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惨的顿巴斯
乌克兰独立不到三年,1994年进行的咨询性公投显示,34%的顿巴斯人认同自己是苏联人,25%的人认同自己是顿巴斯人,只有23%的人认同自己是乌克兰人。而在乌克兰其他地区,不论是俄语居民还是乌克兰语居民,38%的人认同自己是乌克兰人,25%的人认同自己是苏联人。调查还显示,如果再进行一次公投,至少一半顿巴斯人反对乌克兰从苏联独立。
使用苏联时期的政治话语最容易在这里得到共鸣:基辅当局推动乌克兰语教育是“种族主义的”,重塑乌克兰独立历史是“法西斯的”。
乌克兰独立以来,历届政府的文化部长都来自西部,顿巴斯政客认为他们将一种源于西部牧区的地域文化上升为民族文化,而刻意忽略了苏联工业区的历史。1994年,顿巴斯民众在咨询公投中呼吁将俄语提升为第二官方语言,但从1993年到2014年,使用俄语教学的乌克兰学校数量从近50%下降到不足5%。
2014年,随着亚努科维奇政府和乌克兰主流社会在是否进一步“转向欧洲”的问题上愈走愈远,席卷顿巴斯之外的乌克兰全境的“颜色革命”,断送了亚努科维奇政府,也终结了顿巴斯人在乌克兰体制内自我复兴的最后努力。
被称为“纳粹团体”的西部示威者的暴力行为在顿巴斯电视台滚动播出。到2014年3月,民调显示60%的顿巴斯居民真的害怕西边的民众会拿起武器,重现“二战”时期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的屠戮。47%的顿巴斯民众表示害怕基辅当局,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觉得,“独立”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2014年顿巴斯战争开始,没有人知道这些“乌合之众”如何击败了乌克兰军队的进攻,使双方回到谈判桌上,开启“明斯克进程”。2014年9月5日,乌克兰政府与顿涅茨克、卢甘斯克分离政权代表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签订了停火协议,也就是《明斯克协议》,协议签署后,乌克兰政府同意给予两地区“特殊的自治权”,但它们依然是乌克兰领土。此后,顿巴斯地区争取“独立”的武装冲突仍断断续续进行,直到2022年2月24日,俄军正式开过边境。
2014年11月停火间隙的分离政权选举中,大多数民兵指挥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职位。最终,矿工出身的扎哈琴科当选为“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总统”,他之前是临时政府的“总理”和首席谈判代表。
冲突后四年,顿巴斯分离地区国内生产总值下降到2013 年水平的 39%。卢甘斯克的工业产值下降八成,顿涅茨克减半。顿涅茨克州的工业出口下降六成,卢甘斯克则接近于零。
乌克兰政府控制区的光景也不好过。2017年数据显示,顿涅茨克乌军控制区的平均工资约为战前的60%,商品零售额较2014年下跌80%。卢甘斯克州乌军控制区不太需要统计数据:乌控区最大城市北顿涅茨克周边的工业小镇,大多被政府军征用,构筑为“军事城市”。在2022年5月到7月的战事中,乌军主动收缩兵力,从北顿涅茨克一线撤出,“军事城市”没能派上用场。
在分离政权控制区,大量武装团体的存在要花费政府高昂的开支。虽然养老金发不出、失业率难以计数,为了让战争继续,“矿工政府”必须给民兵武装的人每月发放高至“数万卢布”的薪资。现实困境下,政府不得不转向寡头政治。前总统亚努科维奇及家人早早逃亡俄罗斯,但他儿子亚历山大名下的金融机构仍在分离势力控制区正常营业,派送资金。
政府、寡头与民兵武装间的矛盾很快演变为光天化日下的刺杀。拒绝加入顿涅茨克分离政权的“幽灵旅”指挥官莫兹戈沃伊转向卢甘斯克分离政权,随后于2015年5月在公路上被机枪扫射身亡。他的支持者将嫌疑人指向“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总统”普洛特尼茨基。普洛特尼茨基以铁血手段肃清了该州分离地区最初“三分天下”的势力后,于2017年被自己的“内政部长”率兵推翻。同年,“索马里营”指挥官托尔斯泰赫在办公室遇袭身亡。
2018年8月31日,“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总统”扎哈琴科于在顿涅茨克市普希金大道一家名为“分离主义者”的咖啡馆里遭遇炸弹袭击身亡。分离政权称乌克兰情报部门制造了袭击,乌方则表示这是顿巴斯武装内斗的结果。
今天,在顿巴斯和乌克兰军队作战的主力是俄罗斯正规军和“瓦格纳”雇佣军。八年前起于草莽的商人、厨师、歌手、殡仪馆工人和卡车司机多数已经成为历史,曾经不愿被驯服的顿巴斯继续在大国的博弈中“幸存”着。
对普通民众而言,这一切无关紧要:在未离开家园的约300万民众中,至少60万人生活在靠近绵延450多公里的前线两侧临近地带。这里房屋、医院、道路、桥梁、铁路和管道被毁,煤矿被淹,至少1.6万平方公里的农田和矿区散落着未爆弹和地雷。顿巴斯人长年生活在地下室和简易掩体中,没有水、电和暖气,没有医疗保障,也没有基本商品配给。
联合国人道事务协调厅的数据显示,顿巴斯分离地区每年有120万人需要粮食救济。据保守统计,仅2014年到2022年的冲突,就导致顿巴斯地区至少13万人死亡,300万人流离失所,各主要城市人口下降多在一半以上。
到2023年2月,顿巴斯地区已少有未经战火严重破坏过的地区。在俄乌双方近日争夺的焦点顿涅茨克东北重镇巴赫穆特,现场记者看到残存居民们在零星的枪炮声中排着长队,在废墟中领取用向日葵收获后的残渣制成的“燃料”,拿回家烧炉子。须发皆白的老人对着媒体镜头说,所有公共服务都已停止,只剩下士兵和志愿者在发放燃料和食物,“我们过着动物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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