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7日,是基辛格100岁生日。当人们问到他长寿的秘诀时,他说,主要是遗传基因好。此前几天,他还接受了《经济学人》长达8个多小时的采访,思路之清晰让人惊叹:“中美双方都相信对方构成了战略威胁”,“我们正走在大国对抗的道路上。人类的命运取决于美国和中国能否和平相处,但两国已走上相互冲突的道路,中美要学会共存,美不应曲解中国”。
“人工智能这项具有颠覆性潜力的技术可能在五年内成为影响全球安全的关键因素,我们需要就技术对彼此的影响进行交流,朝着军备控制迈出一小步”作为一个曾对当今世界秩序产生深刻影响的政治家,其洞见迅速引发全球关注。在自己的生命历程整整走过一个世纪之际,继《论中国》《世界秩序》之后,基辛格再次推出了新书——《人工智能时代与人类未来》,对以上观点进行了深刻论述。
1923年的世界,动荡不宁:日本关东大地震、凯末尔宣布成立土耳其共和国、列宁被迫下台回到老家、德国马克变成一堆废纸……当此乱世,5月27日,在德国巴伐利亚州中弗兰肯行政区的菲尔特,一座缺乏魅力的城市,海因茨·阿尔弗雷德·基辛格,出生了。日后,他将以另外一个名字为世界所熟知:亨利·基辛格。父亲路易斯·基辛格,在菲尔特市的一所以犹太裔男生为主的私立学校当老师,他也像海涅一样感到自己既是犹太人,坚定不移地信仰正统犹太教,同时也是德国人,深深地爱着这个国家。母亲葆拉·基辛格,则生于一位家产殷实的农民、牛贩子之家。基辛格还有个弟弟,哥俩儿在一个氛围非常严肃的正统犹太家庭长大。青少年时期,基辛格开始反抗父母的生活方式,叛逆心越来越重。父亲业余喜欢听贝多芬、读席勒和蒙森的名作、写地方志。而他的最爱是——足球。虽然不是啥了不起的运动员,但基辛格善于排兵布阵的才能已初露端倪。足球之外,基辛格12岁就获得了女生的追求,不过他最后选择了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做自己的初恋,成为当地家长口中的“好色之徒”。但这样的岁月不会一直静好,残酷迫害犹太人的历史巨浪即将袭来。菲尔特旁边就是纽伦堡——纳粹党一年一度的党代会会址就定在这里,而菲尔特则被定性为一座“犹太化”城市,这意味着各种反犹措施和“自发”行动首先会殃及菲尔特,其惨烈程度,举国之内无出其右。路易斯·基辛格辛辛苦苦做到公立学校高级教员,受人尊敬,不到50岁却被强制退休,转瞬间体面全无,为了下一代考虑,母亲做出了最终的决定,离开德国!1938年4月21日,官方认定为“德国公民、犹太裔、信仰犹太教”的基辛格的父母向慕尼黑移民咨询局提出正式移民申请。1938年,15岁,海因茨·基辛格一家四口去了美国。一家人唯一的大问题是父亲找不到工作。作为长子,基辛格要开始挣钱养家了。为了能打整份工——一家远亲办的修面刷工厂,1940年开始,他改为夜晚上学,每周能赚11美元。不过这个16岁的孩子的成绩并没有受影响。那学期他法语三级95分,美国史二级95分,美国史一级90分,英语六级90分,英语七级85分,高等代数75分。到了新的环境,信仰也发生了变化。他回忆道,他“显然不再信正统犹太教了”。除了信仰,另外一个变化就是昔日好兄弟因为一位从德国老家女孩伊迪丝的到来而反目。基辛格那年16岁,来纽约不到两年。他陷入了炽热的少年之恋,对情敌有一种狂热的妒忌:你是我们班头一个来美国的女生,而且相当漂亮,因此自然大家都想和你交朋友。除我之外,主要还有两个现在或者以前想和你交朋友的人:奥博斯和库尔特。我想有必要写信给你讲讲他们俩的缺点,因为你只看到他们的优点。我想提醒你提防库尔特,他这个人很坏,为了实现个人野心,根本不顾道德标准;跟奥博斯交朋友也要谨慎,他企图在思想上控制你,在身体上占有你。这不是说没法跟奥博斯交朋友,我只是劝你不要被他迷倒,否则你事事都要依着他。多少聪明的年轻人在求爱被拒时给心仪对象写过同样炽热的情书!但是这封信非同一般:暂不论文中依然存在的日耳曼语标点和个别微小的拼写错误,这封信分析缜密,心思极深。珍珠港事件时,基辛格已经在纽约城市大学念书,他学习成绩好,几乎门门优秀(滑稽的是,只有历史一门是良好)。课余他喜欢看美式足球或棒球比赛,也在乔治·华盛顿桥下的网球场打网球。跟安纳利斯·弗莱舍尔保持着稳定的关系,会计生涯似乎在召唤他。历史再次插了一手,基辛格刚满19岁不久便接到了入伍通知书。1943年2月中旬,他受命乘坐火车前往克罗夫特营,基辛格熬过三个月的基本训练,按照1942年3月出台的《“二战”权力法》“允许在部队光荣服役至少三个月的敌方外国人成为美国公民”,获得了美国国籍。我以为,年轻的基辛格志存高远,的确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基辛格从军之旅也使得他初步积累了政治人脉。而弗里茨·克雷默更堪称基辛格的人生导师,他是很具影响的政治理论家,早于基辛格进军美国政界。克雷默为基辛格在二战结束后申请哈佛大学的学位出具了热情洋溢的证明书。基辛格在哈佛大学求学期间,几乎所有课程都获得了最高等级的分数评价。《历史的真义》这篇论文已经被载入史册,它是有史以来哈佛大四学生所写的最长的一篇论文——全文有388页,现在哈佛的毕业论文篇幅限制(35 000字,或者大约140页,被称为“基辛格规则”)即由此而来。青年基辛格沉迷于哲学、历史和政治学课程,这一时期的他最具有理想主义情怀。他深受康德哲学的影响。事实上,基辛格91岁时出版的《世界秩序》一书大量引用康德的观点即为明证。基辛格对康德的解读深远地影响了他自己的思想,这不仅是因为他怀疑鼓吹资本主义优越性的各种唯物论,而美国社会科学家提出这些唯物论是想对抗马克思列宁主义。他对黑格尔提出的那种理想主义毫无兴趣;黑格尔的理论是一种历史综合论,正命题和反命题辩证融合,推动世界势不可当地向前发展。在基辛格眼里,最重大的历史问题是,康德对人类困境(个体会自由面对有意义的道德困境)的看法在多大程度上能与哲学家对世界终究注定走向“永久和平”的看法调和起来。基辛格的博士论文(1954)就已经谈到了19世纪政治,特别是当时的欧洲著名政治家卡斯尔雷(英国外交大臣)和梅特涅(奥地利首相)对于欧洲政局、世界秩序带来的巨大影响。他后来还专门写成了一本《重建的世界》,认为正是卡斯尔雷和梅特涅在拿破仑战争结束以后为稳定欧洲秩序作出了种种努力,才使得19世纪的欧洲才能维持总体稳定。基辛格毫无避讳的指出,和平安宁未必总是正义的,为了实现这项目标,民族起义、进步革命都可以因为不符合稳定秩序以及大国利益的需要,而被无情倾轧——这项观点贯穿了基辛格的政治理念,影响了他的政治行动,也成为其声誉争议的起始来源。1957年,他的两本著作《重建的世界》、《核武器与对外政策》相继出版,由此确立了他在美国国际关系学界的学术声誉。基辛格的《重建的世界——梅特涅,卡斯尔雷与和平问题》一书,是以他在哈佛的博士论文为基础的历史著作。它的主要内容是研究拿破仑1812年入侵俄国失败后,特别是1814-1815年维也纳会议上结成神圣同盟以后,欧洲各君主国家为了恢复王统、兼并弱国、争夺霸权而开展的外交博弈,当时几乎控制欧洲外交舞台的奥地利外交大臣梅特涅是该书的主角。
基辛格的这部历史著作,对于梅特涅奉行的均势外交政策、权变机诈手腕,联系当时欧洲列强争霸的历史背景进行了深入研究。其“均势理论”初现端倪。批评基辛格的人几乎众口一词,说他是个现实主义者,真的吗?美国的外交战略在20世纪前半段经历过从孤立主义到理想主义的反复震荡,这两种看似矛盾的外交战略,都源于其清教立国精神,有着深层的理想主义底色。这并不足以让美国成为完整的超级大国,除非它能够学会老欧洲的均势政治。出身欧洲的基辛格,没有清教当中的那种道德洁癖,对均势政治极为熟稔;因其生活经历,他又对美国的价值观有着深刻认同。在基辛格的手上,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获得了一种有机的融合,带来了美国在20世纪后半段重要的外交转型。理解基辛格,是理解美国外交的重要入口。从艾森豪威尔政府、肯尼迪政府、约翰逊政府,再加上之后的尼克松政府,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里,基辛格对于美国外交政策、国际关系的影响力与日俱增。这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悖论,一方面,当时的基辛格,所展现给世人的是极度直接的现实主义智囊面目,他不惮于坦言“有限核战争”,建言用“全面战争”来迫使苏联在美国核心利益问题上作出让步,这使他连续遭到了苏联官方、美国知识分子界的连声谴责;另一方面,他不放弃任何机会来争取和平,虽然他在尼克松胜选总统以前,并没有获得总统授权来表达美国对于国际事务的态度,但是基辛格却频频以白宫政策顾问等边缘身份,表述实际上是他个人对于地缘政治等敏感问题的观点。1973年9月22日至1977年1月20日,基辛格出任国务卿——以非美裔身份担任美国国务卿的第一人,行政权仅次于总统、副总统。他是美国迄今历任国务卿中权力最大的一位,被不在少数的批评者认为是没有原则的现实主义者。与中国打破外交坚冰,在美国保守右翼和“自由主义”左翼的许多人看来,等同于出卖台湾;而代表美国政府与越南达成停战协议,这让基辛格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但同样也遭到了批评。而在基辛格通过与中国、越南谈判来缓解地区形势的同时,美国政府卷入了智利等拉美国家的军事政变,造成民主选举的政府被颠覆,许多知识分子在混乱中惨遭屠杀或离奇失踪,基辛格本人对于这方面劣迹也并未表示过任何悔意。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虽然中国人将基辛格定义为老朋友,热情接待,寄望甚高(希望他在推动中美关系友好发展的过程中发挥作用),但基辛格本人为了美国利益,向特朗普建言“联俄制中”也就不会生发任何心理负担。卸任美国国务卿后,他一直对政界保持着极大的影响力。近年来,基辛格屡屡对中美关系提出各种层面的忠告。着眼未来,基辛格认为,中美第二个需要对话的领域是人工智能。他说:“我们正处于一个初级阶段,未来机器可能带来全球瘟疫或其他大流行病,给人类造成毁灭的不仅有核问题,任何领域都可能。”他表示,即使是人工智能专家也不知道它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从这次访问来看,给基辛格浓重、沙哑的德国口音进行录音转写仍然超出了人工智能的能力)。但基辛格认为,人工智能将在五年内成为安全领域的关键因素。其颠覆性潜力堪比活字印刷术,而正是后者传播思想引发了16、17世纪一系列毁灭性战争。“我们生活在一个破坏性空前的世界中,”基辛格警告道。尽管原则上人类要介入机器学习的反馈循环,但人工智能还是可能成为全自动的、不可阻挡的武器。“纵观军事历史,由于地理和精确度的限制,过去一直做不到消灭所有对手。(而今)这些限制不存在了。每个敌手都 100%暴露在攻击下。”人工智能不能被废除。因此,中美两国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对其潜力进行军事利用,将其转化为一股威慑力量。但反过来它们也可以限制人工智能构成的威胁,就像通过军备控制谈判限制核威胁一样。他说:“我认为我们必须就技术对彼此的冲击展开交流,必须开始朝军备控制一点点迈进,双方都向另一方展示有关(人工智能)能力的可控材料。”他认为,谈判本身就有助于建立互信,使两个超级大国有信心保持克制。要诀在于领导人有足够的定力和智慧,能理解为什么不能把人工智能推向极致。“如果你完全靠通过实力达成目的,你很可能会毁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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