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冲上台的学生

01

合肥师范教育学院副教授陈宏友，在庐江中学做感恩主题的演讲，中途遭学生抢话筒。

这件事估计大家都知道了，但很多人只看了夺话筒的视频，却并不清楚，这位惹了众怒的副教授，到底说了什么？

综合网上流传出的信息，大概是这样的：

“学生们读书就是为了钱，不要谈什么理想抱负，因为，金钱就是力量，有钱就有一切。”

“你们中成绩最好的人，以后可以找外国人配对。和外国人配对，可以帮我们改善基因，杂交出更好的精英。”

“如果你考了安徽的好大学，就可以随便挑安徽的男人和女人。如果你考了北京的好大学，以后就可以挑北京的男人和女人。如果你考了美国的好大学，那全世界的男人女人随便你挑。”

“我儿子就在美国念书，现在就找了个美国女朋友。以后他可以娶到一个白人老婆，改善基因。”

“我儿子在合肥六中实验班上学，他跟我说，他能学的这么好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说不对，我儿子他大伯，老婆离家100米，儿子上大专，二伯也是，而我，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老婆离家100km，儿子基因自然好。”

“只有娶到好老婆才能改善基因，生出更好的儿子，我要让我的儿子娶一个美国白人生出更好的后代。”

铜臭味，功利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物化婚姻，更恶心的是，鼓吹外国人血统崇高，基因更好。

像是酒桌吹牛男的真心话，又像是发情期的胡言乱语，这样恶臭的发言，让当场的很多学生感到很不舒服。而在网上广泛流传的视频中，一个学生上台抢走话筒，义正严词地反驳：

“他！眼里只有钱，学习，就是为了钱！崇洋媚外！”

“努力学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而在另一段视频里，该学生声嘶力竭地高喊：

“我们不和美国人杂交！我们是中国人！”

“中国人，努力学习，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视频的流传度好像不是很广。

02

大部分人为这个勇敢的学生叫好，也有人保持沉默拒绝鼓掌。

有一种观点说，“那个学生在家里也会喊为……而读书吗？很明显不会。他那样喊，只是知道这绝对正确，而且可以击败老师。”一个中学生如果认识“到口号为止”，则是愚蠢的，而如果这种愚蠢和狂热结合，则更让人担忧。以前我们的教育都是走向世界，而现在的学生接受的，好像是一种反向的时代精神，如果一味强调某些口号，他们的世界会越来越小。

在狭隘民族主义越来越兴盛的当下，我理解这位作者的担心。这位名师观点的恶臭，不是我们故步自封、拒绝走向世界的理由。我们固然无需崇洋媚外，但也不必非得走向“闭门造车”的对立面。

不过，也正如作者说的，他知道这绝对正确，而且可以击败老师。这本来就不是辩论，它不需要逻辑，也没有思想，更无需智力。它更像是一场搏击，只求一击致命。但问题在于，当这位学生挥拳时，他能调动起的思想资源，只有绝对安全和极富煽动力的口号。

其实，我更期待这位冲上台的学生，能够有理有据地反驳陈教授的恶臭发言。比如，批判一下“杂交”这个词。但他没有。

他所接受的教育，似乎并没有能够给他提供别样的选择，和更有力的武器。

03

注意到一个细节，事情发生在感恩主题演讲的现场。

那是一种大型的刻奇现场，学生们泪流满面地对父母说“我爱你”，颤抖着伸出双臂和父母拥抱。拔掉“感恩”的外衣，你能看到内在丑陋的PUA和奴化教育的内核。

如果你用感恩和演讲之类的词搜索，你就找到大量的感恩励志报告心得，其内容让人不寒而栗。比如：

而顺着感恩这个逻辑，就能由老师和家长，而上升到更高的维度。

所以，当知名教授抛弃了这些主题，而脱稿去讲读书是为了钱，鼓吹外国人血统崇高，甚至冒出“杂交”这样粗鄙的词时，他无疑是脱轨了。

而冲上台的中学生，不过是在试图拨乱反正，将演讲拉回正轨。他振臂高呼的那些口号，才是这个演讲本来应该拥有的题中之意。

当然，几乎不会有家长在家里教育孩子“为…而读书”，而大概率会希望孩子平安、健康、有钱地过完一生。

“为…而读书”，只存在于墙上，束之高阁；或者存在于舞台上，粉墨登场。后续新闻里提到，演讲刚开始，陈宏友向学生们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而学习？大多数学生都回答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回答是那么丝滑。

那是一种根植于大脑中的无意识回答，那是我们所知的唯一标准答案。

所以，无需苛责那个振臂高呼的中学生。他只是知道在这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游戏中，如何得高分罢了。

而且，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知道。

04

多说两句。

我在想，在功利的“为钱和挑男人/女人而读书”，与崇高的“为……而读书”之间，是否必须非此即彼？我们的教育是否能容纳得了更多元的选择？

不排斥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意义，但也不必把出人头地的功利观念刻在骨子里；不否认个人读书可能有国族层面的意义，但也不用拿如此宏伟的目标自欺欺人。

我们都是普通人，读书可以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但更是为了自我实现，甚至只是为了获得知识的乐趣本身，而不必背负任何或功利或崇高的目的。

如果我有孩子，我不希望他读书只是为了挣钱或者挑男人/女人，也不期待他能成才成栋梁。我希望他享受知识，从读书中获得快乐和满足，并学会如何自洽地安身立命。

只是我们的整个教育，能为ta提供这样的成长环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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