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日记:我要用一首名叫《风中的蝴蝶》的曲子平息心中的郁闷
英文里有两个和“无法确定的空间”有关的说法,一个是in the middle of nowhere,不知身处何处;一个是out of blue,凭空冒(变)出来的。这里的“空”就是蓝天blue。
用这两个说法来形容那天我们吃午餐的地方再合适不过:in the middle of nowhere:那座高高的沙山非但没有地址和名字,而且过上几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out of blue:一切都是临时的,凭空出现,突然消失,没有前后线索,没有上下文。
餐桌因山势而摆,有些倾斜;山上的风很大,大到把桌子上的菜谱吹飞了好几个,把酒杯吹倒了几个摔碎了几个,但又刚好能让这次午餐顺利进行。阳光刺眼,桌布很白,无处不在的细沙飞进嘴里,为每次咀嚼增添了脆生生的口感。冰桶里冰镇着气泡水和矿泉水,酒杯里摇晃动着轩尼诗百乐廷红色的液体,不远处的几个垫子旁,几只没有点燃的火把仿佛是暗示着用餐时间可以持续到深夜,或者永远。
在我的想象中,这样的场景只应该出现在好莱坞的电影中:一群神秘人边吃饭边商量该如何通过破坏世界秩序为自己的邪恶小集团获取血淋淋的暴力,搞不好他们还要在现场杀掉一个嘴跟我一样欠的家伙——他和椅子就那样躺在沙子上,直到阿拉伯茶被端上桌子,人们握手离开。然后,这具尸体将被瓜分的消息在自然界传播开去:苍蝇们开始合唱,苍鹰凌空盘旋,蚂蚁用触角发送短信,以尸体为食的微生物们蠢蠢欲动......这是它们的地盘,它们有着永恒的定位系统,甚至可以围绕这具尸体创造一个新的生态系统和社会,做市场的,做传销的,搞诈骗的,还有一个临时的执法机构,以便为腐败提供一张崭新的温床……而在遥远的某个山谷里,那个死鬼的家庭也立刻开始坍塌,有点儿地位的瓜分他的财富和女人,身份卑微的奴仆则垫起脚尖,怀揣黄金尿壶偷偷溜出门外……
对了,餐桌下面,是一块巨大的地毯。它会让你误以为我们的交通既不是有空调的普拉多越野车,也不是装有V8发动机和防滚架的ATV,而是一块魔毯。而in the middle of nowhere和out of blue就是这家“阿拉丁魔毯公司”广告上的常用词,它的业务是:承接各种穿越,从远古到未来,从帕台农到伊甸园。
同样,在这之前,轩尼诗百乐廷全球品牌代言人郎朗也是在一个同样没有名字的峡谷里在一台凭空出现的施坦威钢琴上为我们弹奏了一首坂本龙一为《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做的主题曲。这是一个非常感性的时刻。据说,郎朗弹奏的这个版本是刚去世不久的坂本龙一专门为郎朗的录音重做的编曲,演奏结束,现场不少女嘉宾泪流满面。
在沙漠上,眼泪也是陌生的。
当我沉浸在不着边际的想象中时,一阵兴奋的惊呼传来,一只小小的蝴蝶停在了眼前用来装饰桌子的鲜花花束上。这一定是它有生以来见到的最硕大的花,我毫不犹豫地断言,因为沿途我根本没有看到能被称之为花的东西,即使有,也跟这里的杨树叶一样在风沙和干旱面前保持着极度谦逊;这也一定是小蝴蝶一生中尝到的最具异国情调的鲜美的花蜜, 毕竟沙漠上不可能生长出这样鲜艳娇嫩的兰花。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可能有。就像你不可能指望在一条没有人烟的峡谷里看到一架闪闪发光的施坦威钢琴一样。
在我脑海新跳出的画面中,它正幸福地享受着一生中只可能有一次的体验,毛茸茸的腮帮子因为不断吮吸兰花的花蕊而疯狂抽动,一条腿因为格外兴奋而控制不住地抖动,而它的脑子早已因为升糖太快而飘飘欲仙。
当沾满花粉的它像个醉鬼一样晃晃悠悠地飞走时,我又创造性地构建了另外一个画面:看到用来拍摄的无人机,那只有点嗨的蝴蝶惊呆了:这个奇怪的飞行物在空中的姿态时那么优雅、从容,飞行路线又那么华丽,完全可以让小蝴蝶坠入爱情的流沙,甚至傻乎乎地向那个黑色的家伙靠近示好。
可惜的是,这个故事注定会以悲剧结尾:那黑色的大家伙会气哼哼地保持着高傲和冷漠,而小蝴蝶的每次靠近,要么是被远离,要么是被带着杀气的螺旋桨吓退——这多像迪士尼和安徒生合资的童话悲剧。
但我的想象力太有限了,一阵惊呼传来,小蝴蝶被一阵狂风吹进了桌上的油醋汁里,浑身沾满了从意大利进口的珍贵液体,一命呜呼。我的心如同被硫酸烧伤时抽搐了一下。这不仅是为它的结局感到绝望,也是因为想象力又一次被现实击败了而沮丧:我和它的祖先一样,都不曾想过,一只在沙漠里苟且活着的蝴蝶会死于沙漠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油醋汁里,并且把漂亮的身体染成了黑色。这种黑色幽默的口味实在太重了,重到能压死西西弗斯,重到能让地球脱轨。毕竟,死在一杯酒里,还能给我提供一个“醉生梦死”的恶俗笑柄。
还有一个原因:就在几十秒前,这只小蝴蝶还在我穿着艳黄风衣的肚子上停留了一小阵子,感受过我呼吸的起伏。而这一瞬间,让我和它有了更密切的连接,也让我比其他人更为情绪化。这种情绪化自打大学时面目狰狞的女楼长把我捡的野猫扔了之后我听着钟镇涛的《只要你过的比我好》的歌曲差点暴动之后就再也没有过。
我现在是成年人了,有了更科学的释放负面情绪的办法,就是肆无忌惮地开胡扯,以此稀释或者掩盖心里的沮丧:
为什么兰州机场的米粉要阿香做才好吃,而辣酱就得是阿香婆做才好吃?
希腊神庙、莫高窟和福建土楼有什么共同点?答案是:它们都出现在我们沿途看到的一个废弃影视城里……
远在北京的夫人也来凑了个热闹:她发来微信说:“小区水管爆了。”这该有多滑稽啊,我在干旱的沙漠里,但却有在冰镇的“气泡水”和“矿泉水”之间进行选择的自由,而在水管子几乎能连到床头的家里,人们却不得不研究该如何科学地冲厕所……
满天飞的沙子也值得拿出来开涮(这个比喻也非常不符合沙漠的特点),开个直播,提供一下话术重点:一,我们是在最正宗的沙漠原产地进行直播,二,这些沙子全都是本地打磨的,绝不掺杂外地货;三,要强调这些沙子的纯天然无公害,扫描二维码还可以溯源原产地……
还有那个一旦见过就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太阳能发电塔。这个塔非常非常高(260米),但重要的是它不光高,顶部还发出非常强烈的白光,白得刺眼,亮得不自然,仿佛上帝正在塔顶上制造一个新的太阳,而满天飞舞的黄沙又为它增添了一圈神秘的不知吉凶的光晕。这种没由头的存在,同样是in the middle of nowhere,out of blue。
我之前曾听来敦煌拍片的朋友说过这个神奇的建筑,他还说,如果有鸟不幸从方圆几公里的反射镜面所反射的阳光形成的聚焦点飞过,必然“嗖”的一下灰飞烟灭——但我感觉声音可能没有“嗖”这么大,或者羽化飞升。我假装专业地给大家讲了这个知识,然后不经意地加上了自己的演绎:要是这样的话,完全可以做一个类似古代投石器那样的装置,把去世的人投掷上去火化。“很有可能,有些从来没有离开过地面的人,会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这样飞一次呢。这多浪漫。”
事后我回酒店后又做了下功课:这种发电形式的学名叫熔盐塔式光热电站,1.2万面镜子反射的焦点附近的温度高达1000度,而火化场焚尸炉的温度最高(焚烧骨骼)时也就900度。看来我的说法从理论上是成立的。
这很冒犯,但此刻我恰好没有做好人的心情,我也没那个能力。要不然我早就会像艾尔顿·约翰给死去的黛安娜王妃写《风中的蜡烛》那样在餐布上奋笔疾书,写一首《风中的蝴蝶》,然后给认识的所有明星打电话,讲一个凄美的故事,联合他们一起拍个MV,一起流眼泪、打动很多人。
晚餐是在敦煌碧玥酒店露天的庭院举办的——这家酒店只有几十间客房,但一开业就被选入世界小型奢华酒店(Small Luxury Hotels of the World),而且还有一个露天小剧场。这次我坐在靠西边的位置上,右边是品牌负责公关的女士,左边是一位从北京去了上海的女士。有一阵子,这位女士一直歪着头向右看着,弄的我很不自在,于是问:“您在看什么?”她说:“星星”。
是的,第一颗星星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刚出现不久,在它的左上方,第二颗也若隐若现。这时的天空,在纽约摄影学院摄影教材中,是最适合拍摄假夜景的,神秘、好看,而且不像真正的夜晚那样没有层次。
然后,烟火突然在空中炸开。所有人把头扭向西边的天空,眼睛里映着五颜六色的光斑,心灵和颈椎都得到了治疗。再然后,我左边那位女士突然说,“星星没了”。是的,我们的耳朵和鼻子几乎同时接受到了沙尘暴袭来的消息,黄土铺天盖地地落下,人们纷纷离开,而我则徒劳地想要把手头没吃完的牦牛牛排干掉。可惜,一阵风吹来,两张印在硬纸板上的菜谱飞到了我的手上,像两扇门版,将牛肉与我隔开。晚宴提前结束。
不过,劈头盖脸的沙尘倒是激发了继续开玩笑的热情,我于是借着第一次在源头感受沙尘的兴致发了个朋友圈:“朋友们,请允许我遗憾地告诉大家,你们在北京吃的土,都是我吃剩下的!”大约两个小时后,一位朋友善意地浇灭了我的优越感:“我们都吃内蒙的,甘肃的都去河南了……”但一位北京媒体老师在当地的朋友用一个更荒诞的故事续上了今天的荒诞之旅:
一位企业家投巨资在敦煌建了一个虹鳟鱼场,有一年发洪水引发泥石流,养殖基地被毁,几十万条虹鳟鱼被冲走,遍布戈壁滩。懂得如何享用美味的当地人于是大量购买冰箱冰柜存放四散的虹鳟鱼,以至于有人家到第二年都没吃完。
据说,洪水之后,鱼腥味在戈壁滩上蔓延了至少一个月……
只可惜,没有人,包括我在内,想要写一首名叫《戈壁上的虹鳟鱼》的歌。
晚餐时,右边的女士问了我一个问题:和谐是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和谐是身体和我们意识不到的潜层意识之间处于高度统一的状态。快问快答不是我的长项,只不过这次凑巧下午采访郎朗和轩尼诗首席酿酒师时一直都在讨论这个话题。之后她转头问了周围几个人相同的问题,我于是建议,她应该问问郎朗,看看他心目中的和谐是什么。
“难道不是家庭、和夫人孩子之间的和谐关系吗?”
“我觉得应该是在舞台上。”
我俩于是打了个赌,打算饭后抓住郎朗断个胜负。我没有刻意地强调赌注。一方面,按常理,输了喝酒。但输了喝百乐廷这样的好酒,颇有刻意占便宜的感觉,毕竟很多南方人会亲切地管这款酒叫“杯莫停”;一方面,我也不想用太大的赌注吓跑她,错失去找郎朗问个究竟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我良心有愧,因为在下午采访的时候,郎朗已经给出了答案。
所以你也一定能猜出结果: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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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在微信上收到了一段视频。那是一个名叫Destinos(西班牙语,意为“命运”)的动画短片,是超现实艺术家萨尔瓦多·达利和迪士尼共同合作的作品。“这个视频,和敦煌以及风中的蝴蝶非常契合。”给我发这段视频的,是中午坐在我对面的一位媒体人。她还用手机拍下了蝴蝶生前在花中停留的瞬间。
半个多月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个叫做的“命运”的视频的命运真是怪不平凡的:1946年,达利和迪士尼签了共同制作这个动画短片的合同,但一年后,项目就被搁置了,达利在1948年回到了故乡,只留下一段17秒的样片和150张被储藏在迪士尼被称为“太平间”的地下室里的手稿——其中,达利绘制的内容占了一半。最终,沃尔特·迪士尼的侄子Roy在20世纪末重新启动了这个项目,并请一位名叫Dominic的不怎么会说英文的法国人导演(几乎重新绘制)了这部作品。
《达利新闻》关于与迪士尼合作的新闻 1965年11月
当年制作的17秒样片中两个头像聚拢在一起形成了片中女主角形象的设计被延续到了新版的Destino上
当同一年出生的翘胡子达利和小胡子沃尔特·迪士尼这两个响当当的伟大角色决定联手完成Destino的合作时,有谁敢预测说,这么一个强强联手的项目会无果而终?如果把那个项目比作风中的蝴蝶,它的命运不也和被裹挟到油醋汁儿里一样难以预料吗?同样,当这个项目被搁置了几十年后,又有谁想过,那些被多数人遗忘的手稿会在将近半个世纪后重生?
所以我想,应该写下这段日记。万一有人看了它之后产生了共鸣想要写上一首《风中的蝴蝶》,或者在一首比舒伯特的《鳟鱼》还要有名的《戈壁上的虹鳟鱼》里提到那只小蝴蝶呢?
这也是我在after party上给郎朗讲了风中的蝴蝶的这个故事并且有意无意给地说了一句“要是能有人能写上一首《风中的蝴蝶》的曲子该多好啊”的原因。
我甚至怀疑,就连打赌这件事也是我故意设计的。
没有下面这次活动,就没有上面这篇日记
2023年4月,轩尼诗百乐廷携其全球品牌代言人国际钢琴大师郎朗,共赴东西交会之都敦煌,将古典与现代的天籁之音融汇于此,开启轩尼诗百乐廷的全新篇章——共觅和谐之境(Paradis is on Earth)。这次活动为作者提供了人生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前往敦煌的机会。
撰文:草台万一
编辑:WHW、Sissi Hua
排版:G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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