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公司市值送上41亿美元的Repotrectinib, 到底是个什么药?
6月3日,百时美施贵宝(BMS)宣布将以41亿美元的价格收购研发靶向药Repotrectinib的Turning Point公司;
6月10日,Repotrectinib在中国被正式授予两项突破性疗法认定;
Repotrectinib 的靶点是什么?在如雨后春笋的靶向药中,它有一个什么样的定位?离获得批准上市还有多远?这篇文章希望能梳理一下这些问题。
癌症患者要想用上靶向药,必须要有靶点。靶向药的靶点,是癌细胞里有基因突变的蛋白。对于Repotrectinib来说,靶点不只是一个,而是有三个:ROS1,TRK和ALK。这三个靶点有一个特点:都是激酶!基因突变产生后,激酶的活性会增强,这也正是导致癌细胞增殖的原因。
为什么一个靶向药能对付三个突变的基因呢?
如果把激酶的活性中心比做一把锁,那么靶向药就是钥匙,但这把钥匙不是用来开锁的,而是用来锁门的。激酶被“锁”上之后,就失去了功能,癌细胞就失去了增殖的动力。
因为这三个激酶的活性中心结构比较相似,所以同样一个Repotrectinib,可以用来锁住三个激酶。这是Repotrectinib能够“一箭三雕”的原因。
这些基因突变有多普遍呢?
ALK和ROS1的突变,主要发生于非小细胞肺癌( NSCLC) 患者中,ALK突变
导致TRK激酶活性大增的NTRK基因融合突变,发生在大约1%的实体瘤中。什么是实体瘤?肿瘤基本上分为两类,一类是血液、淋巴系统的肿瘤,其余的都是实体瘤,包括常见的肺癌、乳腺癌、结直肠癌和甲状腺癌。
看上去,这些突变都很小众,如果把癌症比做一个大蛋糕,那么有这些突变的患者,只是只是一块小蛋糕。但是,考虑到癌症的基数比较大,即便只是一小块蛋糕,实际病例数也不少。
比如说肺癌,这是全球最常见的癌症,每年有200万新增病例[3], 中国每年也有78万新增病例[4],而80%~85%的肺癌都是NSCLC。因此,每年有上万的新增患者,都可以从ROS1靶向治疗获益。
尤其对于NTRK这样的突变,在各种实体瘤中都会出现,所批准的靶向药,属于“广谱”抗癌药,可以“不限癌种”,不管是哪种肿瘤,只要有相关突变,都可以使用。所以,即便只是1%的实体瘤中有这个突变,那么中国每年都会新增数万潜在的使用人群。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蛋糕看着挺小,还是吸引了新药研发的投入,并且一些靶向药物已经获得上市批准。
在已经批准的靶向药中,针对ALK突变的最多,在中国都已经出现了“三代同堂”的盛世。很显然,作为后来者,Repotrectinib可能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于其他的突变,美国也有靶向药获得批准。Repotrectinib 到底有什么优势和资本,可以参加对小蛋糕的抢食呢?
以ROS1为例,克唑替尼是美国FDA批准的第一个靶向药,于2016年批注用于有ROS1突变的NSCLC患者。临床试验结果显示,经克唑替尼治疗后,患者客观缓解率为72%,中位 PFS 为 19.3 个月,中位 OS 为 51.4 个月 [5]。
克唑替尼可以说是第一代ROS1靶向药,患者在使用了克唑替尼之后,会发生耐药,病情就恶化进展了。耐药的原因,是激酶发生了“耐药性突变”,让一代靶向药失效,需要新一代的靶向药赶紧顶上来。
有好奇心的同学一定会问:为什么原来的靶点会产生突变?突变怎么会让原来的靶向药失效?
如果把靶点蛋白上的“钥匙孔”想象成一张嘴,那么这张嘴要吃进去的是能量分子(ATP),获得这个能量分子之后,靶点蛋白才能行使功能,促进癌细胞的增殖。靶向药的原理就是挡住ATP,不让靶点蛋白获得能量。
图:Repotrectinib (红)与TrkA 激酶(绿)结合的晶体结构(PDB ID: 7VKO)
癌细胞有一点跟病毒比较像:特别容易产生基因变异。因为基因变异,靶点蛋白也就容易“变形”。使用第一代靶向药治疗癌症之后,原来的癌细胞被控制住了,但如果靶点发生了变形,靶向药就会失去了作用,那么携带这些突变的癌细胞就会有生长优势,逐渐取代原来的癌细胞,患者的病情就表现为恶化。
靶点蛋白发生变形的部位,可能在靠近“钥匙孔”的最外端,这就是所谓的“溶剂前沿突变”(注:靶点蛋白外面都是溶剂,不是流出来的口水)。这种突变出现,等于是钥匙孔变小了,原来的钥匙就插不进钥匙孔里,但是能量分子ATP很小,还是可以进入。在ROS1这个靶点蛋白上, G2032R 突变和D2033N突变就属于“溶剂前沿突变”,在对克唑替尼突变耐药的患者中,三分之一会有G2032R 突变,5%会有D2033N突变。在ALK和NTRK靶点上,类似G2032R的突变分别是ALK G1202R 和 NTRK1 G595R。
靶点蛋白发生变形的部位,也可以在“钥匙孔”内较深处,靶向药这把钥匙,本来插入“钥匙孔”里,抢占的是ATP的位置,但是在蛋白变形之后,根本无法有效地插入。相比之下,ATP因为小,还是能够进入,给癌细胞提供能量,让其又能疯狂生长。这后面一种突变,叫做“看守突变”(gatekeeper
mutation)(注:这个看守,不是看大门的看守,更像是“内哨”,看住的是内部ATP的结合位点。)在ROS1靶点上,L2026M突变就属于“看守突变”。
与一般的靶向药相比,Repotrectinib是不一样的烟火!不管是出现了“溶剂前沿突变”,还是“看守突变”,Repotrectinib都一如既往地有活性[6]。
为什么呢?
Repotrectinib有“抗耐药突变”的优势,是因为个头比较小,不管是“溶剂前沿突变”还是“看守突变”,都不影响Repotrectinib进入“钥匙孔”,锁住靶点蛋白。
大块头可能有大智慧,小个子其实更灵活。
图:Repotrectinib属于“小个子”抑制剂,抗癌活性不容易受到突变的影响(原始图片来自Turning
Point Therapeutics 网站)
今年5月10日,Repotrectinib获得了FDA的“突破性治疗”的资格认证,所针对的适应症为之前已经使用过ROS1抑制剂治疗、但未经化疗治疗的非小细胞肺癌患者。
根据分子检测指南的建议,非鳞状 NSCLC 患者都应该进行 ROS1 重排检测,晚期患者如果发现突变,就应该使用ROS1靶向药。Repotrectinib能抗耐药突变,对最初发生的ROS1突变也是有效的。
针对有ROS1突变的非小细胞肺癌晚期患者,已经开展了1/2期临床试验(TRIDENT-1)。根据今年4月所公布的临床试验结果,在71名未接受过靶向治疗的患者中,经盲态独立中心影像(BICR)评估并经确认的客观缓解率(cORR) 为 79% (95% CI: 68, 88),其中4名患者达到完全缓解(CR, 6%)。这是一个不错的数据。
目前临床研究的数据也同时表明,在使用Repotrectinib作为第一手治疗后,患者能够获得长久的缓解!在治疗6个月后随访时,91%的患者有持续缓解(DOR);在进行过18个月随访检查的患者中,持久缓解率为76%!作为参照,在同类药物说服书上,18个月时的持续缓解率只有38%。
更为重要的是,在17名之前已经接受过靶向治疗且出现了耐药性ROS1 G2032R突变的患者中,经Repotrectinib治疗后,cORR依然能够达到59%,且有一名患者出现了完全缓解!
TRIDENT-1临床研究有一部分是在中国区展开的,这部分的数据也非常不错。数据表明,在ROS1阳性的非小细胞肺癌中国亚组人群中,经Repotrectinib一线治疗之后,cORR为91%。在三个已经接受过其他治疗的患者群里,cORR为36% 至67%。
在安全性方面,患者对药物的耐受性比较好,大多数与治疗相关的不良反应,都是轻度的(1~2级),没有出现4~5级不良反应。在380例参与TRIDENT-1临床研究的患者中,治疗期间出现的最常见的不良事件是头晕,总体发生率为61%,其中76%的头晕最高级别为1级。在287例接受2期剂量治疗的患者中,安全性特征与整体一致。
在临床试验中,有部分患者是有NTRK突变的实体瘤患者,在6个评估过治疗效果的患者中,3人获得了客观缓解,ORR 为50%。
对于肺癌来说,如果病情进展恶化,最终会出现脑转移。因为血脑屏障的存在,很多药物不能入脑,对于脑部病灶就无法治疗。
一代靶向药对脑转移不能说无效,但是效果有限。克唑替尼也是ALK突变的靶向药,在治疗相关的NSCLC患者时,对于脑转移的ORR一般只有20%左右[7]。所以,患者在治疗后发生进展(恶化),一般也会伴随着脑转移病灶的进展[8]。在针对ROS1突变的2期临床试验中,不管有没有脑转移,克唑替尼治疗后的ORR没有差别,但是对于有脑转移的患者,无进展生存(PFS)要低于无脑转移的患者 [9]。
Repotrectinib是一个能入脑的药物。在动物实验中,Repotrectinib能够有效地抑制肿瘤的脑转移。在1期临床试验中,总共有6个患者有可以评估的脑转移病情,在接受治疗之后,三个患者的脑转移病灶都获得了缓解,客观缓解率为100%。
虽然Repotrectinib有优势,但是如果没有批准上市,那么即便有优势,也无法转化为患者的获益,也无法转化为销售额。
Repotrectinib离上市还有多远呢?
尽管Repotrectinib能一箭三雕,从临床治疗的需要来看,Repotrectinib聚焦的靶点只是ROS1和NTRK。
Repotrectinib在NLCLC中的ROS1靶向治疗临床试验进展最快,数据最多,但是也只是2期临床,是否还需要3期临床才能申请上市?3期试验需要的参试者较多,由于只有1%~2%的患者中有这些靶向突变,如果非要做一个3期试验来比较疗效,那么完成试验肯定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我们先来看看其他的ROS1和NTRK靶向药是怎么获得批准的。
2016年3月,美国FDA批准了克唑替尼,用于治疗为ROS1阳性的转移性 NSCLC。这个批准所基于的临床试验,只是一个单臂试验。临床试验的主要终点,只是ORR,达到了66%,缓解时间中位数为18个月。
2018年11月,美国FDA加速批准了拉罗替尼,作为治疗NTRK突变阳性的实体瘤患者的靶向药。这是一个不限癌肿的批准,任何实体瘤,只要有敏感型的NTRK突变,都可以使用拉罗替尼来治疗。拉罗替尼的批准基于一个55人的单臂临床试验结果,主要终点也是ORR,治疗获得的ORR为75%,39%的患者的缓解时间持续了一年以上。
2019年8月,美国FDA加速批准了恩曲替尼,适应证与拉罗替尼相似。同时,FDA也批准了恩曲替尼用于治疗ROS1突变阳性的NSCLC患者。恩曲替尼的批准基于3个临床试验,但也全都是单臂无对照的2期临床试验,主要终点同样是ORR。对于NTRK阳性的实体瘤患者,恩曲替尼治疗获得的ORR为57%,45%的患者的缓解时间持续了一年以上;而对于ROS1突变阳性的NSCLC患者,ORR为78%,55%的患者缓解持续时间为一年以上。
以上这些批准,没有哪一个有3期临床试验结果,也没有要求使用总生存(OS)这个金标准。
实际上,为了缩短药物的上市时间,FDA已经建立了非常灵活的机制,但“加速批准”实质上是有条件批准,理论上在批准后也会有3期试验,如果在实际使用中发现效果不佳,也会撤回批准。
并不是所有药物都能获得加速批准,只有持有FDA“突破性疗法”、“快速通道”、“加速审批”等认证的在研药物,才能有这样的机会。
截至2022年5月,Repotrectinib已经先后获得FDA三项“突破性疗法”和四项“快速通道”认证。有了这些认证,Repotrectinib可以凭借2期临床试验的结果获得FDA的批准。所以,如果一切顺利,那么Repotrectinib可以在今年递交新药申请(NDA)。
高盛(Goldman Sachs)目前对Repotrectinib 年销售峰值的预测,是12亿美金。能不能达到这个峰值呢?我们先对比一下其他的药物。
克唑替尼全球销售额在2017年达到5.9亿美元,但是其中包括了对ALK突变阳性患者的治疗。此后,不管是ALK突变还是ROS1突变,克唑替尼都面临着强大的竞争压力。2021年的年报显示,克唑替尼的年销售额仍有4.93亿美元。
拉罗替尼是第一款针对NTRK突变的“不限癌肿”广谱靶向药。这款药成人用量的保险价格是每月33000美元,儿童剂量价格为每月11000美元。预计美国每年有2500-3000初诊患者,预计在2024年,拉罗替尼的年销售额可以达到7.7亿美元。
恩曲替尼2019年才在美国获得批准,销售才刚刚起步,目前预测年销售峰值为7亿美元。Repotrectinib与恩曲替尼同样都是主要针对ROS1、NTRK,所以恩曲替尼的销售额可以作为参考。
因为Repotrectinib未来可以用于耐药性突变,所以适用范围应该更广,治疗ROS1突变阳性患者的ORR数据也更好,可以弥补一些后来者的劣势,如果患者的治疗持续时间更长,也能更进一步提高药物的销售额。基于这些考虑,Repotrectinib有可能超过恩曲替尼,达到12亿年销售峰值。但是,Repotrectinib面临着巨大的竞争压力,要达到12亿的峰值,需要尽快获得耐药性适应症的批准,也需要尽快能成为一线用药。
Repotrectinib由Turning Point公司研发。今年6月3日,百时美施贵宝(BMS)宣布计划耗资41亿美元收购Turning Point,两家公司的董事会都批准了计划,整个交易预计将于第三季度完成。BMS公司的收购价格为76美元/股的收购价格,与Turning
Point公司之前的收盘价(34.16美元)相比,上涨了122%。
很显然,百时美施贵宝对ROS1市场充满信心。此前,在2020年7月,再鼎医药宣布与Turning
Point公司达成合作,获得Repotrectinib在大中华区的独家开发及商业化权利。此项合作的预付款及后续里程碑付款,总计约1.76亿美元。根据这项合作协议,再鼎医药负责在中国区进行的TRIDENT-1临床研究。
再鼎6月10日宣布,Repotrectinib正式获得国家药监局药品审评中心(CDE)授予两项突破性治疗认定,分别覆盖了接受过和未接受过化疗,但已接受过一个前线ROS1 TKI治疗的ROS1阳性NSCLC。此前,Repotrectinib已经获得CDE的突破性治疗认定,用于未接受过ROS1 TKI治疗的ROS1阳性NSCLC。至此,Repotrectinib所获的的CDE“突破性治疗”认定已经全覆盖了ROS1阳性NSCLC (不管是否接受过靶向治疗,也不管是否接受过化疗)。
对于Repotrectinib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临床试验,提交新药申请。一切努力,皆是序曲。
参考文献:
[1]
D.S. Shames, I.I. Wistuba, The evolving genomic classification of lung cancer,
The Journal of Pathology, 232 (2014) 121-133.
[2] Q. Zhu, et al. Clinicopathologic characteristics of patients
with ROS1 fusion gene in non-small cell lung cancer: a meta-analysis,
Translational Lung Cancer Research; Vol 4, No 3 (June 2015): Translational Lung
Cancer Research, (2015).
[3] F. Bray, et al. Global cancer
statistics 2018: GLOBOCAN estimates of incidence and mortality worldwide for 36
cancers in 185 countries, CA Cancer J Clin, 68 (2018) 394-424.
[4] S. Zhang, et al. Cancer incidence and
mortality in China, 2015, Journal of the National Cancer Center, (2020).
[5] A.T. Shaw, et al.
Crizotinib in ROS1-rearranged advanced non-small-cell lung cancer (NSCLC):
updated results, including overall survival, from PROFILE 1001, Annals of
Oncology, 30 (2019) 1121-1126.
[6] W. Deng, et al. Abstract 1319:
Repotrectinib, a new generation ROS1 inhibitor, is highly potent against fusion
ROS1s and emerging resistance mutations, Cancer research, 79 (2019) 1319.
[7] F. Petrelli, et al. Efficacy
of ALK inhibitors on NSCLC brain metastases: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pooled
analysis of 21 studies, PloS one, 13 (2018) e0201425-e0201425.
[8] A. Drilon, et al. Repotrectinib (TPX-0005) is a next-generation ROS1/TRK/ALK
inhibitor that potently inhibits ROS1/TRK/ALK solvent-front mutations, Cancer
discovery, 8 (2018) 1227-1236.
[9] S. Michels, et al. Safety and Efficacy of Crizotinib in Patients With
Advanced or Metastatic ROS1-Rearranged Lung Cancer (EUCROSS): A European Phase
II Clinical Trial, Journal of Thoracic Oncology, 14 (2019) 1266-1276.
(作者:张洪涛,笔名“一节生姜”。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病理及实验医药系研究副教授,研究领域:癌症的靶向治疗以及免疫治疗。著有科普读物:《吃什么呢?——舌尖上的思考》,《如果舌尖能思考》。可以谈最前沿的医学研究,也可以讲最通俗的故事。)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