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的张静初,正在掀起“反网暴”的蝴蝶效应
非非马
当她像秋菊一样
坚定地打官司、反网暴
在戴粉色发套的郑灵华因不堪谣言与网暴而抑郁自杀后,昨天,终于有一个令人稍感欣慰的消息传来。
同样被造黄谣、被网暴的演员张静初,在持续抗争了一年零8个月后,终于等来了一个迟到的正义。
本文提要:
1.张静初的艰难维权路
2.打破网暴“潜规则”
为何人一上了网,就可能判若两人?
为何平台会“秘密”纵容网暴、挑动对立?
反网暴,从改变平台开始
一次次振翅,掀起蝴蝶效应
从2008年左右黄谣初现,到此后长达十余年不断被污蔑、羞辱、网暴,一直隐忍逃避的张静初,在2021年7月决定拿起法律武器维权。
官司打了整整一年,她胜诉了。然而,被法院判定为“诽谤”的造谣自媒体,却一直拒不道歉。更离谱的是,被判诽谤的账号,依旧马照跑舞照跳,账号如常运营,仿佛一切都未发生一般。
面对这样的结果,张静初不服,也不甘心。可她和团队多次与账号以及账号所在的平台交涉,却始终没有结果。从今年1月开始,她持续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声——为自己,为郑灵华,更为每一个遭遇过以及可能遭遇网暴的人。
3月6日,她应《人物》之邀做直播演讲:《一个网暴亲历者的讲述》。
3月7日,《新周刊》发布专访文章:《张静初:当一名女性直面黄谣》(戳标题可读)。
事实证明,像秋菊一样执拗地讨说法,像蝴蝶一样奋力振翅,的确是会带来“变化”的。
就在3月7日下午,平台方终于主动联系了张静初团队。那个被法院判定为“诽谤”的自媒体账号“芝士快跑”,终于在判决书下达7个月之后,被平台处罚了:
全面禁言30天,仅保留登录权限,无法发布作品/评论/私信群聊等信息。
作为静初的多年好友,我是既为她感到高兴,又感到心酸:这些年,她因为黄谣和网暴所承受的伤痛我太清楚,这近两年来,她的艰难维权路我也太清楚。
我更加感到不平、难过的是,一个女明星反诽谤、反网暴的维权之路尚且如此艰难,何况那些资源更少、话语权更小的普通人。
比如,在大年初二选择结束生命的23岁女孩郑灵华;
比如,去年留下一纸遗书自尽的15岁寻亲少年刘学州;
比如,去年7月不堪网暴羞辱而自杀的UP主“依奈”……
如此案例,无问东西,只要你想搜,不胜枚举。互联网时代里,网络暴力就是一个全球性“毒疮”。
所以,我特别支持张静初持续不断地去发声、去抗争。我们都知道,那不止是为了她自己。
戴上粉色发套为郑灵华发声的张静初
受伤的蝴蝶,自救与重生
前段时间我和静初做了一次对谈。
从她被造黄谣开始聊起,到她如何从抑郁边缘挣扎生还,又如何克服软弱自厌,积极重建生活——直到,像个女战士一般,终于拿起法律武器fight back。
那是一个受辱女性从畏惧逃避到迎难反击的觉醒之路;也是一个受辱女性不惜以身做矛,一次次冲击并试图改变旧规则的抗争之路。(晚些,我就会在视频号发布完整访谈视频。)
我必须要承认,是静初向我展示的“疼痛”,才让我第一次对网暴和语言的杀伤力有了一种“具象的”、“感性的”认识。
也所以,我才会重新检视自己过往的犀利笔锋。也所以,这次看到北大三女生只是因为一场聊天不够“高水平”就遭遇到一些人网暴式的羞辱和攻击,我才会那么坚定地“维护”她们。
因为,“受伤的静初”让现在的我,比从前更能“感知”到藏于网络ID背后的“人”。
在静初深陷抑郁情绪的那段时间,她曾经对人性很绝望:
“我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如此恶毒,对完全不了解、没有见过面的人,可以肆意去攻击、造谣,展现出强烈的恨意?”
甚至今年1月,她在录声明视频时,都做好了继续被网暴的准备,因为不知将驶入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在录视频的时候其实是很绝望的,或者说很现实——当时想到最坏的结果是,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也没关系,至少有了这一纸证明,我对自己有个交代,如果有一天有了孩子,我也可以给她/他看,妈妈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同为女性,看到她的这段自述,我瞬间就泪目了。所以,接下来我想重点谈谈网暴与反网暴。
网暴和反网暴:背后的“神秘”机制
网暴和反网暴都是大课题,但我今天最想聊两个关键性问题。
1. “为何我们一上网就判若两人?”
几年前,我曾读过BBC的一篇报道《用进化论解释:为何我们一上网就判若两人》(作者:Gaia Vince,2018),其引用的一些研究和观点值得与大家分享。
研究表明,参与网暴的,其实大部分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而非“反社会人格”或先天有暴力倾向的人。
康奈尔大学信息科学系的米基尔(Cristian Danescu-Niculescu-Mizil)说:“普通人如你我,也会成为网络喷子,参与到这种反社会的行径中。在某个特定时间,你可能真的就是个喷子。这实在出人意料。”
这就能解释张静初所无法理解的现象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会在网上对一个陌生人滋生出如此强烈的恶意,可以肆意攻击、造谣?
这从来都不是中国互联网独有的现象。2017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四成美国成年人都曾经历过网络暴力。
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都会彬彬有礼地和陌生人交流,然而一到网上,就判若两人。
为什么?网络的匿名性,是一个重要原因。现实中,你表现得卑劣尖刻,你会被熟人社会所评价,会严重影响到自己的社交形象。但网络的匿名性,却是一把“黑暗势力”的“保护伞”,让人得以躲在网上彻底释放人性中的最阴暗面。
简单说就是,网络社区(社交媒体)里的评价体系、奖惩规则,几乎完全无法影响到匿名网民的现实人生。人的恶,当然会更容易释放。
另外,我认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人们在网络上“攻击”别人时,对方其实是一个“抽象的人”,人们“看不见”对方具体的样子,也无法感知到对方“具体的疼痛”。“不被看到的疼痛”,就会很难唤起不忍,唤起同理心。
我更多是通过静初“看见”了受伤的疼痛,进而影响到我的态度和行为选择。如果你也能因为某个人(比如静初、郑灵华、刘学州或是其他人)而“看见疼痛”,也许态度和行为也会发生变化。
你,忍心
看到这样一张原本明媚灿烂的笑靥
就戛然停止在23岁吗?
2.对网暴“不作为”的平台,到底为啥?
在反网暴的艰难维权路上,无论是作为女明星的张静初,还是作为普通女孩的郑灵华,都曾面临过同一种困境——
对“网暴”不作为的平台。
郑灵华当初面对的是取证困难,如今她去世了,那些造谣、网暴的人也依然逍遥法外,依然是活跃在那些平台上的“日活\月活流量”。
张静初这边呢,明明被告已经被法院裁定为诽谤,可不作为的平台,却在过去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没有采取任何惩处措施,纵容一个造过谣的账号如常“经营”——对,这个账号的背后正是一家MCN机构。
直到,一次次反抗的声音,终于汇聚成一股可以改变流向的潮水。
为什么那些靠流量吸金的平台对“网暴”不作为?背后其实是利益作祟。
耶鲁大学的克罗克特(Crockett)实验室的研究结果表明:
激起愤怒和表达愤怒的内容最容易得到分享。
在推特上每一个义愤或情绪化的字眼,都会让推文的转发率增加20%。
平台的逐利性,会让它主动选择、甚至是刻意制造“最粗暴的内容”,如此,便构建出了一个“极其容易表达愤怒”的网络生态系统,也使得人们对表达愤怒习以为常。
不妨再引用下《半月谈》发的一篇文章《新型网络暴力产业化》(自半月谈网,2020)。
文章指出一些网暴已经形成“产业链”,有组织、有策划。
文章还引用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孙佳山的观点:
一些平台“流量为王”的利益机制,让网络暴力进一步肆虐。互联网的流量逻辑,使得“互黑互撕”成为平台喜闻乐见的现象,以致平台漠视甚至纵容“网暴”群体的所作所为。
文中还称:
有的利益方不仅乐见网暴发生,甚至亲自推波助澜,通过大数据推送、设置引战话题、限流谣言澄清等手段掩盖真相,进而挑拨不同群体不断参战、相互施暴。
现在,大家是不是都对平台的“不作为”原因很明晰了?
不客气地讲,从“网暴”和“极端情绪”中收割流量的最大利益方,正是平台。
3. 是时候改变“平台”的游戏规则了
要想反网暴,首先需要改变的,就是平台。
曾经的Instagram也是网暴重灾区,恶性事件层出不穷,已经到了人神共愤,各方讨伐的地步。后来,经过几年的持续反网暴变革,才算是“改天换地”。
这些干预措施,真要做起来,从技术角度而言,也真没那么难,我们也绝不比人家落后,问题在于:是否想改变。
大家可能不知道,在社区管理中加入一些机器人,就已经可以改变人的行为方式。
比如,耶鲁大学的人性实验室曾经创建了一个临时的网络社区。他们发现,只要给一个机器人设置下自动回复,比如检测到种族主义者的推文后,就统一答:“嘿,兄弟,请记住,你说的话伤害的可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发现,“只要能给这些人培养一点点同情心,就能在数周之后令其种族歧视的推文渐趋于零。”
再比如,对不文明行为引入更明确的惩罚措施,也会大大减少网络暴力现象。
具体的干预措施,有很多种,我就不一一举例了。总而言之,“抄作业”的技术门槛本身并不高,怕的是平台本身不想抄这个作业。那么,相关主管部门,是否能责令平台必须来抄这个作业,改变网络环境?
而呼吁相关政策出台,呼吁共同抵制网暴,这就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的事情了。
暴力和戾气,是有传染性的;爱和善意,也具有传染性。把网络上的霸凌文化转变支持性文化,终结网暴和网暴下的悲剧,其实并非那么遥不可及。
让我们一起震动翅膀,共同改变潮水的方向。
谢谢阅读。也欢迎分享与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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