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诗与远方”，一起去露营野餐

文｜南方周末记者 宋炳晨

南方周末实习生 符文馨 黄佳钰

责任编辑｜曹海东

去哪儿？成了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五一”假期，国内疫情防控形势严峻复杂，非必要不出省（市）倡导遍布各处，包括华颖北京的工作单位也发布了类似通知。

这让华颖犯了难。因要履行繁复的审批程序，跨市游已成奢望，之前的清明假期就与孩子宅在家——她承诺，“五一”假期要带孩子去旅游。

远离钢筋混凝土，到城市近郊露营野餐，成了她的新选择。

与华颖想法一样的人有很多。北京、广州、杭州等地多家露营地经营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22年“五一”假期露营地预订火爆，北京平谷一家露营地“五一”期间门票甚至早在一月前便已约满。

事实上，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更多消费者放弃了跨省旅行，选择在近郊露营野餐，亲近大自然。社交平台上，野餐打卡图比比皆是。

迪卡侬给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数据显示，2022年清明小长假，迪卡侬露营销售整体增长超200%，其中帐篷品类和露营家具类表现尤为惊艳，遮阳帐篷、户外露营手推车是整个山地运动类目里销量排名前二的单品。睡袋、气垫、炊具、照明灯等露营装备和附件均有两位数增长。

毫无疑问，露营野餐具备了下一个爆款生活方式的潜质。天眼查数据显示，我国现有4.5万家露营相关企业，其中，近半数的企业成立于2021年。

不过，国内露营产业的优劣势明显。“一方面多数户外品牌都是在中国生产，可以提供更高性价比的装备；另一方面国内露营地太少，体验不好。”露营户外品牌KingCamp创始人徐国庆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

华颖不是第一次全家出去野餐了，回忆起2021年秋天的那次野餐，她觉得混乱又值得。

事先选址、看好天气、购买野餐用具，提前一两天准备好食材、饮料等物品，为了这场久违的家庭活动，一家人忙碌了半个月。

起初，华颖跟孩子承诺的是当周末，但由于加班不得不推迟到下周末。从周一开始，她每天看好几次天气预报，生怕天气有一点点不好，“孩子期待了好久，不想再言而无信”。

到哪里去野餐？华颖在地图软件上点来点去，一时拿不定主意。有同事说，北京门头沟有一处山区，林间溪水湍湍，风景极佳，但不熟悉的山、水让华颖放弃了远方的桃源美景。她将目光放在野餐胜地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优点显而易见——大片草地、配套好、离市中心近、地铁直达。

但她忽略的一点是，这些优点人尽皆知。全家到了后才发现，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最大的缺点——人多。他们不想跟其他家庭离得太近，而人少的地方往往是挑剩下的。

双指在手机不断缩放，华颖发现了一处“平替”，紧临的东小口森林公园。

能找到适合露营野餐的城市公园已十分幸运。4月23日，生活在广州的小路本想前往增埗公园露营野餐，但公园管理人员马上阻止，表示公园内禁止搭帐篷。迪卡侬广州一家门店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已听到顾客反馈许多城市公园开始禁止搭帐篷。

更多消费者选择专人运营的营地。据艾媒数据统计，截至2021年10月15日，国内露营营地企业共有超3万家，其中2020和2021年增长猛进，分别新增超8000家和超15000家露营地企业。

迪卡侬山地运动市场营销经理沈政霓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他们联合合作伙伴专门开发了小程序，展示用户周边露营地信息，清楚标出营地是否能生火，以及水源、餐饮、住宿、费用、营业状态等。比如，广州黄沙的门店就专门制作了标牌，在广州市地图上标注了适合露营野餐的位置。

4月24日，南方周末记者咨询了北京、广州、杭州等地多家露营地发现，“五一”期间场地和租赁帐篷价格根据服务差异，便宜的一天在400元左右，贵的两三千元，堪比豪华酒店。营地提供餐厅、超市、厕所等基础配套及帐篷、炉具等租赁服务，一些营地还提供了亲子手工课等，大多在近两年开业。

已从事户外露营装备行业二十余年的徐国庆注意到，疫情之后，许多旅行社将重心转移到营地。“过去主要是村民、政府部门建设营地，现在旅行社、景区都参与进来了，疫情以后建设的速度是过去二十年的几倍。”

之前出去野餐，华颖在装备上没有费太多心思。此次，她参考社交平台的晒图，购买了一块樱桃色的格子野餐垫和多个餐盒。

沈政霓发现，国内野餐倾向于“下午茶冷餐”的形式，最流行的是半日露营，更多是家庭出行，周末去城市公园、绿地或者近郊海边，搭个帐篷和亲朋好友聚聚会，欢度一段美好惬意的时光。

这也导致国内消费者往往会选择外观好看、遮阳好、简便操作的帐篷，防潮垫，可折叠的露营椅子，以及一些轻便易携带的餐具。京东的数据显示，2022年1月以来，户外帐篷成交额同比增长119%，户外长椅成交额同比增长239%。

“五一”之前，购买帐篷、野餐垫的顾客渐多。北京一家迪卡侬店内货架上的露营用品所剩无几，广告中推荐的三款帐篷仅剩一款有存货。导购员对缺货已习以为常，清明假期之前很多帐篷、椅子就已售空，“一天卖出去百十个帐篷不是问题”。

野餐的关键步骤之一当然是拍照。餐盒里码放整齐的军舰寿司和瑞士卷，餐盘中可人的甜点蛋糕，正在品尝食物的娃，点缀缤纷的气球，搭配暖色野餐垫与青青草坪的碰撞，咔嚓一声，完美演绎了理想中的“诗与远方”。

这一潮流也吸引了传统餐饮企业的目光，海底捞、必胜客纷纷推出了户外套餐。

2022年3月，必胜客推出3款露营套餐，包含比萨、牛排、饮品等，并且购买即送露营车、椅子等户外装备。

海底捞则在北京、成都推出外卖烧烤业务，提供户外烧烤食材和用具。海底捞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称，随着天气回暖，海底捞外送提供烧烤食材能丰富踏青郊游用餐选择，未来会根据市场情况做相应补充或调整。

现实当然没有打卡照片呈现的美好。比如，一个野餐垫不够用，放下食物，留给人坐的地方很小，孩子只能在草上打滚。即便涂了花露水，白天喧闹过后，晚上回家发现，自己和孩子身上好多地方都鼓起了红色小包，瘙痒难耐。

这次，华颖下单了一顶帐篷，她和老公商量，打算开车到远点的地方开启不一样的露营野餐。

有人靠野餐在朋友圈“收割”点赞一片，也有人因此和睦家庭，重拾父子情。

“五一”假期前一周，生活在北京的曾伦带着13岁的孩子去背包徒步，在长城上露营野餐，第二天晚上十点才返回家中。

“家里比较大，孩子有单独房间，基本上孩子把门一锁，就不让父母进，根本不知道孩子在里边学习还是做什么。”曾伦觉得，平常跟孩子的交流少，但是通过户外的方式，他俩可以坐下来一起谈谈心，一下子拉近了父子间的关系。

虽然这是人生中第一次露营，但曾伦决定，“五一”假期再安排一次。

当前，家庭是露营野餐的主力军。越来越多家庭通过这种生活方式构建人与家庭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

“我们发现大家都忙于工作，包括在‘双减’之前，大家白天工作，周末又陪孩子去学习，人们之间的交流是很少的，包括夫妻与孩子的交流也是非常少的。”徐国庆说。

值得注意的是，露营野餐中的年轻人群体和“发烧友”。

正在广州读书的一名学生就在野餐中收获了精神满足。由于疫情期间封校，原本计划的校外活动纷纷泡汤，刚好她的朋友有野餐垫，便相约一起在图书馆广场前的草坪上野餐。疫情让人与人间的距离拉长，这时候“野餐的精髓不在于食物，而在于聊天”。

成晓在英国生活五年，野餐已经成了生活方式。离他住处不远就是一片草坪，他的午饭常在那里解决，不过在身边爱好户外的朋友带动下，这项活动变得越来越“野”。

“一开始我们在郊外搭帐篷露营，带食物去吃，后来我们就带食材和炊具，自己做饭吃，再后来我们就带比较少的食材，在外面钓鱼、找食材，慢慢成了野人。有时候能在郊外生活一周。”成晓说。

这种中外间的差异被刘景峰看在眼里，他的公司经营露营野餐用品三十余年，在与外国客户交流中发现，对方更注重装备和攻略，如今越来越多人选择开着房车到山里、郊外生活一段时间，自己动手加工食物。

徐国庆认为，露营野餐不是终点，而是媒介——社交的方式把它所带来的快乐体验和愉悦心境传递给周围朋友。

国内消费者往往会选择外观好看、遮阳好、简便操作的帐篷，防潮垫，可折叠的露营椅子，以及一些轻便易携带的餐具。 （视觉中国/图）

徐国庆将国内露营户外的发展分为四个阶段。

1995年到2003年是市场萌芽阶段，中国出现了第一批户外店，当时国内最大的一个单体户外店就在北京工体，有五百多平米，基本集中在小圈子；2003年到2008年是第二阶段，SARS后户外迎来爆发，当时从业者认为中国户外的春天来了，结果疫情过后，这股潮流也趋于平淡；2008年到2020年是第三阶段，属于平稳发展期，众多国产品牌诞生。第四个阶段从2020年开始。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户外再次迎来了爆发式增长。

徐国庆提供的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大概有8000家户外公司，到了2021年就有2万家。“这两年，我们公司都是100%的增长速度。”

国际上亦如此。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2022年1月的一项研究显示，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参与户外休闲活动的人数不断增加。现在，美国近一半的成年人至少每月参加一次户外活动，约20%的人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后首次接触户外活动。

不过，中国的露营户外产业与其他国家相比，仍有不小差距。华西证券研报显示，美国有超过两万个露营地，英国3500个，日本也有2107个，但2019年国内的露营地仅1565个。同时，国内休闲露营占整个旅游的比重仅为2%左右，远低于发达国家70%的水平。日本中小学也一直有组织学生野外露营的传统，这点从动画片《哆啦A梦》《数码宝贝》便可窥见一二。

而且从人均消费看，我国户外活动年度人均消费额不足20元，而欧美和亚洲发达国家的人均消费额均在300-800元之间。

国内与国外的巨大差距也造成众多国内露营户外用品公司主要外销的格局，KingCamp八成产品销往海外，而刘景峰所在公司生产的商品也几乎全部外销。

“说到底还是人的理念在变化，疫情可能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刘景峰认为，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人们精神层面会有更多追求，自然会从打牌打麻将转向更加亲近自然的行为。

露营野餐热是否会像2003年SARS之后再次归于平静，这是众多品牌厂商一直思考的问题。

“我觉得不能叫春天，每一次事件之后，这个市场肯定是扩大的，但是整体上消费还是比较低端的。”徐国庆认为未来的持续发展，取决于需求、基础设施和装备质量等多方面。

2021年年底，深圳首次在22个市、区属公园，划定专门帐篷区，在国内做出了一个示范。2022年清明节，有深圳网友戏称，各个公园里的帐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在徐国庆看来，目前我国露营地更多承载了打卡功能，热闹但不能保证消费者的体验。在高门槛的户外用品领域，国内户外装备公司的品质还要被打上问号。同时，产品也需要适合中国市场。在厨房用品领域，中外差异巨大，能不能针对中国消费者研发适合中国餐饮文化的厨具和餐具，也决定了消费者在营地的体验。

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14年至2020年中国露营营地市场规模从77.1亿元增至168.0亿元，复合增长率13.9%。预计2022年增速达18.6%，市场规模达354.6亿元。

“疫情后，随着跨省游、跨国游开放，露营野餐的人数一定在减少，但是整体的规模相比2020年之前还是扩大的，但同时也面临着供给侧的竞争。”徐国庆分析。

沈政霓也持类似观点，国内露营市场尚处于发展初期，相对其他大众熟知的项目算是“圈内人”的游戏。露营消费已经出现明显的细分领域，消费需求出现更多个性化，展现出“文化+娱乐”的属性，未来可以借助全国实体店布局，打造不同主题露营活动，例如与红酒、汽车跨界合作等。“露营+”或将是下一个五年的图景。

“全世界其实最美的地方都在中国，如果基础设施完善，露营地、酒店、民宿可以三分天下。”徐国庆说，“基础设施建设和生活观念改变尤为关键。”

 （文中华颖、小路、曾伦、成晓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