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画书告诉我，时间拒绝被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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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会从某个阶段开始，逐渐着迷于那些难以解释、无法掌控，也不能逃脱的一些事情，比如死亡、公正、道德、文化，又比如，时间。

我们囫囵的把每一个明天蹉跎成昨天，在成百上千个差不多的日子间，婴儿成了少年，时光飞速奔流让人晕眩。 

而孩子和我们对时间的感受是不同的吧。尽管从一出生起，我们就总在对他们说时间——到点了该吃奶啦；好晚了该睡觉了；妈妈上个厕所五分钟就好；爸爸就要下班回来了…...他们却在很多年里对时间这件事情难以理解，日复一日皮糙肉厚地以龟速和一脸迷茫回应爹妈催吃饭催刷牙催睡觉催出门。这事不赖他们，人类祖先也历经了几千年才发明出时间这个概念，并随着文明更迭、技术推进，不断改良测量、记录时间的仪器和方法。

而今天的成年人依然搞不明白怎样和时间打交道，否则“时间管理”怎么会让那么多人焦头烂额呢？但换个角度来看，时间的美妙和诗意可能也恰恰来自它是一种绝对自我、拒绝被定义、反抗被驾驭的存在。它允许所有人解读、研究、描绘，却不属于任何人。它是如此一视同仁又包罗万象。 

最近发现的这些图画书，每一本中都有时间在流淌。而我们也在彼此依靠着读它们的时刻，度过了美妙的当下。 

01 My Baba’s Garden  

Written By Jordan Scott and Sydney Smith  

Publisher：Neal Porter Books/ Holiday House 

还记得拿奖拿到手软的I Talk Like River么？Jordan Scott和Sydney Smith又合作了。这是一本Scott写给自己baba的书，在波兰语中，baba是对奶奶的称呼。

Baba和家人是在二战中备受摧残的波兰人。战争结束后，她和爷爷移居到了加拿大，爷爷当铁路工人，奶奶为人打扫屋子。她们住在硫磺厂后面，高速路边上一个翻新的鸡舍里。

“每天早上，爸爸开车把我送到奶奶家。厨房总是一派有序的忙碌: 炉子上煮着土豆，蒸汽在炉子和冰箱之间飘散跳舞。在氤氲的香味和水汽中，奶奶的轻轻哼唱就像是飞虫嗡鸣的夜晚……”Scott细致入微地书写每天早上被奶奶喂饱，然后一起走路上学的情节。她们在雨中的马路上捡起蠕动的蚯蚓，放进装着泥土的玻璃罐里。“放学后，奶奶和我步行去家旁边的花园，将蚯蚓小心地放进泥土。”

如今，这段经历已成回忆。鸡笼改成的房子被新的建筑取代，奶奶也老了。爸爸将她接来和“我们”同住。已是少年的“我”，以奶奶当年照顾“我”的方式照顾她——当苹果掉在碗边，“我”迅速捡起来，亲吻之后，放回碗里。

“我”和奶奶之间的言语并不多，但在动作的复刻之间，时光将一切完好保存。花园已经没人打理，爸爸在花盆里种下了小西红柿的种子。当雨滴打在窗上，奶奶和“我”静静坐在窗前，“我”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下楼。在鲸鱼肚皮一般的群山、金黄的硫磺堆、雨中闪烁车灯的高速路前，“我”披着黄色的雨衣，弯腰捡起每一条蚯蚓。

Scott的文字安宁祥和、节奏舒缓，Smith将光影、水汽、香气、触感、声音等感官体验都画在了纸上。水彩的晕染和水粉的鲜亮让粗线条和大色块的画面中充满了生活气息与祖孙感情。 

02 The Swing 

Written by Britta Teckerntrup 

Published by Prestel 

和Sydney Smith一样，德国绘本作者Britta Teckentrup的插画风格也让人过目难忘，鲜明的个人特色让她的书总能一眼被辨认出来。尽管自从离开圣马丁艺术学院后就在创作童书的她作品不断，且画风一直在变化。

Teckerntrup的创作形式很多元，但她似乎偏爱围绕一个主题，从不同角度发散开，以丰富的视角和层次进行展现。比如关于月亮和树的洞洞书，比如呈现孩子们心中问题的My Little Book of Big Questions，还有最近的这本The Swing。

这本长达160页的图画书中，每一页场景都截然不同。而这些场景中唯一不变的主角，是大海边草丛中的一个秋千。随着时光流转、四季变换，秋千见过晴天雨天、晚霞晨露、暴雨繁星，置身于青草野花、蝴蝶蜜蜂、落叶飞鸟之间。

更宝贵的是，秋千参与了每个来到它身边的人的生命。儿童的相聚、欢笑或别离；生命的起始、欢庆、跌落与终结。秋千给人们自由、飞翔、休憩、顽皮、秘密和静思。

在很多人眼里，秋千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但秋千却来过画面中每个动物、植物以及人类的生命中。 直到书的最后，秋千也经历了重生。 

这本图画书通过一个物件的历史，带读者进入复杂而广阔的人类情感，让人想起Richard McGuire 的Here和Sophie Blackall的Farmhouse。这几本书中，如丝线般贯穿其中，未被提及却如空气般无所不在的，是时间。因为时间，物件融入经历，创造回忆，也因此有了意义。

03 Afterward, Everything Was Different  

Written By Jairo Buitrago and Rafael Yockteng 

Published by Aldada Libros Breystone Kids  

人们常说父母的兴趣会让孩子耳濡目染。但现实中，孩子的兴趣对父母也有同样的影响。对自然历史的兴趣，就是我有了在在以后才长出来的。生活里有这么个热爱恐龙、自然历史博物馆，和物种演化的小孩，我也跟着对那数不清有多少个零的各地质年代的演变有了好奇，还悄悄看了好几本生物演化的非虚构作品。

也因此，放在书架上的这两本关于早期人类历史和岩壁艺术的图画书，也不再与我无关了。 

来自墨西哥的Buitrago和哥伦比亚的Yockteng合作的Afterword, Everything Was Different是一本石墨素描的无字书。黑色素描的画面传递了生活环境的险峻，也呈现出黑白片的质感。故事发生在距今两百五十万年到一万年前之间的更新世。那是猛犸象和巨型树懒等大型动物（Megafauna) 漫步地球的时代，也是人类的祖先——直立行走的智人加速进化的时期。后者的重要标志，就是他们会使用和制造复杂的工具，狩猎带来的肉食比例增高。同时，他们还开始用贝壳、石头、动物牙齿制作装饰品，在洞穴居住，并在洞中的岩壁上，开始了艺术创作。 

这样的历史因为过于遥远而显得抽象。但当故事发生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时，事情就不一样了。 在这本书中，女孩的族人正在寻找躲避寒冬和野兽的山洞。从她的视角出发，我们的眼前出现了勇斗野牛的她的族人、或温和跟随或凶相毕露的巨兽、在星空下暴雪中山路上行进的一小群人。最终，他们终于在点着篝火的山洞中得以休憩。小女孩用一根烧焦的木棍在墙上画下这一路的奇遇和险境，人类的故事从此得以记录和讲述。正如标题所言，Afterword, everything was different. 

04 Ancestory  

Written by Hannah Salyer  

Published by Clarion Books  

另一本题材类似的书，是由居住在纽约布鲁克林的艺术家Hannah Salyer创作的Ancestory。如果说读上一本无字书像是看了一场黑白电影，那么这本色彩浓厚、史料翔实的Ancestory就像是场精心设计和布置的展览。

在这场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世界各地著名的岩石和洞穴艺术。Salyer调动陶瓷、雕塑、照片、彩铅、木炭、油彩、蚀刻和数字技术，逼真地还原这些岩壁上的绘画，让人仿佛置身于挖掘、还原，或观看这些作品的场景之中。

书的中央有一个可以展开的大页面。当关上页面时，左手是戴着头灯在洞穴中探索前人作品的现代人，右手则是手举火把的古人。他们在黑暗的时空中看向彼此，似乎欲言又止，却也意义深远。

而当我们展开两边的书页，宽达四个页面的壁画在火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神秘、庄严又让人心生感动。创造，是生命最初难以抑制的冲动，也是延绵千万年的现在进行时。 哪怕在科技发展愈加奇幻的今天，人类，尤其是孩子们，依然会拿起画笔，转动手腕，一遍又一遍，重复远古时代的洞穴中人类祖先的动作。

05 Mulysses  

Written & illustrated by Øyvind Torseter 

Translated from the Norwegian by Kari Dickson 

Published by Enchanted Lion Books  

来自挪威的漫画家Torseter在和Enchanted Lion合作了八本图画书之后，创作了这本厚厚的Mulysses。让人一不小心就把书名看成《尤利西斯》的主人公是一个长得像骡子 (mule)一样的男青年。在这个故事里，你可以看到好几个伟大作品的影子。 

故事的开头与《白鲸》类似，主人公失去了工作和公寓，他需要5000美元去赎回公寓中自己的物品。一无所有的青年在酒吧里偶遇了一位富有的收藏家，而后者正在用5000美元寻找可以陪他出海的人，一同寻找世界上最大的眼睛。和这世界上无数年轻人一样，骡子男孩需要这笔钱，也渴望通过一次伟大的冒险来看见世界、找到自己。

于是我们通过漫画跟随骡子男孩离开了家乡，踏上漫漫征程。冒险从头开始就不顺利：冒险家无知又自私，大部分工作都落在Mulysses身上，而富豪甚至在暴风雨来临时，搭乘一架直升飞机半途脱逃了。接下来的冒险充满意外和荒诞，却也不乏温柔的情感，黏腻、古怪又温暖。如果能打破我们脑中“人生应该有的样子”的局限与执念，沉浸在Torseter简约的线条、充满幻想感的色块中，我们和孩子可能都会喜欢上这样的故事。

《纽约时报》的书评文章中说“Mulysses借鉴了《白鲸》和《奥德赛》中独眼巨人部分的冷幽默……”主人公让我想起了托夫·扬松的《姆明》。Kirkus Reviews的评论也提到 “早期介绍的看似无关紧要的物品，包括一个丢失的小盒、一件合成毛衣和一只丢失的鲸鱼眼睛，后来都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提供了契诃夫式的满足。” 但就算没有读过这些作品，也丝毫不会妨碍你欣赏这个诙谐、壮阔、诡异又和缓的人生故事。 

06 Fish and Crab

Written by Marianna Coppo  

Published by Chronicle books 

在绘本中，在在偏爱非虚构，我偏爱故事书，所以我已经几乎不替他买绘本。但有一类是例外，那就是搞笑的故事书，尤其情节和他的生活场景相互关联的。意大利绘本作者Marianna Coppo的这本Fish and Crab就是我在书店笑着翻完，就知道他也会喜欢的一本书。 

睡前故事是绘本中一个永远受欢迎的题材。这是个关于怎么走也走不完睡前程序的故事。故事发生在水族馆的一对好朋友——鱼和螃蟹之间。 螃蟹神经大条又好眠，鱼儿则敏感又焦虑，一到睡前就满脑子无尽的担忧。这些担忧从琐碎平常的“你听到什么噪音，会不会是猫头鹰啊？猫头鹰吃鱼么？会是老鼠么？”， 逐渐发散到 “如果我们睡觉时外星人来把我们绑架了怎么办？如果天上下青蛙怎么办？如果黑洞吧我们吸进去了怎么办？如果我长水痘我又发现不了因为我也是红色的，这可怎么办？……”  

这这这，这不就是在在么？而我，自然是那只无奈、崩溃，还间或被他的提问脑洞惊喜到的螃蟹呀。 这两位一问一答的对话形式像极了每天晚上我们连绵不绝又点缀欢笑温情的对手戏。而Coppo极简的画风又给故事注入了一股浑不吝的冷幽默。 

果然，给在在读这本书的时候，他的小脸上洋溢着会心又狡黠的笑容。而我俩也在共读这本关于睡前时光的书中，安然共度了又一个宝贵的magic time。 

07 One World  

Written by Nicola Davies and Jenni Desmond  

Published by Candlewick Press  

Nicola Davis和Jenni Desmond是在在和我都喜欢的自然科普类童书的作者和插画师。她们的第一次合作，是这本24小时内穿越地球不同时区的自然之旅。

这次旅行从格林威治时间零点开始。两个住在伦敦的姐妹从卧室的窗口纵身一跃，进入了皑皑白雪的北极圈。午夜一点的北极圈天空大亮，北极熊妈妈正在为喂饱自己的两个孩子进行狩猎，但每年冰块都会融化得更早，捕食越来越难，北极熊一家的未来也岌岌可危。 

接下来，随着地球转动，姐妹俩也行进在一个又一个时区中，其实也就是一个个截然不同的生态环境中。在这一个个时间和空间的切片中，她们瞥见非凡的生物多样性，也被警示自然正经历的危机、生物多样性受到的威胁：赞比亚的非洲象家族迎来了新成员，偷猎者和野生动物保护员也在暗中较劲；印度海边的小孩想跟随月亮扑腾向大海，他们是污染环境中的幸运儿；巨大的鲸鲨正在菲律宾东索尔的海水中吞噬浮游生物，而它们也正是生态科学家的研究对象……每一页、每个时区、每个生态圈中都有关于动物自身以及动物和人类的故事在发生。

最终，小姐妹回到人类聚集的城市。在见过自然届的非凡之美后，她俩看到了流着污水的排水管正向大海呕吐、塑料袋漂浮在水面上、工厂巨大的烟囱正向天空排放废气…… 这是我们伤害自然的事发现场。与此同时，时间进入4月22号的第一个小时，也就是一年一度的地球日。

是时候叫醒还在沉睡的人们了， 因为明天已经到来。 

Davis的文字平静又沉重，而Desmond的绘画也一如既往地美得让人倒吸凉气。在书页翻动之间，我们跳跃着度过了平凡又非凡的24小时，更看见了宝贵而脆弱的自然。

作者：小乐，环境社会学博士，公号“成长合作社”主理人，依恋项目导师，六岁男孩在在的妈妈。

撰文：小乐

编辑：周志轶、文思滢

编辑助理：张雅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