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肖楚舟“该如何形容她的爱呢?比严厉更严厉,比残酷更残酷,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强悍有力。”在关于母亲的回忆录《妈妈走后》(Crying in the H Mart)中,米歇尔·佐纳写到一个幼年让她备受伤害的场景:她爬树蹭破了肚皮,在地上哇哇大哭,而母亲并未前来安慰浑身污泥与血迹的她,而是站在旁边大声呵斥,“那样子就像是我故意损坏了她的财产”。作为一位乐手,米歇尔的书比她的音乐更出名。2021年,她的书进入了奥巴马的年度书单。在与妈妈死别之后,她通过食物与味觉,复活母女生活中的时时刻刻,开始讲述她与母亲的对抗与和解。《小欢喜》剧照东亚妈妈为什么成为一个话题?从2011年“虎妈”蔡美儿出书算起,东亚母亲的育儿方式强悍闯入西方视野,在文化冲击下形成了值得探讨的“奇观”,中式(或亚裔)虎妈的教育模式被概括为“过度控制、苛刻和要求毫无疑问的服从,几乎不关心孩子的需要、愿望或情感健康”。美国影视剧中,东亚妈妈成了一个自带戏剧张力的群体,包括《初来乍到》里的瑞秋,《摘金奇缘》里的婆婆埃莉诺,《瞬息全宇宙》里拯救世界的伊芙琳。她们都有一张精明的脸,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善于吹毛求疵,时常不可理喻。总之,一位典型的东亚母亲,以缺乏边界感的控制欲、不容置疑的沟通方式为行为特征,是天然的戏剧冲突发生器。强迫式地“为你好”,是亚洲妈妈身上窒息感的主要来源,米歇尔将之形容为“充满先见之明的爱”。她那位在韩国长大的妈妈对“美”的追求登峰造极,见面永远要挑剔女儿的外貌和体态,永远觉得她穿的衣服太丑,指责她不坚持使用妈妈购买的护肤品,刻薄她的体重,调侃她的单眼皮。挑剔审美和挑剔成绩是一回事,都是低容错社会里的保护机制,让人天然地将“少走弯路”与“好的人生”划等号。当下一代的下限升高,这种未雨绸缪的如履薄冰自然成为单纯的负担。母女关系中最令人痛心的时刻,可能是强悍的妈妈开始自己承认力有不逮。米歇尔的母亲得知自己身患癌症之后,在通知女儿前先打电话给女儿的男友,请他在米歇尔难过时予以陪伴。承认女儿的某种情感需求只有另一个人才能填补,是多么艰难的退让。除非面临生死大关,一位骄傲的东亚母亲不可能向外人承认自己在“爱孩子”这件事情上面,其实做不到满分。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这种不低头,对孩子来说就是一种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