”到底有多长，没有人说得准。从业余玩家到世界冠军，李培楠“泡”了8年。
每年，李培楠会经历三四个备赛期，每期持续两个月。在这过程中，他每天训练12-15个小时，然后健身两个小时，剩下的7-9个小时分给吃饭、上厕所和睡觉。在非备赛期内，他会将每日训练时长调整为6个小时，偶尔给自己放个假——正常是两天，最多不超过三天。
在他的生活里，没有周末和法定假期的概念。今年除夕夜，一家人吃完晚饭后，爸爸妈妈在客厅看春晚、亲戚的小孩子跑到外面玩仙女棒，他则回屋继续训练。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训练，一练就接近8年。/央视人物特辑《英雄出少年》
训练场地就是他的卧室，门一关，世界便只剩敲键盘的声音。没有可以交流战术的队友，也没有时间社交，他一两个月才约朋友喝一次酒，偶尔会跟游戏里的对手打字聊上几句，但很少有机会开口说话。“已经丧失了社交能力……”说到这里，他噗嗤一笑，“但这是势必要牺牲的”。
中国星际圈里没有心理指导师、战术分析师这类衍生服务型职业，一个人待久了，压抑与迷茫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游戏难度大、训练期煎熬、沉淀时间长，导致《星际争霸》的玩家数量一直比其他游戏少。“我们的圈子特别稳定，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人。”他加重了“特别”的语调，其中掺杂着无奈：
“现在的年轻人上班已经很累了，下班后只想玩偏休闲类的游戏。《星际争霸》这么烧CPU（烧脑）的游戏，他们不感冒，更别提成为职业选手。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说，过去25年中国星际圈没有世界冠军，未来也很难再出一个世界冠军。”
也不是没想过放弃。
2018年GPL第三赛季小组赛，李培楠打输后，在直播镜头前扇了自己一巴掌，当天晚上在微博发了一句“Goodbye”。后来他回忆道，那时太想赢了、太需要获得认可了，期望落空后，“心态就爆炸了”。
2023年1月24日，暴雪游戏国服停服，《星际争霸》《魔兽世界》《炉石传说》等在中国大陆的所有运营正式结束。那天，整个圈子一片谩骂声，骂完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要失业了吗？”李培楠坐在电脑前百感交集。
他还是凭热爱留下来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
从这几年的数据报告中，我们看到中国电竞产业市场规模即将超过1800亿元、从业者年薪动辄数十万。实际上，大行业的红利摊到每个个体上，只是一层薄薄的糖霜。
据红星资本局的报道，以游戏《和平精英》为例，职业选手的工资在4K-6K元之间，即便进入联赛的队伍，也只是在8K-10K元。人社部发布于2019年的《新职业——电子竞技员就业景气现状分析报告》显示，有40%的电竞从业者收入低于当地平均薪酬。
算上比赛奖金，李培楠的平均年薪为20万-30万元，这还是他成为国内顶尖选手后才拿到的，“大部分《星际争霸》选手的薪酬都在这个数额之下”。刚开始打职业电竞时，他时常要飞到国外集训。为了省钱，他都是买经济舱。为了不让儿子直挺挺地在座位上坐十几个小时，爸爸便自掏腰包给他升级成公务舱。
退役后能做什么？是大多电竞选手面临的难题。据红星资本局的报道，《魔兽争霸》职业选手常波在退役后，开了一家桌游店。
这一周，李培楠也会问自己：拿到世界冠军后，我下一步要怎么走？“或许是找个班上，或许创业，或许会一直打下去，还没想好。”
中国电竞行业发展还在起步阶段，从业前景还未清晰，正因如此，我们特别需要这个世界冠军。“只有上新闻了、上热搜了，中国电竞才能获得关注，才能吸引资本进入。更重要的是，短暂地让中国年轻人、家长们看到电竞选手这个职业的价值。”李培楠说道。
李培楠还是希望看到，中国战队再走出一个《星际争霸》世界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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