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大国机遇
对于美国、中国、欧洲、俄罗斯而言,过去的2022年是大国竞争日趋激烈、甚至陷入战争或代理人战争的一年。
华盛顿和莫斯科不知不觉间都将自己的思维调回到冷战模式——拜登表示“自古巴导弹危机以来,世界首次面临毁灭的危险”,普京则称“2020年代是二战结束以来最危险的十年”。
然而印度却表现出另外一番模样。
撒马尔罕上合峰会上的普京与莫迪,2022年9月
曾担任过印度驻华大使、驻美大使和外交国务秘书的拉奥琪女士在《外交事务》杂志撰文写道:
“在千里之外的印度,全球视野却大不相同。随着准备举行G20峰会,政府在全国各地张贴了谈论国际和谐的标语和海报。”
“莫迪总理宣布G20峰会愿景时表示,印度将催化人类内部的新思维方式,帮助世界超越贪婪和对抗,培养普遍的一体感;人类今天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战争,而是气候变化、恐怖主义与流行病,这些问题只能通过共同行动来解决。”
……
记忆力好的朋友们或许会有印象,去年9月上合峰会时莫迪曾跟普京讲过类似的话:
“今天不是战争时代,我已经在电话里和你说过了。”
普京听罢抿了抿嘴唇,看了莫迪一眼,回复道:
“我知道你对乌克兰冲突的立场,以及你不断表达的担忧,我们将尽一切努力尽快制止这种情况。”
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
在很多西方国家眼中,印度这种“赞美合作”“宣扬和平”的做法是不合时宜的。
比如年初的G20外长会议上,布林肯国务卿就将印度的议程扔到一边,火力全开炮轰俄罗斯。
不过印度同样不赞同美国和欧洲的冷战叙事。
拉奥琪女士举例称,在美国单极特征明显的1992~2010年间,华盛顿打了很多场局部战争,像1999年科索沃、2001年阿富汗和2003年伊拉克;反倒是2010年之后中国、俄罗斯、印度的实力逐渐增强,多极化特征显露时,美国的战争行为才开始收敛和谨慎。
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西方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全球南方国家)对于美国单极霸权时代鼎盛的这二十多年,存在明显的认知分歧。
大多数西方国家和西方民众认为“多极化”对应着“不稳定”,他们更喜欢冷战结束后美国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状态。
而全球南方国家的普遍看法是,多极化可以成为二十一世纪国际秩序的稳定基础。
因为在发展中国家民众的记忆里,冷战结束并没有带来和平,反而是接连发生了巴尔干(前南斯拉夫)、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不仅如此,俄罗斯、东南亚和拉美还都经受了西方资本的疯狂涌入套利。
在以印度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看来,当美国的霸权不受控制时,华盛顿会变得反复无常。
而一旦美国遭到来自中国、俄罗斯等其他大国的挑战,华盛顿就不得不提供比过去更多的让步。
换言之,权力分散给了发展中国家更多的喘息空间和战略自主权。
中印边境交界处的列城,列城为印度14军军部驻地
在大国竞争的世界变局中,印度发现了自己的历史机遇。
新德里希望将自身形象塑造成为全球力量的独立极点和发展中国家的领导者,采用“风险对冲”的方式去处理乌克兰危机等一系列重大国际事务。
所谓“风险对冲”,即同时与中国、俄罗斯和美国建立起牢固的外交和商业关系,一边参加上合和金砖峰会,一边参加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和G7。
如果未来爆发大国之间的军事/经贸冲突,印度可以视情况选择与某一方结盟,从而获得最大利益。
值得一提的是,印度的这种思路已经事实上影响到了很多区域性强国。
比如:
巴西总统卢拉谴责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但也拒绝了欧洲向基辅运送军事装备的请求;他一边访问华盛顿,一边访问北京,一边访问欧洲,以“劝和促谈”作为外交主基调。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公开申明支持乌克兰领土完整,向基辅提供了人道主义援助和无人机;但作为北约内部军事力量雄厚的“二哥”,土耳其对乌军援十分有限,反倒是充当起俄罗斯能源出口的中间商,被认为是“明修栈道,暗撑普京”。
印尼总统佐科成为2022年里极少数同时与中国、美国、俄罗斯、乌克兰领导人会面的政治人物,这种外交姿态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
实际上,在很多发展中国家看来,西方对于乌克兰战争的种种叙事充满着双标与虚伪,他们夸大了与自身相关的地缘危机/人道主义灾难,同时选择性忽视了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地缘危机/人道主义灾难。
2023年2月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美国副总统哈里斯称“俄罗斯是对我们共同人性的攻击”“乌克兰应被视为对‘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考验”云云。
可场景切换到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的也门危机,或者当下正爆发的苏丹危机,西方国家最多就发表份外交声明了事。
孟买证券交易所
对于印度这种“两边押注”的做法,作为资深外交官的拉奥琪女士露骨地说道:
“在乌克兰战争的背景下,套期保值者认为,现在否定俄罗斯的持久力还为时过早。俄罗斯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将加速其长期衰落,但在可预见的未来,该国仍将是一支不可忽视的主要力量。”
简而言之,印度人觉得俄罗斯暂时没那么容易垮掉,俄-印关系可以继续作为一个筹码为新德里所用,还没到决定“加仓”或“套现离场”的时刻。
另外,印度的俄罗斯战略里其实还有一个小心思,那就是不希望俄罗斯彻底倒向中国。
联合美俄共同抗中是新德里的终极目标,只可惜乌克兰危机让这一愿景显得愈发不现实。
南亚次大陆卫星图
文章后半段,从历史和地缘的角度聊一聊印度文明。
南亚之所以被称之为“次大陆”,是因为它的总面积只有400万平方公里,距离支撑起一个全球霸权国家尚存在不小的差距。
印度占了南亚次大陆的四分之三,其国土东西两侧是大海,东北边是喜马拉雅山脉,东部是与缅甸之间的山脉以及热带雨林无人区,西北部与巴基斯坦交界处是横跨两国、面积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塔尔沙漠(印度大沙漠)。
只有西北方克什米尔与青藏高原之间的区域可以为外敌入侵提供便利通道。
历史上,印度文明曾多次被外部民族入侵,因此它对于克什米尔的记忆十分深刻,并延伸至对中国新藏公路以及中巴喀喇昆仑走廊等战略通道产生敌意。
图片截自《谁在世界中心》。中华文明与印度文明的地缘环境有类似之处,不过古代印度的外敌入侵通道只有一个,而中国则面临多个方向的草原民族威胁。
从文明的角度看,印度对于伊斯兰文明有着强烈的敌意,更甚于对中华文明。
在一些印度人眼中,南亚次大陆原本就是印度文明的地盘,包括巴基斯坦和印度穆斯林在内的伊斯兰文明势力,是公元八世纪以来阿拉伯帝国入侵印度的结果,属于鸠占鹊巢。
尤其是巴基斯坦,堪称印度永远的痛。
历史上,印度文明起源于印度河流域(巴基斯坦境内),不过因地理上处于南亚次大陆西侧,印度河流域也最早受到阿拉伯人的袭扰。
印度沦为英国殖民地之前的最后一个古代王朝——莫卧儿帝国(1526~1858),即是由阿富汗南下的穆斯林建立,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少数民族王朝/征服王朝。
像著名的泰姬陵,便是一座印度穆斯林文化建筑。
某种意义上讲,今天的印度人也拥有一种走向“伟大复兴”的心态——终于在南亚次大陆上重拾了对伊斯兰文明的优势。
英属印度中印度教徒和伊斯兰教徒的分布(粉色是印度教,绿色是伊斯兰教,黄色是佛教),时间约为1909年。
至英属印度时期,南亚次大陆上的穆斯林就已经成为不可忽视的力量,与印度教大致是1:3这样的人口比例。
甚至有说法认为,假如没有英国殖民的这段历史,任由莫卧儿王朝发展下去,印度最终会变成“印度斯坦”。
1947年印巴分家后,印度国内的穆斯林与印度教徒的比例降至约1:6,成为少数信仰群体,时常受到敲打。
而巴基斯坦则地理上背靠着整个伊斯兰世界(海湾阿拉伯国家、伊朗、阿富汗等),成为伊斯兰文明与印度文明对抗的最前线。
参考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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