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生存,亚洲象开始人口夺食
“我们其实知道它们需要什么,
只是往往不够慷慨。”
今天地球上野生的大象共分为三个物种,存活不到 47 万头,其中只有 5 万头野象生活在亚洲地区。
具有高度社会性的象群一度广泛分布于亚洲各地,而如今亚洲象成了濒危物种,在边缘地带生存——在斯里兰卡,象群70% 的栖息地与人类活动范围重叠。
要想与这种聪明、适应力强的动物和平共处,就需要对其社会结构有透彻的了解。国家地理作者斯里纳特·佩鲁尔和摄影师布伦特·斯特顿带来的这组故事,就为我们展现了象群——特别是亚洲象群落内部的社会变迁。
国家地理作者
SRINATH PERUR
斯里纳特·佩鲁尔
著名摄影师
BRENT STIRTON
布伦特·斯特顿
我们身后是种植园的住宿点,一簇房舍构造简单,红瓦铺顶,住在里面的人常跟这些几吨重的厚皮动物狭路相逢。
从2021年到2022年,人口180万的哈桑区有12个人被大象杀死;同时期死去的大象有4头,其中被射杀的、触电的、遭遇火车撞击事故的各一头。尼萨尔说,该地区约有65头大象,多数身上都有隆起的疤痕——推断是枪伤造成。这种共存关系显然压力不轻。
正因此,尼萨尔和他在自然保护基金会(当地非营利组织,总部在几小时车程外的迈苏鲁) 的同事们运作着一套预警系统,帮助人们避开大象的活动地点。
当发现象群在某区域的踪迹时,周边路口的标牌会公布,警示灯点亮,居民的手机会收到文字及语音消息。然而跟任何牵扯到人类的举措一样,事情不会总那么简单顺利。
当天早些时候,尼萨尔正开着吉普车在土路上缓行,追踪一只戴着无线电项圈的动物,却看到一簇颜色鲜亮的伞和雨衣:路人懵然不知,其实大象和他们之间只隔着几排罗布斯塔咖啡树而已他骂骂咧咧地把车停下,叫一名妇人和三个穿校服的孩子来搭便车抓紧撤离。
她承认收到过大象在附近的警示信息,但不能不走这条路去学校接孩子,而且家里也没有车。
我问其中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有没有见过大象,她像看傻子一样盯着我——就今天早上还在自家屋外看见十来头呢。遇见象群害怕吗?“怕。”但她又笑嘻嘻地耸耸肩,好像在说,日子就是这样过啊。
要想与这种聪明、适应力强的动物和平共处,就需要对其社会结构有透彻的了解。
虽然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久已存在,但科学家对亚洲象的研究远不及对非洲象深入——尤其是在野外环境下。因此在过去20年间,一支专心致志的科研队伍不懈填补着这一空缺,揭示出亚洲象有别于非洲亲族的特质。
其中之一的普里提拉杰·费尔南多研究亚洲象已逾30年,工作地点以斯里兰卡居多。这个岛国的约6000头大象近70%的栖息地与人类活动范围重叠。
岛上有许多大型水库,旱季会放水,育成的丰美草地引来象群。“亚洲象是一个在生态边缘地带生活的物种。”费尔南多说。它们在刚好越出森林边界的区域活得很繁荣。
考杜拉国家公园是斯里兰卡中北部围绕考杜拉水库的一片保护区。在 9 月一个微风吹拂的晴朗下午,水位已退,在原来的塘底留下大片长满鲜草的湿润平地,23 头大象正忙着取食。
审视亚洲象群体中的社会互动并非易事。首先,要对身处森林或灌丛中的动物保持观察就很有难度;而当它们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时,帕斯托里尼说,“大部分情况下它们都不搭理对方。”
在考杜拉的那个下午,大象们果然主要把时间花在专心进食上,绕开同伴在草地上溜达,甩着尾巴,扇着耳朵。
亚洲象每天花 16 个小时左右大嚼青草、叶子和树皮。这每日上百千克的庞大食量需要广大觅食区域来支持, 所以一头亚洲象的家园范围有时可达几百平方千米。
时近黄昏,一对大象母子开始穿过草地, 大致正对着我们直线走来。在它们过来的路线 上有三头雌象和两只幼崽扎堆落脚,双方走近 的时候,帕斯托里尼说:“咱们看看会不会有互动。”确实有。它们凑在一起互相伸过长鼻打探,这可能是一种联谊举动。
一群雄大象在斯里兰卡丹布勒附近的垃圾场觅食。从城镇集市运来的有机废物含有许多营养,会吸引动物。许多大象听到车辆倾倒垃圾的声音就会赶来。
在很长时间里,科学家曾臆测亚洲象拥有类似非洲草原象的社会结构。从表面来看的确如此:这两个长寿的物种都会由有血缘关系的成年雌象和幼崽结群,而雄性在青春期(8~13 岁)离开集体。
但非洲草原象社会可能最广为人知的特征——最年长的雌象担任类似女家长的主导职责——似乎并未出现在亚洲象群体中。
后者栖身的群体规模较小、等级没有那么清晰,队伍相对松散,可以随着时间推移分散重组。较小的象群有时也会与亲缘较远、阵容更广的宗族结伴。
斯里尼瓦赛亚读博士时研究的就是栖居在班加罗尔 (卡纳塔克邦首府)城郊的雄象。他发现了成员多达25头、全由雄象组成的稳定大群,在该地区是前所未见的。
在保护区森林中观察到的雄象通常独来独往,或三四头结成小群,又 或者短暂依附于雌性和幼崽的群体。而这些年轻雄象共同进退,还常常寻求有经验的长辈陪伴,以应对大马路、隔离栏、铁道和电网纵横交错的凶险世界。
过去几十年里,这些雄象群还采取了他称之为“高风险、高回报”的觅食策略:冒着潜在的致死风险与人类短兵相接,抢食农作物。这是填饱肚子的捷径,能增进它们的健康和体魄,在求偶时占优势。
这些抢粮的雄象与住在森林里、独行或结成小群度日的亚洲象来自同一种群,却已在把新的行动策略传授给新世代。
“我们正见证着大象的文化进化。”斯里尼瓦赛亚说。
大象在印度瓦尔巴赖的一座茶园中游走,这里原本是其森林栖息地的一部分,在 19世纪晚期被转为农产用途。今天,该地区约有7万人在120头大象的活动范围内工作和生活。
泰国最北部的清莱府与老挝、缅甸接壤,普洛特尼克的团队在那里展示了他们的野象研究,不过在场做示范的是一头 31 岁的雌性圈 养大象,名叫佳通。
实验中,它走向绑在一棵树上的三个铁盒。闷热的空气中飘着菠萝蜜的甜美气味,每个铁盒里都放着一大块果肉。这些盒子是某种智力玩具,考验大象解决问题的能力。
为了取到盒里的美餐,大象需要以三种不同方式依次打开盒子的门:第一个要推,第二 个是侧向滑动打开,第三个要拉动一条链子。佳通用长鼻和嘴巴摸索着铁盒。过了两三分钟,第一道门推开了,但看起来有点像是碰巧。
滑动门又花了它两分钟,而要用链条拉开的门明显更难。佳通显得气急败坏,用长鼻拍打地面,弄出好像轮胎蹦跳的声响。旁观的象夫给它鼓劲,吆喝指挥,最后总共耗时约十分钟,隔开它与菠萝蜜的三道门全打开了。
后来重复这场实验的时候,佳通的进度快多了,轻易破解了三个机关。
普洛特尼克实验室的博士生莎拉·雅各布森说,决定一头大象是否解得开智力盒子的关键因素之一是坚持。她的专业方向就是研究泰国野象解决问题的创造性。
她在泰国西部的萨拉普拉野生动物保护区放置自动感应相机,初步监测结果显示走近铁盒的大象多半会去摆弄它,其中又有一多半大象能至少解开一个机关,约十分之一能解开全部三个。这说明大象尝试新事物的意愿参差有别,解决挑战的天赋也是如此。
2022年,波卡雷尔和纳奇吉萨·夏尔马(两 人现在都在日本京都大学做博士后)发表了亚洲象在已死或将死同类周围的行为模式研究。
他们分析了成年雌象(推测是母亲)提着幼崽尸体四处走动——它们从不对活着的小象这样做——以及大象聚集在同类遗体旁用长鼻互相抚触、很像在劝慰生者的视频。
波卡雷尔和夏尔马感到大象也能体会悲痛,但要在科研上严谨立论还需要更多证据。
一名评审者提出他们论文插图里的大象表情可能太近似人类,他们就换了一批图片。
“容许一点点拟人化可能也不是坏事,”夏尔马说,“只要它有助于促使人佛教中传说佛陀曾有一世转生为六牙白象,而印度教崇拜一位名叫伽内什的象头神。南印度、 斯里兰卡和东南亚部分地区有许多庙宇都养了大象。
在印度迈索尔的十胜节上,十几头装饰富 丽的大象会上街游行,其中一头还驮着印度教女神查蒙达的塑像。在斯里兰卡康提城的佛牙节上,百头上下的大象身披罩袍、饰物甚至彩灯,护送收藏着佛牙舍利的金塔。
但这类历史悠久的盛会对动物来说可能是充满创伤和压力的劫难,许多大象因此长年蒙受虐待。
没有被赶去游行表演的时候,它们常常被铁链锁在狭小的处所。当人们的生计和财产有动摇之虞时,普通们关爱大象。” 人和大象在亚洲有着相互交缠的漫长历史。
苏库马尔推测非洲那边并无规模与印度相 当的豢养和役使大象之举,部分原因在于早期 王国所在的北非地区缺少维持长期战事所需的 象群数量。
大象在宗教中的角色也深植于亚洲社会。
民众对大象的尊崇就会很快褪色。费尔南多说,对野生大象采取对峙驱赶的办法(比如放鞭炮或鸣枪)根本不好用,既可能伤到大象又会让 它们变得攻击性更强。唯一管用的是工具是电网护栏。
费尔南多说,“人象共存的意思并不是说让你把大象放进自家菜园”,而更像是一种“ 精细化隔离”。
所以他带领的组织倡导人们采用 两种仔细规划、常以太阳能供电的栏网:村庄护栏和季节性护栏。两者都使用脉冲电流,能让大象受到触电刺激而免遭实际伤害。
但在人象之间不停歇的“军备竞赛”中, 大象始终在试探其行动的边界:它们用长鼻探察电网,或者推倒树木压垮护栏,再从塌落的电线空隙间跨过去。
费尔南多意识到护栏需要拉得离人类近些,以便让大象心生警戒,不会随意尝试弄坏它们。
费尔南多最近去了斯里兰卡南部的沙瑟苏鲁加玛村出差,检查他的组织帮当地人在村子外围安装的悬挂式护栏。
这种构造相对先进,是从离地 4 米高的一根横向电线垂下松散窗帘般的电网,大象很难把它掀翻。邻村原本拒绝采用,看到沙瑟苏鲁加玛村的成效后也请求搭建一套。
在斯里兰卡一个总统指派委员会担任主席、致力于减少人象冲突的素密·皮拉皮蒂亚说,电网是化解冲突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模式”。今年该国政府把保育科研中心开发的电网系统纳入了三个高冲突行政区的治理举措中。
离班加罗尔约50千米有个印度城镇名叫拉马纳加拉,那一带的大象主动选择迁入了人类主导的区域,因为改进后的灌溉系统确保田地终年有作物产出。
研究全雄性象群的尼尚特·斯里尼瓦赛亚正带着自己的团队与政府和当地村庄合作,赶在大象进驻前为该区域安装电网——“不是为了预防大象,而是为了建立人们的包容能力。”
亚洲象的未来是怎样的?苏库马尔认为,气候与人为因素的叠加会迫使这个物种进入更孤立的生存区域。
他说,长期来看,其处境可能会导致大象体型缩小——加里曼丹岛的象群中已发生了这种现象,令它们比外界亲族小了30%;过去几千年里曾生活在亚洲的体型更大的大象物种如今已灭绝。
班加罗尔国家生物科学中心的独立保育研究者、访问科学家马杜苏丹说,目前,人们对大象的尊崇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双方的紧张关系。
“即使在物理空间不足的地方,文化空间也还十分广大。”他说。
我在斯里兰卡南部的马塔拉想着他的话, 旁边一群30头左右的象群正好在过马路。它们先在路边灌木丛中驻足,等到车流出现空隙。
接着路上几辆车停下来让路,看它们熟练地跨过路障,群里的小象奋力跟上队伍。它们抵达另一边开始进食的时候,一辆路过的车子停下 来,车窗摇落,一个小男孩的脑袋探出来,脸上满是仰慕和喜悦。他用僧伽罗语大声喊道:
“大象!”
伸出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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