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行走——背夫悲夫

2023-03-21 13:03

“我小时候看到过他们，记忆中他们总是弓着腰。”

陈寿康，历史爱好者，住在中国西南崎岖山谷里的瓦窑村。虽已年过八旬、头发稀疏，看起来仍然热情友善、充满活力。老陈正在回忆他见过的最后一个背夫。背夫，即富有传奇色彩的茶叶搬运工。250年来，一代代背夫扛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穿过喜马拉雅山脉以东，把茶叶运进西藏。这200多万名背夫跨越了世纪的长河，背着和一台冰箱一样重的货物，在绝险的茶道上艰难前行。他们穿着草鞋或是光着脚，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地一连走上数周，几乎每几十步就要稍作停顿。

几个世纪以来，中国西部的背夫——有时包括妇女和儿童，沿着羊肠小道把沉重的茶叶运进西藏，进入50年代后，卡车的出现取代了他们。

“他们生活很困窘，也别无选择，”老陈说道：“进入50年代后，卡车运输取代了他们的工作。”

老陈在他自家的陈列室翻找着，突然咧嘴一笑。他举起一个竹制的小物件，像刀片却造型奇特。这是个老式“汗刮子”，可以用来刮去眉眼间的汗水。这个汗刮子曾属于某位背夫，拴在他的木架上。这是一件文物，来自一个不可被忘却的时代，来自一片不被人熟知的天地。这也是历史的遗存，见证了现代人难以想象且无法企及的惊人耐力。

四川村子里的历史爱好者陈寿康在他的陈列室里向我们演示
背夫如何使用刮汗器

我正在徒步穿越世界。背包里最重的东西就是一台一公斤左右的笔记本电脑。行走在中国的途中，有三位热衷于哲学话题的朋友加入了我。李梦驰是带领游客深入阿拉伯沙漠的领路人，杨文斗是一位在学校传授云南文化的导师，而程新皓是杰出的概念艺术视频制作人。一路上，他们争论着为什么理想主义优于现实主义，为什么选择铭记而不是遗忘。在滂沱大雨中，他们的歌声响彻云霄。

我们在急风骤雨中一起徒步翻越了二郎山。这座海拔3437米的巍峨山峰，曾考验了无数背夫的意志，俯瞰着康定和雅安之间日渐式微的贸易通道。康定是寒冬里川藏茶市的“咽喉要道”。雅安则是郁郁葱葱的低地茶乡，距东部约200公里。

这片崎岖的边境之地因其险峻而闻名。

青藏高原如堡垒般沿着四川盆地直插云霄，那是一个充斥着浓雾、冰雪和强风的泠冽世界。在这里，山崩泥石流都很常见。我们迈着快步，在沾满湿泥的陡峭山道上滑行。我们像跳房子般，在被山洪冲毁的废弃道路上跳跃前进。湿漉漉的雪松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消融的白雪残存在青松的树影里。在驿站，我们看到一些平坦的基岩上被凿出了奇怪的石坑。这些小石窝是由成千上万的“木拐子”留下的。坚韧的背夫们需要拄着“木拐子”蹒跚前行，行间歇息时，便将丁形手杖插进石窝里以支撑巨大的茶包。除此之外，他们很少会在路上卸下包袱。

在四川的贸易古道上徒步可不比在公园里散步

更不要说需要驮着100公斤重的茶叶了

历史学家说，18世纪初，清政府便开始向喜马拉雅山地运去大量的省内出产的低价红茶。在鼎盛时期，一年能运出超700万公斤的茶叶。这些茶叶被压制成茶砖，大多依靠人力从茶园背运而来，这比马队运输更省钱。背夫以男性为主，也时有妇女和儿童的身影。最终，这些大量的货物融入了一杯杯酥油茶之中。

“负重长途搬运在世界各地屡见不鲜，尤其是在尼泊尔，”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国茶叶贸易专家帕特里克·布兹写道：“但从来没有哪个地方的搬运工能在休息时间极其有限的情况下运送如此沉重的货物。”

人力比马队运输更省钱
在贸易鼎盛时期，一年能运出超700万公斤的茶叶

背夫们需要约20天的时间走完四川的茶道。肩负重担使得他们每天平均只能走10公里左右的路。布兹指出，在当时100公斤的货品只是中等重量，超过180公斤的负重也属正常。

“我到现在还能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89岁的王世康说道，他是康呷村最后一批在世的背夫之一。“我的膝盖和背部都有风湿病。”

89岁的王世康曾背着茶砖翻越四川群山去往西藏
“我的膝盖和背部都有风湿病。”这份经历对身体造成了影响

回忆着自己的年少时代，老王脸上布满皱纹，眼中泪光闪烁。当时徒步贸易已近尾声，接踵而来的战争带来了越来越多的铺装路面。老王会和其他衣衫褴褛的背夫来到歇脚处，睡在木板床上。他常常大口嚼着冷抄手，保证有足够的体力。每次跋涉到高原的茶市，便能赚到满满一把铜板，去换取一大袋玉米或大米。

“那时从康定到泸定有很多土匪出没，”老王有些耳背，大嗓门地说道：“他们并不在乎茶叶，而是等我们拿到钱后，在回程中拦路抢劫。所以我们总是二十几个人抱团一起走。”

还有其他困难等着辛苦的背夫们。

有些人被抓壮丁，有的死于饥饿和严寒，还有的因失足命丧山崖。他们被葬于乱坟岗，其他人前赴后继。

“即使是最艰苦的时候，也会有快乐的时光，”村里的历史爱好者老陈告诉我：“我爷爷背着沉重的茶包，但不忘带一支笛子。休息的时候他就吹笛子。”

四川雅安的现代茶园设立了纪念当年背夫的雕像

老陈说，在举步蹒跚、缓慢前行的队伍中，背夫们靠相互打趣讲故事来缓解疲乏，遇有男女同行还会打情骂俏。如今的茶乡雅安可以看到很多当年背夫的纪念雕像，但他们的坚毅和韧性已如往事烟云。

我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在细雨绵绵的山间沿着嘈杂的公路向下走。

我们一行人来到现代茶园品茶，看到有茶砖出售，类似当年背夫运送的那种，只是外面包着竹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旅游纪念品了。两位小伙伴杨文斗和程新皓还在争论着什么，类似“梦想家最终都过着艰苦的生活”。在渺无人烟的四川茶道的最后一公里，我们第一次碰到了在徒步的陌生人，是一位年轻女子。她一手推着小车，一手举着手机直播，对着粉丝念念有词。

项目介绍

探险家、徒步旅行家、作家和文化使者保罗·萨洛佩科（Paul Salopek）计划历时十余年、跨越三十余个国家、纵横两万四千英里，以徒步行走的方式回溯历史、讲述故事，了解最原始的人类如何繁衍延绵至世界各地。他从非洲的埃塞俄比亚出发，将一直走到美洲最南端的火地岛，自2013年起已是他行走路上的第十年。

“永远的行走”计划目前来到了中国。保罗将用十几个月的时间从南至北横跨华夏，并联手SMG拍摄一部纪录片，在国家地理频道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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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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