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董明珠，有问题

有人说，董明珠是中国最出名的女性企业家。

其实，这个说法是有问题的。

在商界，一旦女性走上高位，那么人们总会投去不一样的目光，会用性别的框架去框定她。“哇，好优秀的女性”“真是给女人争了光”“想知道她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诸如此类。

这是一种“成见”。

在激烈的商场厮杀，或者企业组织内部科层攀爬的竞赛中，女性获得机会的概率往往无法与男性相比。因此，当一位女性走上商业巅峰的时候，我们更加应该放弃过去的性别框架去评判甚至猜测她。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做到对女性企业家的尊重，做到对所有一直在奋斗的女性的尊重。

去掉性别框架之后，我们会发现，即使放眼整个中国商界，董明珠也是一位严重被低估的企业家。比如，很少有一位企业掌门能够像董明珠那样，把企业的品牌和自己的形象融为一体，在消费者的心智中扎下根来。

对中国的中产阶层消费者来说，一提到空调，想到格力的概率可能是最高的。然后，映入脑海的是笑眯眯的董明珠。

这只是董明珠很“牛”的地方之一。

各种描述董明珠故事的信息，主要都是从1990年代开始的。1990年，董明珠南下加入广东珠海的格力。她出生于南京，是江苏人。现在，江苏一些地方在举办招商活动，邀请商界大佬的时候，也很愿意邀请董明珠参加，他们会把董明珠称为是优秀“苏商”的代表。

南下珠海这一年，董明珠差不多36岁。传奇也开始了。

董明珠南下的情节，包含着中国区域经济发展历程中，极为重要的历史信息。

在上世纪90年代，随着中国城镇化的快速启动，和“房子”密切相关的家电产业开始快速发展。全国的家电产业集群主要分布在长三角和珠三角，还有北方的青岛也是家电重镇。30年过去，我们很容易发现，珠三角笑到了最后，产生了格力、美的这样的超级巨头，它们是行业内最头部的企业。

北方的青岛依然有海尔、海信等知名品牌，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大多经营得不错。但有意思的是，作为中国中产阶层消费者最集中的长三角地区，家电企业的发展却明显不如珠三角地区，虽说也有诸多大品牌，但缺少格力、美的这一类超级龙头。青岛的家电企业在知名度上，也可以压长三角一头。

长三角曾诞生了春兰空调、熊猫电视机和小天鹅洗衣机等一大批黑电和白电品牌，它们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到今天，这些品牌已经很难说是一线品牌。它们之中，有的被其他强势品牌收购，有的甚至因为经营问题而实质上退出了市场竞争。

珠三角的家电产业为什么能赢？董明珠南下的故事，就是重要的注脚之一。任何一个行业，只有在它蓬勃向上的时候，才会产生足够的吸引力，吸引来自五湖四海的优秀人才加入。广东蓬勃发展的家电产业，就是1990年代中国产业领域最强大的人才吸引机。

和长三角相比，广东的家电企业最先进行了体制改革，而且改革较为彻底。以格力来说，虽然最初是地方国企，但和国内其他地方相比，广东的地方国资在市场化意识方面，必然是领先的。在这样的国企，激励机制也更加市场化，也更容易让真正优秀的人脱颖而出。加入格力之后，董明珠短时间内便成为格力内部的“销售女王”，并出任格力极为核心的管理岗位经营部部长。

1996年，格力电器上市，格力的市场化变革再次进入了新的车道。资本市场的最明显的作用之一是为企业提供融资，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然而，资本市场还有一个重要作用是，它可以发现和保护优秀的企业家。

比方说，在中西部一些非市场化的国有企业中，企业管理者获得晋升往往和个人能力没有必然关系。有时候，甚至是一种“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在1990年代，一些城市的地方国企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衰落，在日化、家电领域尤其明显。但如果这家企业是上市公司，那么情况就会有点不一样。由于资本市场的约束，优秀的管理者有更大概率脱颖而出，将企业带上更高的平台。否则，投资者用脚投票。

2007年，董明珠出任格力电器的总裁，她的传奇进入了新的高度。

可以说，“市场”应该是董明珠作为一个企业家在成长过程中的第一个符号。她是一位“市场女士”，其成长过程就是一部中国市场化改革的历史——从商品市场到资本市场。1990年底，广东企业敢为天下先的市场化改革，吸引了董明珠这样的优秀人才。之后，资本市场的内在机制更发现和保护了董明珠。这种保护，直到现在也没有变。

当然，董明珠也不会让人失望。

在董明珠担任格力电器总裁之前，她已经是企业界的知名人物。2007年担任总裁之后，格力更加坐稳了中国空调界第一品牌的交椅。同时，她作为中国商界“铁娘子”的形象也愈发深入人心。

在商界之外，董明珠的身上还有着很强的公共性色彩。她时常发表犀利言论。其中，一部分是对在竞争对手进行“无情打击”，另外，也有相当一部分直指当下的重要社会议题。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关切社会民生问题，在这一点上，她是称职的。

一是房价问题。董明珠多次对高房价表达了“意见”。她说，年轻的上班族就算每个月有万元月薪，不吃不喝，20年也才能存下不到300万，在高房价的城市，根本就买不起房。即使买了，也有很重的负担，无法体验到真正的幸福感。另外，她也说过，房价已经失去了上涨的基础。

二是个税问题。她表示，应该提高个税的起征点，比如“将个税起征点由5000元/月提高至10000元/月”。她还建议，富人应多交税。

董明珠的意见也是温和的。首先，高房价的原因，很大程度在于土地供应方对土地的垄断，简单来说，就是地方政府的土地财政问题。其次，个税问题也比较复杂，它和我国当初的税制设计有很大关系。显然，董明珠不会去对这些根本问题做更深入的强调，她很好地保持着一种犀利和节制的平衡。

她不是经济学家，也不会有太多时间亲自去研究地产行业或者税制，但她的话的确说出了一些社会“痛点”，也关切到了普通中国人的日常“痛感”。

有人说，这是董明珠的营销行为。她的提案和意见，会让格力的潜在消费者感到亲切，那些对房价和个税有“痛感”的年轻人，很容易成为格力产品的购买者。实际上，即使董明珠的提案和提议客观上起到了对格力的宣传作用，这种敢言风格依然是难能可贵的。

过去，在全国两会召开期间，媒体可能会采访到少数与会者稀奇古怪的提议和观点。近几年，这类事件再也没有出现过，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们的提案，或者接受媒体采访时的表达，对民生问题的关注越来越多，越来越接地气，奇谈怪论已经不再出现。

这个改变的过程，离不开董明珠这一类知名人士的表率作用。

很多时候，解决问题需要从长计议，绝对不可一蹴而就，但只要那些有能量的人士不断关注这些问题，那么，自然就会有积极的改变，哪怕是日积月累，水滴石穿。作为一位知名企业家，董明珠从不掩盖自己的公共性，她通过适度地发表观点，甚至抛出议题，引发公共的讨论，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温和地关注民生。

这样的大佬，还是越多越好。

董明珠是一位优秀的企业家，也是格力电器的灵魂人物。30年后，如果有人写一部中国制造业发展的历史或者大型公司治理变革的历史，很可能会有关于她的记录。董明珠并不缺少关注，她也是传播领域的高手。

在我看来，她的知名度其实掩盖了她作为企业家的管理智慧。在格力的崛起过程中，董明珠的管理创新在行业内是革命性的，也是格力从众多空调品牌中杀出，始终能够站稳“老大”位置的关键。

2004 年，格力与国美之间爆发“战争”，中国商界的两大猛人董明珠和黄光裕打了一场遭遇战。起因是成都的几家国美门市店为了扩大销量，对格力空调大幅降价，却没有经过格力的同意。对其他一些品牌来说，私下交涉，只要协商结果过得去可能就算了，但董明珠不干了。她认为，这会破坏格力产品的价格体系，于是双方“决裂”，格力空调退出了国美的门市店。

之后，格力更加坚定了做强自己的经销商体系和专卖店系统的决心。这次“决裂”，非但没有影响到格力的销售，反而使得格力品牌在空调行业获得了超然地位，因为它竟然敢同国美闹翻。经此一役，中国商界更是有种“谁人不识董明珠”的味道。

格力的经销商体系曾被广泛称道，董明珠用她特有的管理创新把经销商和品牌商结合为一个利益共同体，通过股权捆绑的方式，对经销商注入了一种强大的“内生动力”，让它们成为可靠的同盟军。

如果放在制造业运营的框架内来看，董明珠是一位堪称卓越的供应链管理专家，从技术研发到原材料采购，到生产，再到终端销售体系的构建，格力的高效率有目共睹，堪称制造业的一个楷模。供应链对于制造业太重要了，这也是为什么苹果的董事会和乔布斯会选择库克作为接班人的重要原因。

库克长期都是苹果全球供应链的掌控者，所有人都深知，苹果的核心竞争力就是供应链。优秀的供应链，可以分毫不差地制造出设计者脑洞大开之后，所想象出来的东西，不仅高效和高质量，而且让产品充满美感。所谓品牌，只不过是供应链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供应链强大之后的一种结果。

因此，我们不但应该看到董明珠是一位“品牌专家”，更应该认识到她在中国制造运营模式变革领域的创新。这一点，时常被外人忽略。

在空调的世界，董明珠的管理创新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其他空调厂商都知道。但在那个时代，没有人可以复制。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情况变了。

2013年，雷军与董明珠来了一次10亿元的“赌局”。雷军称，5年内，小米营业额将超过格力。如果超过，董明珠赔偿1元钱。董明珠回应，如果超过，可以赔10亿。最后，董明珠赢了。但必须注意，小米的营业额和格力已经开始接近，可见小米的成长速度是何等的惊人。

有人说董明珠后来开始学雷军，我认为未必，雷军何尝不是在学过去的董明珠——打造强势的品牌，以此为切入点，占据供应链的高点，对供应链的上下游形成一种“品牌势能”，然后牢牢把控供应链，重塑链条各环节的利益分配，以“物美价廉”赢得消费者。而且，雷军可能比董明珠更狠，因为手机品牌商可以放弃重资产的工厂，但空调商则不行，必须“负重前行”。

其实，雷军远比董明珠幸运，因为行业与时代大有不同。比如，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几个月换一次手机，但消费者几年甚至十年以上才会换空调。谁叫你的空调那么耐用？同时，随着房地产市场发生的一些变化，作为相关行业的空调商必然面临着增长压力。此外，在任何新赛道都可能迅速进入产能过剩阶段的时代，多元化的扩张，要在短期内见成效，也绝非易事。 

董明珠一定会有焦虑。

当然，不焦虑，也就没有企业家，这本身就是他们的存在方式，也是他们应该被理解和珍惜的理由。

    编辑 | 赵义

新媒体编辑｜吴擎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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