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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阳璐
高学历、勤恳、与世无争，是在美华人精英最典型的脸谱。
而面临美国愈演愈烈的歧视性政策如禁止在得州买房的SB147法案，年轻一代的中国人决定：不再沉默。
2023年农历春节刚过，美国得克萨斯州首府奥斯汀的州议会大厦前，站满了黄皮肤面孔。来自江苏南通，持有中国护照的90后中国公民吴啸宇是其中一员。
他是一名博士，在美国科技五巨头企业做软件开发工程师。他个子中等、身材健硕，留着一层薄薄的黑色平头，发际线靠后，穿着一件红色马甲，戴着黑色墨镜，手拿话筒大声讲述自己的遭遇。“看看我的头发，就知道作为研究员，我工作得有多努力。”吴啸宇说，从2012年攻读博士算起，来美国已经超过十年，他通过自己研究的应用程序，让一些美国工人每班可以多赚10～20美元。疫情期间，他的妻子还决定重操旧业，拿到护士执照，并实习看护了新生儿、生病的孩子和重病的老人。然而，他说，如今像他一样在美国努力生活的中国人、华裔，却可能被禁止在他们安家立业的地方购买房产。
2023年1月29日，在奥斯汀达拉斯双城联动集会活动中，吴啸宇正在讲述他的经历。
吴啸宇，与留美华人给外界的印象差不多——勤恳、专注于自己的小家、与世无争。但在听说一项针对特定国家公民的歧视性法案后，他人生第一次走上街头参加集会抗争。这项由得州参议院提出的法案标号为SB147（以下简称为SB147法案），旨在禁止所有来自中国、朝鲜、伊朗和俄罗斯的公民、实体或政府在得克萨斯州购置房产。2022年底，147法案被得克萨斯州参议员Lois Kolkhorst提交到州议会，等待来年春季议会季时被讨论和表决。得克萨斯州是全美第二大州，居住着大约157万亚裔，以及约20万中国人。法案一旦通过、生效，无疑将打击这些在美国努力打拼的移民们。2024美国大选逼近，为了赢得选票，政客会以各种方式吸引选民的注意，各州针对华人和移民的歧视性法案也明显增加——2023年上半年，美国至少有24个州，以保障“国家安全”为由，讨论了限制包括中国人在内的外国人土地所有权法案。当然法案提出，不一定通过，而且常常会修改，这也是民主妥协的过程。因此，在这些法案的进程中，华人们开始行动，自发组织抗议，阻击歧视性法案通过。凤凰深调以得克萨斯州SB147法案为样本，记录下这场华人与美国政界、地方政府等各方利益群体的激烈博弈。得克萨斯州位于美国中南部，拥有温暖湿润的气候、漫长的海岸线，以及错落分布的蜿蜒山川和广阔平原。得州的土地面积全美第二，推行经济多元化政策，能源、信息技术、航空航天、国防军工、医疗保健都是这里的支柱产业，这些产业帮助得州的GDP跃升全美第二和出口贸易总额排名全美第一。也因此，这里吸纳了世界各地的高学历移民。特别是低税率和免除个人所得税的福利政策，让越来越多的亚裔把得州作为理想的安身立命之地。2020年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在得州超过2900万的总人口中，亚裔占5.5%。《得州月刊》（Texas Monthly）测算，亚裔是得州增长最快的人口群体，预计到2050年，亚裔将占得州总人口的12%以上。
2023年4月，根据《华尔街日报》数据，奥斯汀市连续第二年被评为美国就业市场首选城市。
吴啸宇是这部分新移民的典型代表。2012年夏天，他揣着得克萨斯州大学奥斯汀分校的物理学博士录取通知书来到美国。抵达首府奥斯汀那天是个清晨，他从机舱窗口向下望，和身边的朋友打趣说：“感觉我老家这种二三线城市都要比奥斯汀大一些。”安顿下来后，他和身边大多数的中国留学生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拼命学习，成天泡在实验室里。只有在必要时，抽出一天周末去超市买菜，补充必需品，权当放松。最近的超市离家需要20分钟的脚程，从超市带回食材后，他会准备接下来几天的食物，每天吃一份。偶尔，吴啸宇和他的中国同学们会一起开车去附近的城市看NBA的比赛，结束后，四五个人挤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凑合一晚，第二天再开车回奥斯汀。想念家乡味道时，他们就结伴去休斯顿的中国城解解馋。那时，姚明刚刚离开休斯顿火箭队，休斯顿的中国味似乎也比得州其他地方浓烈。
2017年2月2日，休斯敦市长特纳宣布，当天为“姚明日”，并向姚明颁发亲善大使纪念银盘。
物理学博士要读六年。吴啸宇和妻子都不想长期分居两地生活，于是妻子申请了F-2陪读签证，放下了自己在国内的工作，赴美组建小家庭。但陪读签证要求申请人不能在当地就业，妻子只能一边在社区大学里继续学习护理专业，一边学习英语。作为外国移民，虽然限制很多，但吴啸宇觉得日子更好过了。妻子常常去他的学校，等他一起回家。2018年，博士毕业时，中国同学们有一半回了国，一半留在了得州。吴啸宇从回国同学的口中得知，像他这样的纯物理学专业博士回国并不好找对口工作，正在他为工作发愁时，博士期间的实习单位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决定留在美国工作。奥斯汀华裔联盟（以下简称华盟）的主席李煦告诉凤凰深调，在美的中国人脸谱一般是高学历，但不太关心政治。“这些技术型人才来美国拿到高学历，为了个人发展做分析师、工程师和科学家这类专业工作，他们更在意自己的职业发展和家庭生活，留下也很大程度是为了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和当地邻居同事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通常是见面打招呼或者单纯的工作关系。更不用说参与政治活动，很多人日常就是在一亩三分地这样的华人社区看看新闻。”李煦说。随着华裔新移民越来越多，中资在得州的投资也不断增加，为当地创造了新的就业岗位。Texas Economic Development Corporation数据显示，1990年-2020年中资企业在得州直接投资额为90.5亿美元，而得州对华直接投资额为169.5亿美元；2011年1月至2021年12月，中国企业在得州的累计外国直接投资包括38个项目，资本投资26.9亿美元，34家公司创造了超过4500个就业岗位。自2013年得州宣布开辟首条直飞中国航线以来，得州与北京、上海、香港三座城市开通数条客运直飞航线。得州DFW国际机场前行政总裁Jeff Fegan曾明确表示，中国是得州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新增航线将为得州带来重要的经济收益和发展机遇。
2016年5月1日，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停机坪上的一架美国航空公司航班。
2014年，美国航空新开通了一条达拉斯直飞上海的新航线，达拉斯距离奥斯汀很近，仅3个小时车程。新航线开通之前，吴啸宇还参与了投票活动，他当然投了赞成票，因为新航线开通，让从前“奥斯汀-芝加哥-温哥华-上海-南通”的这条回国的辗转之路，缩短了大半。航线开通当天，舞龙舞狮跳进了航站楼。“不仅是中国人，得州当地人也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吴啸宇回忆道。2021年，一家中资控制的企业在得克萨斯州南部的德尔里奥购买了一片超过13万英亩的土地，用来建立风力发电厂。引起得州政界注意的是，被购买的这块土地位于劳克林（Laughlin）空军基地附近，另外，这位投资人的身份也让他们神经紧绷——一名来自中国的退伍老兵。“正是这次‘危险交易’，刺激了政客们，他们担心得克萨斯人正在逐渐失去对自己土地的控制权。”在得州奥斯汀张大钦律师事务所的律师Chuck郭告诉凤凰深调，2021年，得州议会全票通过了一项名为《孤星基础设施保护》（Lone Star Infrastructure Protection Act）的法案，该法案提出的理由是“出于国家安全考量”，禁止得州企业和政府与中国、俄罗斯、朝鲜和伊朗的个人拥有或控制的实体签订涉及“关键基础设施”的合同，并向外方提供对“关键基础设施”的远程访问或控制。由于这项法案并不涉及个人利益，彼时，包括吴啸宇在内的得州华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法案的存在。然而，仅仅过了一年半时间，一项相似的法案就在华人圈中引起了轩然大波。2023年伊始，得州进入议会季，得州州长Greg Abbott在1月15日发了条推特，明确表态，前述SB147法案只要能在立法季期间获得通过，他就一定会签署使其生效。此时，华人群体反应过来，一项明显针对华人的歧视性法案正在迅速向他们逼近。吴啸宇说，“这不是1882年《排华法案》的翻版吗？21世纪了，还有人在鼓动这种事情吗？”他前不久刚迎来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原本他和妻子想攒够钱在得州置换一套更大的住房，这则法案有可能让这个愿望破灭。他觉得自己遭受了羞辱。在得州生活了十多年的企业管理人员王晓兰告诉凤凰深调，有中国私营企业高管向州议会反映，一旦SB147法案通过，在得州创造了数百个就业岗位的企业将无法在当地买地、建厂，进而无法发展壮大、继续为得州创造经济价值。律师Chuck 郭告诉凤凰深调，这条推特一发出，马上就有朋友转发给他。越来越多的华人开始认真地追溯、拆解和分析这项法案以及它会带来的影响。“在法律人士看来，这条法案的性质已经远不止是意识上的歧视，而是法律层面的违宪和违法。”Chuck郭对凤凰深调说， 147法案涉嫌违反了美国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中的平等保护条款，这一修正案的通过就旨在保护任何在美国境内的人受到政府公平的对待，条款不仅适用于美国公民，也适用于非公民。此外，联邦《公平住房法》也规定，基于种族、家庭状况、肤色，国籍、宗教、残疾或性别的歧视是非法的。据郭律师介绍，到法案提交截止日期为止，今年的议会季有超过8000份法案被提交，其中和147号法案一样性质的就超过2600份，涉及并限制中国的法案涵盖了教育、科技和房产等多个方面。尽管不是每个提案最终都会变成实在的法律，但得州的华人意识到：如果不加以阻止，一旦通过，147法案的影响将远超《孤星法案》——只要手持中国护照，不论是否拿到绿卡，都不能在这里购买房地产。游行集会是得州华人汇集在一起发出反抗声音的第一步。1月20日，周五，州长推特发布后的第五天，华裔和其他亚裔在休斯顿的华人聚集地Fort Bend县司法中心门前举行了第一次集会和抗议，参加集会的共有50人。三天后，得州华人众议员吴元之组织了在休斯顿市政厅前的第二次集会。吴元之议员在公开演讲中表达了他的愤怒：“147法案涵盖的范围已经远不止限制国家控制的公司，它在针对与外国政府无关的个人，亚裔群体成为了新的替罪羊。”
2023年1月23日，吴元之议员在休斯顿市政厅门前发表演讲公开抗议SB147法案。
两次集会，让法案的推进受到了一定影响。提出这项法案的Kolkhorst议员，修改了SB147法案中的部分条款——亚裔美国公民和合法的永久居民不会被限制购买房产。但华人们认为，修改法案还远远不够，因为持有学生和工作签证的中国人仍然受到了歧视性限制。与此同时，得州其他几个大城市也加入了抗争行动，吴啸宇主动报名参加了奥斯汀的集会活动。奥斯汀的第一场游行招募了十多位志愿者，他们通过微信群相互结识，将更多的华人拉进群组。志愿者们各自分工，有人负责提前规划游行路线、去警察局申请游行许可，有人负责制作横幅和宣传标语，还有人负责在游行时领头喊口号。游行的时间最终定在1月29日，据不完全统计，参与游行的约有300人。“一定要把这场游行办得声势浩大。”他说，要让更多不关心美国政治的华人知道，得州竟然要通过这样的歧视性法案。2023年1月29日奥斯汀抗议SB147游行活动路线图
游行结束后，休斯顿纪事报还发表社论《禁止亚裔拥有不动产是关于仇恨还是国家安全？》（Is bill banning Asian landownership about hate — or national security?）。文章将SB147号法案描述为一场损害移民家庭的政治游戏，并且指出“SB147法案应该狭义、清晰界定哪些土地购买行为会带来风险，并提供明确的客观标准来确定哪些国家构成威胁”。抗争SB147法案引发了得州、乃至美国各界华人和亚裔的连锁反应。1月底，得州三个主要城市的亚裔美国律师协会联合全国亚太裔美国律师协会发布了一份联合声明反对147法案，声明最后写道：“即使经过修正，SB147法案的通过仍然将代表一个巨大的倒退，因为它显著地增加了歧视的风险。”2月15日，三名华裔国会议员与其他亚裔国会议员组成的国会亚裔党团组织CAPAC也发表声明，强烈反对任何联邦、州、市对来自中朝伊俄四国公民采取区别对待。然而，SB147法案还是被正式指派给了得州事务委员会，这意味着修改后的该法案正式进入立法程序，在参议院委员会内开始审议。一份提案在进入委员会后，将由委员会召开听证会听取大众的意见，然后进行审核，通过后进入参议院，继续召开听证会，接着由参议员投票，通过后进入众议院，再次召开听证会，由众议员投票，两院一致通过后，由州长签署生效才正式成为法律。
得州参议院州务委员会成员名单
因此，华人们的抗议行动从法案进入委员会后，开始有针对性地组织向委员会的每位成员施压，期望让法案提案在这个环节被叫停。得州州务委员会共有11名议员，其中8名是共和党议员，3名为民主党议员。按规定，议员有义务接听来自其辖区居民的意见电话。考虑到并不是每位议员都了解SB147号法案的内容和影响，华人们明白，必须抓住这段有限的时间，持续不停地向每位议员打电话，让他们听见自己选区中华人的声音。 为了鼓励更多人参与抗争，王晓兰在网上搜集整理了议员的信息名单，其中包含了他们的姓名、党派和办公室电话，再发布到各种社交平台，方便转发给身边的人，名单最后还附上了推荐的联系顺序：先争取温和派共和党议员，再稳住所有的民主党议员，最后争取剩下的共和党议员。
得州华人企业华澳地产制作了一则短视频，演示如何打电话向议员办公室表达对SB147法案的反对态度。
在反对SB147法案的华人群体中，有六七位核心成员，借助所在商会或者协会的影响，能够接触到议员办公室主任或者主管政策的官员，直接和参与立法的议员对话。对话通常是约半小时到一小时的视频电话会议，参会人包含一两位律师、选区的选民、协会或企业代表，每人发言两分钟，向议员陈述这个法案对自己的影响。几场对话进行下来，参会的华人们才意识到，在这之前，议员们并没有真正察觉到华人群体在美国社会中做出的贡献，赢得话语权需要主动抗争。李煦告诉凤凰深调，近几年来，华人在社区服务方面贡献了许多。2020年3月，国内疫情刚平复不久，美国迎来了疫情高峰，奥斯汀社区很多一线的岗位都缺少最基础的防疫物资，华盟从国内募集、购买了一批口罩和面罩送到奥斯汀的警察局、消防局、医院和学校。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市区政府停摆，为了帮助无家可归的贫困游民，华盟还组织起来为他们送去热食，大部分人都隔离在家的时候，华盟成员们仍然需要外出购买食材、再将食材分配到各个华人家庭制作食物，最后收集起来，送去市中心分发。那段时间，华盟每周要做800份饭，再把这800份热饭送到无家可归的人手上。
2017年8月，美国休斯敦，由于飓风哈维的影响，当地街道大面积被淹。
李煦还记得，2017年，自己刚加入华盟不久时，正好碰到休斯顿地区遭到超强飓风“哈维”重创，房子被淹没，社区断水断电，华盟就在这期间组织捐款，去杂货店和五金店购买修补房子的工具，联系车辆和司机连夜送到休斯顿的受灾家庭，帮助社区重建家园。“哪怕做了这么多，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还是让华人的身影在得州隐身了。”李煦遗憾地说。约见议员的同时，得州华人们也在为提案听证会做准备，因为听证会需要足够令人信服的证词来驳斥法案，这是赢下这场博弈的关键。听证会被定在3月2日，而SB147法案再一次进行修改——豁免了美国绿卡持有者，合法签证持有者允许购买一套自住房，但投资房、商业房等其他不动产仍然被禁止购买；对于外国公司的禁令不变。此外，法案的起草者Kolkhorst坚持，禁令仍旧针对中国、俄罗斯、朝鲜、伊朗这四个国家，不再做修改。听证会当天凌晨，有华人驱车从数百英里外的休斯顿和达拉斯赶往位于奥斯汀的州议会大厦，只为作旁听者支持每位华人2分钟的简短发言。报名在听证会上发言的华人约有120人，年龄跨度很大，从还在上小学的10岁孩子，到耄耋之年的华裔老议员。他们中有美国公民，有绿卡持有者，也有拿着学生和工作签证的得州居民。此外，发言反对法案的还包括日裔、韩裔、伊朗裔、印度裔和本地白人。会议持续了超过6个小时。
2023年3月2日，在审议SB147法案的听证会上，华人们依次按照准备的证词发言。
听证会开始后，首先发言的是SB147法案的提案者Lois Kolkhorst。她罗列出各项数据，试图证明“中国对得州的威胁”。“中国的海外农业投资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增长了10倍以上，并且得州不是唯一立法禁止外国人获得不动产的州。近两年，哪怕是在民主党主导的‘蓝州’中也能看到类似的提案。纵观海外，2023年1月，加拿大也已经全面禁止非加拿大人和非加拿大人控制的公司在加拿大购买特定的住宅物业。”“这些法案是不公平、不公正的和歧视性的。”在休斯顿生活了23年的华裔美国公民June说：“今天我放下了工作来到这里，因为如果我今天不来，当我的孩子们再次问我为什么要生活在美国时，我无法面对他们。”一些华人在叙述时被打断。达拉斯华裔维权组织的负责人振刚反问：“为什么被邀请来支持法案的人可以畅所欲言，而我们的发言却被严格限制在2分钟内？”听证会在得州首位女性亚裔众议员Martha Wong现身发言反对时，达到了高潮。作为一个退休的共和党人，她表示，她相信提案的初衷不是为了歧视，但这个法案只要通过，必然会造成歧视性后果。在长达15分钟的论证过后，她说，自己奋斗了一辈子就是希望华人多参政，“这是我第一次在议会大厦里看到那么多华裔面孔的出现。”2023年3月2日的听证会上，得州前共和党众议员Martha Wong请求委员会成员考虑SB147法案可能引发的歧视问题。听证会的直播和现场片段被录下，在得州乃至全美的华人群体内快速传播，几十万人观看了视频。《休斯顿在线》的主编说，“没有参加听证会的华人也仿佛受到了一场彻底的思想教育。”抗争没有结束。听证会后，华美维权同盟（CALDA）决定启动诉讼的筹备工作，以确保同类型法案在通过的第一时间立刻起诉，使用司法手段全面推翻这些歧视性的法律，保护在美华人的平等权利和财产安全。另一方面，听过提案人证词的华人在查阅资料后发现，参议员所引用的数据和事实大多已经过时，并极具误导性。来自得州各地的一群数据科学家、商业分析师、金融专业人员和律师联合编撰了一份报告，澄清Kolkhorst所引用的误导性数据。报告中写道，华人在美国和得州的投资远比议员所渲染得少，华人在美国和得州拥有的农田面积不足总的1%，中国房产投资者也仅占在美外国买家的6%，得州甚至不在中国前十投资目的地之列；针对其他州的相似限制法案，议员所举例的加州224号法案和1084号法案都仅禁止“外国政府”购买土地，不限制来自四个特定国家的个人和企业；而加拿大新出的限制法律则不针对任何特定国籍，只限制购买住宅产权，并且持工作、学生签证可以获得豁免。王晓兰告诉凤凰深调，到了后期，多个议员办公室都和当地华人建立起了直接沟通，愿意听取他们对最新版本的反馈，并及时告知法案在议会流程里的进展。随后一个月， SB147法案经过修改、审读、投票，顺利从参议院移交到了众议院讨论。不过，令所有华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是，这次在参议院通过的版本又发生了变化。所有个人，包括绿卡和其他签证持有者都可以不受限制地购买得州的住宅和商业房产，限制的土地类型也明确为农业用地，即农田、矿井、采石场、矿产和林地。对于这次修改，提案人Kolkhorst做出了一改往日态度的回应：“SB147号法案在尽力设置常识性的防线，保护粮食、能源以及国家安全。但同时，它也让每个人拥有房屋的美国梦保持活力。”而得州华人的目标仍然和最初一致——让147法案在议会季中“流产”。王晓兰告诉凤凰深调，原因是“滑坡效应”已经产生，一旦得州通过了这项法案，必定会引来其他州的效仿。“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任何一个歧视性法案通过。”她说。5月底，147法案因为华人持续抗争拉长了审议时间，最终因为没来得及在得州议会季结束前走完众议院的投票流程，而被宣告“流产”。但抗争SB147法案的华人们很难高兴起来。因为，同为“共和党大本营”的佛罗里达州，传来了类似歧视性法案通过的消息，佛州州长最终也签署了同意生效。 值得注意的是，凤凰深调接触到的抗争SB147法案的参与者都已经在得州拥有住宅房产。当问及为何仍然选择抗争时，大部分人表示，他们不愿再当美国的“局外人”，而是想真正“参与政治游戏、制定规则”。“我们都买完房了。（但）不能我们自己上船了，别人把板抽走了我们就说‘OK没问题，我们已经在船上了’。这样不行，我们得给后面的华人留条路，为同胞争取平等的买房权益。”王晓兰说道，参与抗争的很多人，都不希望华人社区“萎缩掉”。亚裔美国历史学家李漪莲在《亚裔美国的创生：一部历史》（The Making of Asian America: A History）中写道，近50年来，亚裔美国人社区的数量正以呈指数型增长，然而21世纪的亚裔美国人正在经历“一种矛盾的体验”：他们既是新权力和特权地位的获益者，又是仇恨犯罪和微侵犯的受害者。“这几年，开车去上班的路上，经常能听到电台里宣扬‘中国恐惧’，甚至自己身边也有不少普通美国人相信在美的中国人是‘间谍’。”吴啸宇回忆，因为他的工作性质涉及到信息安全，刚参加工作不久时，需要因公回国一趟，公司领导就在网上找到了一份“去中国出差需要准备什么”指南，还给自己配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不过，经历SB147法案的博弈与抗争后，美国政界开始慎重对待华人们的态度。四月，在得州州议会大厦，另一场听证会举行期间，当华人团体正奔波在议员办公室走访时，参议院办公室主任对他们表示：“这段时间，华裔的声音在整个议会大厦都被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