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口罩是全国人出门必备的通行证,也是习以为常的穿戴。
2023年4月12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疫情防控组发布《关于印发预防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公众佩戴口罩指引(2023年4月版)的通知》:乘坐飞机、火车、长途车、轮船、地铁、公交车等公共交通工具时,进入超市、影剧院、客运场站等环境密闭、人员密集场所时,建议佩戴口罩。露天广场、公园等场所可不佩戴口罩。
口罩要求从绝大生活中取消,防控标记逐渐褪去。但在长久的规律下,惯性难以一时消除。
尚未刹住的惯性
口罩要求已经取消,高端百货商场SKP的化妆品柜员王凝,仍要全程佩戴口罩上班。正逢商场店庆期间,来消费的顾客络绎不绝。长达十几个小时,她必须戴着口罩跟顾客高频交流,时常感到氧气不足。她一直在等商场正式宣布员工不必再佩戴口罩的通知。
按照品牌方规定,王凝每天早上还要花二十分钟化一套精致的全妆。然后戴着口罩上岗。保险销售员徐玲出门前依旧会随手揣一个口罩。往日的规训像印记一样刻在心里,一时很难适应它真的不存在了。到现在,她还会害怕进入哪个写字楼时,因为没有口罩被保安拦住。徐玲是否需要戴口罩取决于她的客户。有一次,她去大兴的荟聚中心跟客户吃饭,饭后两人坐着聊天时,正赶上中午用餐高峰来临,一大波人涌进餐厅,客户下意识戴上了口罩。出于某种礼貌,她也跟着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
2023年4月12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疫情防控组发布《关于印发预防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公众佩戴口罩指引(2023年4月版)的通知》:乘坐飞机、火车、长途车、轮船、地铁、公交车等公共交通工具时,进入超市、影剧院、客运场站等环境密闭、人员密集场所时,建议佩戴口罩。露天广场、公园等场所可不佩戴口罩。
对于新规的理解,人们往往不尽相同。一名央视工作人员表示,同事们仍在按照之前的规定戴着口罩进入大楼,原因是“上面没说可以不戴”。
口罩曾是外卖骑手上线接单的硬性要求,如果不戴口罩,平台的人脸识别系统则无法通过。新规之后,大部分骑手依然选择戴口罩送餐。何婷婷就是其中之一,她说,主要还是怕感染,一旦发烧会影响赚钱。另外,骑车时口罩也能起到挡风的作用。
去年十二月份,北京处于新冠过峰阶段,大量骑手因为感染而无法出门接单,餐品几个小时没人送成了普遍状况,一度导致运力瘫痪。
2023年4月18日,多家媒体报道,北京地铁已经取消对乘客佩戴口罩的强制要求,广播提示语从“请您全程佩戴好口罩”,改为“建议您全程佩戴好口罩”。那一天,一位博主信誓旦旦来到地铁亦庄线小红门站,特意拍下自己乘坐地铁的过程。
他对着镜头说:“三年来,这是第一次不戴口罩坦坦荡荡往里走,我看有没有人要拦我。”
顺利上车后,这位博主发现,里面90%的人都戴着口罩。
实际上,北京地铁对口罩的管理在这之前就开始松动。四月初的一天,万书豪进站前发觉兜里没有口罩,他灵机一动,掏出一张面巾纸,展开别在眼镜托上,遮挡住了面部。竟然顺利通过了闸机,安检员并没有拦他。当时,地铁里所有人都戴着口罩,只有他的脸上是一张会随着呼吸上下飘浮的纸巾。坐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滑稽,索性摘了下来。
闷热的春末一天,北京东三环住邦2000写字楼下停车厂门前,一名保安始终把口罩挂在下巴上;两个食客坐在附近的美食广场里抽饭后烟,口罩同样挂在下巴上。
北京电影资料馆里,直到影院熄灯后,陈丹才敢偷偷把口罩摘掉。她是一个电影爱好者,每当资料馆放票的日子,她都定闹钟抢票,有时一天能连看三场。她说,以前管得严的时候,即使电影开场,也有工作人员进来巡视,提醒座位上的观众戴好口罩。
随着电影结束,灯光再次亮起,所有观众从黑暗中浮现,她紧忙把口罩重新戴上。她害怕自己的面容突然暴露在光亮下。
口罩依赖症
在杜鹃家里,口罩就放在门前的鞋柜上,出门前随手戴上口罩成了她的肢体记忆。这位28岁在北京工作的白领,曾拥有各种卡通联名款口罩,根据穿搭风格更换不同样式。她购买过最昂贵的一款口罩,一支要六十多块钱,具备防晒功能。
如今,佩戴口罩给她带来更多的是某种心理上的安全感。前几天下班,她因为专注于跟同事聊天,没戴口罩就进了地铁。当她偶然从手机黑屏中看到自己裸露的脸时,心里顿时升起一阵巨大的尴尬,“那感觉就跟没穿衣服一样”。出站后,她像往常一样给沈阳老家的母亲打电话,提到刚才坐地铁没戴口罩,母亲惊讶地说道:“你疯了吗?为啥兜里不多揣几个。”有时,杜鹃在世贸天阶附近的公司楼下抽烟,遇到有人过来问路,她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口罩戴上。她无法接受两张没有遮挡的脸面对面交流,这让她感到恐惧。刘雨萱曾在公交车上因为口罩和人大吵一架。早上九点多,她从朝阳站乘坐431路公交去往东风北桥。落座后,协管员让她戴上口罩,她不解地问,地铁已经不要求了,为什么公交还让戴?两人争论时,一个中年女乘客说道:“你快闭嘴吧,少喷点。”刘雨萱形容,那语气就像指责她不戴口罩说话,仿佛是在散播病毒。吵架以司机停车劝解而告终。当车内重新恢复平静,刘雨萱才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就像是参加网络骂战,其他人都是匿名,只有没戴口罩的刘雨萱是实名。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拿出手机开始处理工作消息。三里屯太古里商场,库管员赵刚同样不适应摘掉口罩。他所在的潮牌服装店共有十名店员,虽然商场没有明确通知,但大家都慢慢摘掉了口罩。仓库平时少有人走动,觉得憋闷时,赵刚最多把口罩拉到下巴上,有店员进来拿货,他本能地再把口罩戴好。甲流盛行时期,很多店员都出现了咳嗽和流鼻涕的症状,大家依旧坐在一个小方桌上吃午饭。过了几天,赵刚开始发烧,他撑到下班,回到家一量,39度多,“走路都发飘”。他承认,自己坚持戴口罩并不是为了阻挡病毒,单纯是因为不戴不习惯。即便地铁已经取消对乘客佩戴口罩的要求,对赵刚来说,不戴口罩出现在人流密集的空间,是一件需要承担极大心理压力的事。如果没有口罩,他宁愿放弃乘坐地铁。赵刚的儿子今年三岁半,由河北老家的父母带着。他记得两年前刚给孩子戴上口罩的样子,因为不适应,这个一岁多的小生命只要一戴口罩,就会张大嘴巴,转为用嘴喘气,“从外面看一鼓一鼓的”。过了几个月,小娃才学会如何在佩戴口罩的情况下正确呼吸。三年防控占据了赵刚儿子生命的大部分时光。出门前,孩子会跟奶奶主动要口罩戴。这个三岁多的孩子还养成了监督意识,如果大人没戴口罩,坐在婴儿车里的小人会向奶奶举报:“你看爸爸把口罩拿下来了。”有次,赵刚抱着儿子逛超市,因为天热,他趁着人少把口罩挂在了下巴上,儿子看见后,一把给他撸了上去。这都源于奶奶的教育:“外面有病毒,不戴口罩不让出门。”成年人杜鹃觉得,彻底摘掉口罩,需要一个脱敏的过程。模糊的界限
取消口罩要求之前,1999年出生的万书豪曾多次试图和公交管理员辩论。晚高峰时段,他故意不戴口罩挤上从定福庄开往慈云寺的快2公交。被协管员发现后,他理直气壮地喊道:“我没有口罩戴什么戴。”上车之前,他甚至设想过,如果发生冲突,自己就能上热搜了。
早在今年三月份,胡昭行就开始不戴口罩乘坐地铁。每当工作人员给他提供口罩,并要求他戴上,他都会把口罩揣进兜里,谎称一会儿就戴。久而久之,胡昭行产生了搜集的爱好,那段时间,他每个口袋里都装着不同地铁线路赠送的口罩,1号线,6号线,7号线,14号线……他本来想用马克笔在口罩上标记出线路和站名,以后办个展。只可惜,没等搜集多少,地铁站再也不给口罩了,而是直接放行。戴与不戴之间,似乎存在一条模糊的界限。为了不戴口罩,打工人陈斌选择打车出行,他说,很少有网约车司机要求乘客必须佩戴口罩。作为代价,陈斌每月要在通勤上多支出2000元左右,占工资的五分之一。有一次,北漂胡招行打完水准备上楼,进电梯后,一个大爷看他没戴口罩,顺势把门一档,非要让他出去。俩人耗了半天,大爷操着京腔逢人便说:“你们看着小伙子不戴口罩,在电梯里放毒嘿。”等保安赶来时,胡招行已经坐在电梯里打了两局王者。他告诉保安,你们可以劝导,“但我也有不戴的权利”。万书豪一度觉得,口罩大概率是要一直戴下去的,因此,他还买了一家生产口罩的医疗公司的股票。另一边,他又希望能早点解除对口罩的强制要求。他把这一操作称为“风险对冲”。口罩也有存在的必要。身为北京一家二甲医院的内科医生,59岁的王秀丽目睹过很多老年人感染新冠后,引起心肌炎、肺部纤维化、低氧血症等并发症,无法恢复。“我理解年轻人不戴口罩,但老年人抵抗力低,他们是弱势群体。”现在,作为传染病的“风暴中心”,医院依旧每周给医护人员测核酸。即使不在医院,王秀丽仍保持戴口罩的习惯,她说,如果第二轮感染潮后果不严重,或者压根就没来,她才能完全放心地摘下口罩。王秀丽的父亲今年84岁,患有脑血管疾病和阿尔兹海默综合征,长期卧床,由二女儿一家和一名全职保姆照顾。去年春节那天,王秀丽怕感染老人,她就站在门口,看着失能失智、躺在客厅的父亲,她想了十几分钟,最后还是没敢进屋。-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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