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母经历挚友的生离死别

生活

2022-06-27 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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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静思

吃早饭时，我爸突然问我怎么微信转账。他的一位好友去世了，我爸人不在家乡，他要另一位朋友帮忙带一下礼。

当时的我忙着准备早饭，没听清他去世的那位好友的名字。等一家人落座后开始吃饭，我突然想起刚才爸爸说的事，就问他，是你哪位朋友去世了？

《人世间》剧照

听完名字后，我才知道去世的那位长辈是爸爸最好的朋友之一，俩人有超过四十年的交情了。

看到坐在餐桌前的爸爸泛了红眼圈，我过去搂住了他。他的眼泪没有掉出来，但我知道那些悲伤都在他的心里涌荡着。

说实话，我们这代人可能很难理解父母这一辈对朋友的生死诀别之情。

像我的父母，他们在家乡生活了一辈子。朋友，要么是从穿开裆裤时就结下的缘分，要么是年轻时参加工作后与投缘的同事变成了好友。掐指算算，都是超过四五十年的交情。

和一个人的情缘维系了四五十年，没有断裂，这份长情对于我们这一代远离家乡求学、工作、会换几个城市、搬好几次家、甚至不知道最终会在哪里扎根的人来说，就像天方夜谭。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我爸身边有几位挚友，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这些人，未必天天时时聚在一起，但间隔半月数周，总会碰个面，一盏茶、几根烟、数盘小菜，酒水不是重点，聊聊近期各自生活的琐事和烦心事才是主题。

有时，甚至不需要一饭一蔬，就是给对方打个电话，约好时间和地点，几个人出去沿着家乡的滨河路溜达溜达。身旁是不急不缓湍流的黄河水、身后是漫天漂浮的丹霞，垂柳浓密、丁香弥漫，就着霞光、嗅着花香，各自絮叨自己生活里的人间词话。

每次看到有关描写朋友的文字或者影视作品时，这样的景致就会出现在我眼前，以至于离开家乡十几年了，我对这一切还历历在目。以前，我以为自己忘不掉这些片段，大概是因为思乡情切，我怀念家乡的风景。现在想想，打动我的恐怕不是风景，而是而风景下那些能够推心置腹的人——他们的情感一清如水。

《我和我的家乡》剧照

父母这一代人与好友的相处之道，因为天长地久，反而不会热闹浓烈。他们不像我们与朋友相处，要三五成群吃饭、逛街、唱歌、喝酒、玩剧本杀。总之，就是要安排很多节目塞满约会的空隙、要热热闹闹、活色生香，好像我们生怕坐下来，面对面或者肩并肩地好好聊一场天。

等我们想认真和对方聊天时，更多的是透过电脑、手机上的社交软件，劈里啪啦打下一段文字，然后还要在句末加几个表情包。不知这些表情包，是否能被聆听的人很好地解码，明白我们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和情绪？

父母这代人的友情，简单、安静、纯粹、持久，就像是一盘小葱拌豆腐，入口无味，嚼碎下咽时就能尝到一些清甜。他们从来不想要像外界证明或表演情比金坚，吃顿饭、聚聚会就要发朋友圈；或者和好友深夜聊了几句衷肠，就要把截图放出来给旁人看到。

父母想要的是和他的朋友们安居一隅，在自己的世界里巴山夜雨、同翦灯语。“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他们真的不需要着色更多。“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情谊并不寡淡。

而且他们这代人与朋友的联结方式也有着自己的特色。

我爸说，其实他对这位朋友前两天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因为他看到朋友的微信步数从原先的每天上万步骤减到每天只有几百步。原来，他每天都会通过看大家的微信步数来判断家乡的朋友们是否无恙。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爸每次散步、甚至去外面倒个垃圾都要揣着手机，因为要记录步数。他们这代人，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向挂念的人报平安。

在看到好友的微信步数不正常后，我爸给这位好友微信留言，询问他最近怎么样？几天过去了，一直没等到好友的回复。然后就是在今早等到了另一位朋友告诉他，这个人因为胰腺癌离世的消息。

我爸说，他真的好遗憾，远离家乡的他没能及时给好友打一通视频。

我不知道，他那位好友是否看到了我爸的留言。如果看到后他当时没有回复，是不是想着来日方长，没想到却成了诀别，心中会不会也有一丝遗憾？

《地久天长》剧照

林贤治在《人间鲁迅》里写道，“现实的残酷性正在于，你必须承认这份残酷的合理性，承认它并且保持它”。当遗憾发生时，我们无力纠正，也无力抹去。年岁渐长并不会让曾经真心对待过的两个人，面对遗憾时更容易释怀。我想，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可能会一直留在心底。

这十来年，爸妈告别的朋友越来越多，我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免要面对“南去北来徒自老，故人稀”这个生命的课题。只是这堂课确实沉重，多数人都难以消化。每次送别朋友后，我爸妈的情绪都会低落几天。如果是好友诀别，潸然泪下或者痛哭一场是不可避免的。我觉得这泪水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朋友离世，父母确实感怀伤心。即使我们的父母已经经历了人生诸多动荡和沉浮，在听闻知交离去时，悲伤难免。他们也只是正在老去的凡人，即使千帆过尽，也还是揣着一颗红尘心。

另一方面，到了父母这个年纪，看到亲朋好友一个个离世，也许也是在替自己伤感。就像我妈每次在送别朋友后都会感叹一句“人都是假的”。生命的幻灭从来不会放过一人，只是年纪越大，恐惧越深。

说到底，多数人恐惧可能是因为终究不信死后有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存在。我们恐惧，是因为我们从内心相信死亡是生命的彻底终结。就像耶鲁大学教授谢利·卡根在《死亡哲学》这本书里说得那样：“我们只是机器，当然我们不是随便什么机器，我们是神奇的机器，是有感情、有梦想、有创造力的机器。但对于这台神奇的机器而言，死亡也并不比你的灯泡或者电脑坏掉更神秘。”

我认可谢利·卡根教授的说法，但我也相信电影《寻梦环游记》里说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