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有人开了个假派出所,“破案” 20多起| 寻凶手记22
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的故事来自刑警赵赶鹅。
我认识他五年了,我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无证据的刑事案件。
他说自己尽全力的话,这种案件半年里能破十起,算成绩很不错的。
而他见过最厉害的人,在同样的时间里能够破二十多起,只可惜,这个人不是警察,而是一个骗子。
他拥有一套假警服,假警棍,假警证,一帮假警员,和一个假的派出所。
赵赶鹅听到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传说,而这些传说大多是关于他侦破的疑难案件,和打造一个假派出所类似的离经叛道的经历。以及总有民警感叹——
“这人他妈是蝙蝠侠吗?”
徐冬在监狱里待了15年,他曾经开了一个假派出所,担任所长6个月。
2018年他从监狱里出来。
他当年是警察手里的“王牌线人”,出狱后仍然往派出所跑,给那些副所长、警长提供黄赌毒线索。有时拿线人费,或者民警把赌资往床上一扔,灯一关,把他留在那就走。
他长得粗壮敦实,黑糙,像个庄稼汉,但非要打个耳钉,戴个蛤蟆镜,染几缕黄头发,看上去不伦不类。但在派出所里能够横冲直撞,骂骂咧咧,比真警察还像警察。
单论挂线,外线侦查,抓捕,他说全世界的警察也没像他那么厉害的。
确实有资深警察证明,他能力挺强。
他大半夜的,看车牌号哪个地区,再和司机一对眼,就知道是干什么坏事的。
他看电视节目《法制进行时》就激动。
“什么匿名群众举报,什么工作中发现?没有我们,警察能找到啥?没我们行吗?没事儿谁在火车上翻人包,还找出毒品?”
徐冬口中的这个“我们”大有深意。
中国在90年代到2000年初,治安很混乱,龙治民,杨新海,都是出自那个年代。
警察没设备,没经费,所长干得好不好,很大程度依赖辖区内线人的本事怎么样。一多半的案子靠他们。
那些线人就是不能出现在电视上,也不能领奖状,隐藏在警察背后的影子。
他或许是因为干得太好了,手里从不缺钱,再加上开假派出所的那段经历,如今多少年过去,还有人说,这是京城“蝙蝠侠”。
他乔装打扮,制止罪恶,身后是功与名。
我是在2019年第一次听闻此人事迹的。
由我的师兄,法制科副科长刘祖光讲述,当年正是他抓捕此人,并进行审讯。
这是一个多么热血的故事。
有个联防队员,在最混乱的年代一心干好事,嫌警察不行,自己开了个假派出所。抓了好几十个人渣。最后不小心打死了最混账的那个。入了狱。
如今专门配合警察,点炮,当线人,挣了大钱。
我说,听起来真痛快。
师兄却笑了。
如今我再次回顾这个故事,才发现他想讲的有很多,只是我没听懂而已。
徐冬当年的身份是个联防队员,就是辖区里每个单位,出个最捣蛋不上班的工人,帮警察干活。有工人,木匠,农民。能拿线人费。
这钱要么报案人出,要么公安局想办法抠出来。
当时线人也叫“点子”。
徐冬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点子,因为越好的点子,人越坏。
2004年,东城公安分局的点子王喜初因为一起强奸案进去,民警进去审他,没想到他一连撂了11起抢劫杀人案。但他同时还是某全国模范警察的点子。
徐冬和王喜初有点交情,对他很崇拜,专程去送了最后一程。
徐冬好奇地问,他怎么被抓的。
王喜初说,那人(模范警察)骗我,说我媳妇小产,让我赶紧回去,其实他就拿着电话在我媳妇旁边站着,前两天我俩刚一快去喝的酒,他说要当我孩子干爹。我能跑哪去?我是真把他当兄弟。
然后王喜初对刚刚当联防没多久的他给了个建议——
“就是警察其实比我们更坏,得防着。”
他那时听不懂这句话。
他后来被审讯时也承认过,自己不太分得清楚好与坏。
他以前在东北一个机务段长大。他亲爹老徐年轻时很生猛,是铁路机务段的车间副主任。
有一次深夜加班,老徐碰到小偷进来偷材料,追上去,被小偷同伙按在地上踹,右手被砖头砸烂。
老徐从此上不了机床,不再是副主任,靠在车间里偷点国家的钢铁废料来谋生。
1997年腊月,老徐惹了大事。
有个带着脚链的逃犯从火车上跳下来,逃窜到厂区里撞见了徐家父子,说了句我杀过人。
老徐笑了,说扯JB蛋,给那个逃犯吃了烧鸡,喝了点酒。就因为这个,老徐涉嫌窝藏逃犯。
第二天一大早,徐冬就看着他爹,被分局的车拉走了。
徐冬长大以后也没有怨恨警察。
那年代罪犯多,与之斗争的警察付出的也多,同时更容易被当地老百姓仰仗。
徐冬一直觉得,什么是好与坏?听警察话的是好人,不听的就是坏人。
他觉得这世道被警察划了一条线,线两边是黑和白。
他爹和王喜初都是跨过线的人,所以没抓别人,就抓他们。
他记得有段时间,所里特别缺办案经费,徐冬去摸局(赌局)、点炮,一晚上能给所里弄上几万块,警察闯进来,他和别人一块被抓。
出门时,大家都戴着头套,老民警过来帮他把头套摘了,他看看左右被蒙在头套里的犯人,心里幸福极了。
“那时候我感觉自己站在线里面了。”
后来就像预兆似的,发生了件小事,仿佛在预示着他将来跨过线的那一天——
当年生父被抓以后,他在铁路沿线半偷半捡,走到北京,被一名叫黄振的警官收养。
徐冬被整个派出所看着长大,当上了联防队员,还经常跑所里偷警服来穿。
有回他穿着肥大的警服一路晃,碰到两个打架的,帮人家调解。
他的方案是双方各打对方一拳,轮流打,直到有人害怕。那两人分别被打掉几颗牙,回头琢磨不对,就报了警。
巡警队的把他送回派出所交给了黄振。黄振说,你他妈再敢这么干,我就给你点天灯!
徐冬大概是没往心里去,他看着派出所里贴着一张主席的讲话,写着:正义的事业是任何敌人也攻不破的。他觉得正义就是惩罚坏人。
徐冬每每看见这张纸条就热血沸腾。
2002年,徐冬第一次显示出作为线人的天赋。
当时一个老太太没了,目击者称有个大卡车把她撞了,下来个小伙子把人抬上车,走了。
因为现场有点焦炭,所以民警认为一定是运焦炭的车干的。
他们在附近找,在钢厂门口找到了这辆卡车。当时车的左后挡板有人体组织,可以断定老太太是被车碾压了,不然脑浆不可能喷到这里。
司机说自己没看见,所以破案的关键是找到尸体。
预审员用了两个月的功夫讯问,司机一口咬死不知道,死者是一位水务局副局长的亲戚,局里压力很大。
徐冬主动请缨,作为特勤人员混进看守所贴靠,和那司机搭话。
那司机就一句滚你妈的。
徐冬在号里待了1个多月,把省下来的苹果皮都做成酒给司机。
有天晚上,这孙子喝多了,喝得和徐冬称兄道弟,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没办法,娘俩在家等着,他不能进去。
尸体被扔到一个下水井里了。他每天晚上做梦都是那口井,然后就吓醒了。
徐冬觉得他不是坏人,但还是把藏尸地点说出来了。他和黄振一块去把尸体找到了,烂得就剩下一副骨架。最后法院把司机顶格判了7年。
那司机据说一直惦记着再见徐冬一面,要感谢他,让自己能睡觉了。
但徐冬渐渐发现,自己在警察心目中,也变成了坏人,他心说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我自己连钱都挣不上,一个月工资就600多,四个月才能买个翻盖,我要是真坏早就挣大钱了。
他发现警察都防着他,黄振也防着他。什么时候他一进屋,就把案卷全锁起来。
有一次装备柜的钥匙没了,有个民警的枪还在里面。他好心用曲别针把锁打开了,那民警当面千谢万谢,等他一走,就把锁芯全换了。
还有一次,徐冬去抓楼凤,那段时间抓嫖娼是重点项目。
所里有好几家隐蔽的鸡店,打一枪换一个地,而且必须熟人带进去。徐冬拿着200元进去,被领着走进铁门,然后什么也没做,出来后领着民警把人都抓了。
他和民警们解释说他没干,那些民警谁都不信。他越解释,大家越嘲笑他。
徐冬最恨的就是这帮警察自己去歌厅,从来不带他。他可以忍受别的,就这个受不了。因为只有兄弟才能一块逛歌厅,一块叫老板加果盘,一块摸女人大腿。然后一分小费不给,扬长而去。
重点在最后,不给小费是地位的象征,徐冬觉得自己够资格,但他们从来不叫自己。
到最后徐冬憋足了劲。想自己干一炮真正的坏人给警察们看看。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警察都不差,就是没学历。
很快。这个机会来临了。
其实师兄讲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俩有专门讨论过,有时也不能赖民警看不上联防队员。
联防队确实也干了不少坏事。
当年还没当上联防队长的时候,他有个队友就出过事,有人侵犯了妇女还将其杀害。
后来还是徐冬帮忙抓到了人,也因此被选为了联防队队长,只是他们队伍不再那么受到信任了。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些年,徐冬会那么拼命地去破案。
历数此人侦破的案件,师兄感叹过:“他太敏锐了,有这个(当警察)的天赋。”
被徐冬抓住机会的那天是周六,一屋子警察都在看电视。
大白天九点多,值班电话响了起来,海王星舞厅有人报警,说有人影响他们正常营业,听起来不是个事。徐冬出了现场。
那个年代,110轻易不会有人拨,拨打了也不见得是警察去。分事。
海王星舞厅在一家写字楼下面一层。黄场子。
一到晚上,排成队的下岗女工们拿着小包到门口小卖部存包,花上30块钱买张票,穿着小短裙磕着瓜子进去揽生意。10块钱一首曲子,随便摸。花上100就能睡一觉。
晚上11点以后,什么捡破烂的,中学生,地痞流氓都聚在这里。
徐冬和歌厅老板聊着,原来前天晚上舞厅里突然停电,漆黑一片,逃出去一伙子没买票的,还听见酒瓶子在地上啪啪地响。
有个舞女的妈妈一直在门口等着女儿。等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见女儿出来,就一直堵着门口,非说老板把她女儿拐走了。
老板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报了警。
那个母亲有点智障,五十来岁,非要把停电说成关灯,说老板关了灯把她女儿掳走了。
她说一句,服务员们就臭骂她一顿,骂着她动静没了,就用两个胳膊挽着徐冬的衣袖。
徐冬走到楼上,挨个把包间看了一圈,满地是玻璃碎片,避孕套。
唯独有个包间少了一把椅子。
徐冬从舞厅后面走进去,在一层走廊里闻到了厕所臭味。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知道这里一定有东西,后来他在男厕所找到了那把椅子。
徐冬拿来那把椅子,站上去,拼接板两侧有手印。
徐冬探头往里一看,一片黑,从小在垃圾箱里翻垃圾的眼神起作用了,徐冬看到一张脸。
他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歌厅里几个服务员把女孩从天花板上抬了下来。她浑身是淤血,身上淋着风干的尿渍。
揭开她嘴上透明胶的时候,她喘了好一会。
徐冬问她,你为啥不喊呢?
她说,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事发后整个分局的人都气得半死。
医院的报告在这些民警手中传阅,女孩的颧骨,鼻梁骨,肋骨都有轻微的骨裂,血液里流淌着冰毒和海洛因。
但她身上只有一个细微的针眼,可能就是被客人逼的。
办公室到了半夜仍然灯火通明。
隔壁交通队的人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肯定是有女孩遇害了,岁数还很小,不然不会这么多人加班。
徐冬觉得,是他救了那女孩一命。就算是刑警,也不一定能从歌厅里把那女孩找到。就算以后闻着味找到了,那女孩也早烂了。
但谁也没再提徐冬的功劳,大家都忙着,连个夸他的人都没有。
徐冬气愤地在乱哄哄的所里转悠,找存在感。
刑警队的人来了,抓了一个老去歌厅的嫖客,有前科的。
警察总是凭借着经验办案,因为这样最省劲。他们在办公室里和那嫖客呆了会儿,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见嫖客的尿水从门外漫出来。
徐冬认识那嫖客,有帕金森,根本干不了这事。
他进办公室想提供情报,根本没人理他,反倒是一个民警让他找拖布去把尿擦干净。徐冬去找养父黄振评理,黄振说,你但凡稍微学学习,考个中专,你就能当刑警。
徐冬气个半死。
他一直不敢面对自己没学历的事实,他觉得警察靠的是近乎捕猎本能的直觉,和学历没啥关系。但就是差个学历,他现在只能给人家擦尿。
徐冬想亲自去找线索,然后抓人,他把这事和联防队员们都说了。
大家群情激愤,越是私活干得多的联防队员越激动,都说要把这几个孙子拿下,找地方好好收拾收拾再送到所里。
至于收拾此人的场地,徐冬都想好了。
他打算在那里,把人问撂了再送去派出所,算是奇功一件。
他开始争分夺秒地调查,他当时心里的对手,与其说是嫌疑人,不如说是黄振和那些警察。
徐冬最初就敏感地意识到,歌厅鱼龙混杂,都不是好人,说的都不可信。
他直接找到了出租车公司,联系上了在附近拉活的司机,仔细询问那天从歌厅离开的客人。
有司机说,见过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子,带着另外三个小崽,议论着玩女人的事,话里话外自己爸爸好像还是个领导,所以他印象特别深刻。
这几个小崽还说,这女人怕是有性病,就当给社会除害了,大概意思是把那女的给抓起来了。
但司机能看出来,他们都害怕。最后停车的地点是个工厂家属院。
这种调皮捣蛋爱蹦迪的中学生,稍微一打听就出来了,叫张诚。
徐冬没把线索交给公安局,他生怕又被抢功。
他专门跑到张诚家去了一趟,按响了门铃,自称交通队的,说有个叫张诚的男子,大概40多岁,开车被撞死,临死前留下了这个地址。然后随便掏出了一张照片给张诚的母亲看。
张诚母亲再三确认以后说,那不可能是他们家张诚,张诚今年才20岁出头,和他爸一样,天天在外面待着,这几天更是家都不回了,直接睡洗浴里了。
听到这话,徐冬更加坚信张诚是躲事去了。
他管孩子母亲要了一张照片,说要好好比对一下是不是他们家张诚。他回头就给受害女孩看了照片。那女孩哭着点头,什么也没说,就让他赶紧出去。
后来徐冬带着一群联防队员,拿着铁锹,镐把子冲进东城区一个洗浴里,不仅找到了带头的张诚,剩下三个也一锅烩。
徐冬还没怎么收拾,张诚就撂了。
第一句是:“大哥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徐冬说到处都是我们眼线。
第二句张诚就开始问:“我爸妈什么时候能过来。我赔钱。”
张诚才20,看起来“挺善良似的,但干的事又特缺心眼。”
在这之前砸车玻璃进去了三回,三次都是父母赔钱放人。被抓了之后还说,一看到有钱人的汽车就来气。
徐冬看见有钱人的车也来气,但绝不会这么上去生砸。
关键是张诚自己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父母都是房地产公司的“总”,他自己读职业高中,开的也是桑塔纳2000,绝对的好车。
徐冬弄不懂他。这么好的日子怎么就要折腾。
几个联防队员抽他大嘴巴,问他为什么。
张诚说你不懂,毒品那滋味太美了。尤其时海洛因和冰毒一块弄,只要撑住20分钟不睡着,后面就跟上天一样爽。
那女孩是他小学同学,傲得很,从小张诚就暗恋她,但不敢说。
有时看着她在舞厅上班就来气,心说你傲啥,你知道我平时抽的东西多爽吗,于是那天就给她下了药。
趁着她“登天”的时候。哥几个也和她一块“登天”了。
徐冬听的浑身鸡皮疙瘩都打开了。
他狠狠揍了张诚一顿,说泥马勒戈壁,我让你爽,草泥马的。
事后把人交到所里,几个办案队民警第一次对徐冬竖了大拇指,说这事办得牛逼。
黄振还是没怎么说话。但能看出来“有点美”。
可徐冬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王八蛋,居然因为证据不足被放出来了!
徐冬认为,张诚的父母肯定在外面活动了,几个小崽一致改了词,说张诚没参与强奸。
张诚也顺势改了词,说自己那天喝多了,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灯黑了以后就摸着墙出门了。
DNA大热天放在警车后备箱里也变质了,啥也做不出来。
张诚就这么在看守所待了20多天,无罪释放了。
这背后肯定有猫腻,谁都能看出来,徐冬甚至认为,张诚在所里被人提点了该怎么说话。
关键是警察们都以为是徐冬收了钱,搞的鬼。
看守所提审管的松,是个穿警服的就能进去,提审记录表登记的是黄振,但字体对不上。于是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徐冬,谁让人是他抓的,谁让他老是穿着警察衣服乱晃!
徐冬心里更冤枉,妈的我以前是穿警服,可他妈我不是得替你们这些懒鬼上勤务去吗?
我抓人为了谁?不是为了正义吗?
这他妈怎么越干好事越他妈挨欺负呢?
徐冬在冤枉的夜里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老徐第一次抓贼是为了国家,结果屁也没得到,就得到了残废,第二次不抓贼了,和贼喝酒,也算自保,结果就成了窝藏逃犯,妈了个批,自己现在也成了窝囊废了,和老徐一个德行!
一想到这,徐冬就不干了,他是没文化,但是道理他懂。
这时候没人能帮自己,只有把亲自把张诚抓了,问撂了,才能证明自己清白。
更重要的是,徐冬坚持自己的原则,小偷小摸赌博嫖娼有可能是一时软弱,不是坏人。伤天害理不行。
张诚虽然年纪小,但绝对以后要干大事。
于是徐冬又抓了张诚一回,在职高门口抓的。
那天,徐冬穿上警服,对着镜子欣赏穿着警服的自己。他不是第一次穿警服,但这次有些不一样。他不是警察的替身,而是警察本身,甚至高于警察的存在。
他还记得站在学校门口等张诚出来时的感受。本来心挺虚,都不想上了。
结果有几个校门口的学生跟他敬礼。“我当时真意识到了警察的职责”,他想到了土匪恶棍,被绑的孩子,被捅死的女人,想到了“躲屋里不敢出来的贼”,想到了各种罪行和灾难。
“我脑袋晕,充血了,特别兴奋。”
这大概是每个警察第一天穿着警服,出现在老百姓面前的感受,但这种感受往往无法持续。
徐冬说,那种感觉一来,“想把张诚弄死了”。
张诚一点也不害怕,还以为例行调查,还说书包落在学校里了,别耽误明天上课。徐冬说你上个JB课,就把张诚塞上车带回假派出所了。
张诚那时候还真以为徐冬就是警察。毕竟也没人告诉过他。
那时候徐冬这套业务还不熟练,到后来,他办了假工作证,弄了身假警服,还有电棍,说话的时候,先用电棍戳一下警帽,比真警察还像警察。
但当时他不行。
假派出所也是这时候开起来的,他想弄块地,好好审一下张诚。以前他光抓人,警察都不让他问人,这次他非要自己问一次!还要弄个派出所问!
那假派出所是一个废旧的大院,原来做过警务站,后来没有警察来了,里面又乱七八糟的,村里也没人收拾,就这么搁着。
徐冬找了几个江湖上的朋友打扫了一下,弄了块蓝牌子,自己刷了漆,从居委会弄来桌椅,从黑网吧那扣了几台电脑,又搬了个问人的大铁笼子。
他最满意的是,院子里有个半埋在土里的地下室,在里面你喊多大声,听着都像猫挠似的。
张诚在地下室里没用10分钟就撂了。
用徐冬说,那地下室太瘆人了,四周能听见壁虎爬的声音。
张诚把原来承认过的事又承认了一遍,这让徐冬生是没找到动手的机会。但好歹这人把事撂了,笔录也签了字了。他准备把人带回真派出所去。
谁知黄振找过来了。
黄振一眼也没看派出所的牌子。
徐冬当时心跳都停了,以为黄振要把自己狠揍一顿。
结果黄振让他放人。黄振说,小逼崽子爸妈他都认识,得给点面子,然后又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徐冬半天,说你这是犯法的。
徐冬失望极了。他想问问黄振收了多少钱,但张不开嘴。
张诚走之前,怂人突然来劲了,可能是反应过来,自己受了一场无端的侮辱。
他说:“我过两天还去那歌厅,还给我亲爱的捧场去。”
假派出所就从那时候正式启用了。徐冬再也不回家,不见黄振了,也尽量不去找警察。
警察令他失望,警察父亲更让他失望。
他在供述时,讲到这里,情绪特别激动:“他天天说我不配当警察,又天天说真正的警察该是什么样的,他自己做好了吗?”
他决定换个思路。
他想试试在那个假派出所里,能否当一个真正的警察。
说实话,听这个故事时,这是让我最心疼的一段。
因为当时我也遭受着类似的经历。
2019年,我接下一个保险诈骗案,有人花了20万新买了一辆二手宝马,上了120万的保险,车开到郊区,没几分钟车就着火了。交通队经过鉴定,起火部位排除电路起火。
我和此人斗了一晚上。
事故发生前两个礼拜,此人有个密切的联系人,有过保险诈骗前科。
领导反复打电话催问情况,因为这个类型本区没破过,压力很大。
我又是刚当探长,一心干出点成绩,没日没夜加班。而这人是个老炮,有经验,不承认点火。我就去找师兄刘祖光看材料,我俩都是公安大学的。
在工作群里他不咋说话,我也没告诉他,我是你师弟。
他在法制当副科长,大我十来岁,负责刑事拘留的案件审批。
这人口碑不好,毕竟老卡着基层单位,张嘴就骂民警,另一方面,他又要替分局去打行政诉讼,为民警辩护。平时不熟悉他的人都说他说话特别深,轻易不吭声。
我向他提起呈请刑事拘留。
我觉得能排除这个老炮点火骗保以外的所有可能性。
他抽了根烟,百般刁难,他说你考虑过,可能还有人放了块白磷在他车里要害他吗?
我心说这不是小说才有的情节吗?
那车中间从没开过前盖,中间也没停车,谁能没事往人家车发动机放白磷?
我俩吵架吵到半夜1点。
他也没想到有人敢和他这么说话,情绪也挺激动。公安大出来的都好辩论。
我中间去洗手间看到自己眼珠子红得吓人。
我琢磨着他岁数比我大,我就和他杠上了,半夜四点问了一堆材料又去找他,我想耗他。
结果我俩聊到深夜,他比我还精神。
到后来,他还是不吐口,就是不肯批刑拘。我认为只有批了刑拘,才能下一步讯问,获取证据,他认为没有证据,不能轻易批准刑拘。
我气闷,想发火,但他很小心,我抓不到话把。
临走的时候我叫了他“师兄”,有点悲愤的意思。
他才把我和微信群里的赵赶鹅对上号。然后他叫住我,跟我聊了3件事。
现在想来,每件都有深意,而最后一件就是徐冬的故事。
我当了10年警察,血越来越凉,胆子越来越小,责任越来越大。
好多关于正义的梦都已经忘了,甚至不觉得可惜,但这个人的故事,最使我雀跃。
他不算个真探,只能算是冒充警察的伪探。他可以真正潇洒地“办案”。
所以我异常受鼓舞。
尤其是经历这件事以后:那个涉嫌骗保的老炮,直接被取保候审了。期限是十二个月,在这期限内,我还有机会送老炮进去,但机会太渺茫。因为他会串供,销毁证据。
我迫切想知道,一个业余的侦探,能不能凭借一腔热血,不受限制,至少在几个案子上,比真警察干得还好。
刘祖光只给我讲了一个引子,他告诉了我另外三个参与过审讯的民警名字。
他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
明天21:04,我会告诉你,在他身上后来发生的事。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小旋风
插图: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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