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多家在线旅游平台统计，今年端午假期的出行人数或为近五年来最多。或许你还在准备出发，或许你已经堵在路上了。古往今来，出门总是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除了时间和金钱，还需要一些神秘力量的加持。中国白银时代的古人，就从来不说走就走，而是事先选定良辰吉日再上路。今天的文章中，历史学者、看理想主讲人段志强，将分享古人怎么在信仰和仪式上，面对出门的不确定性。“不保证成功，不一定有用”，只想祝你假期诸事大吉。
讲述 | 段志强
来源 | 《白银时代旅行史》
你可以找到之前在我的安利下花一钱银子买的《新刻天下四民便览三台万用正宗》这套书。打开第九册第三十六卷，这一卷叫做“克择门”。其中的“出行图例”部分，主要是告诉你如何选时辰，还有图有例。这一部分开头先讲了一段话。说孔子问天老（也不知道天老是哪路神仙），为什么有人空手出行，赚钱而回，有人却拿着本钱出去，赔得精光回来呢？天老说，因为日子时辰没挑好。大凡出行，切忌天翻地覆凶恶二时，否则买卖不遂，空手归家。那什么是天翻地覆凶恶二时呢，下面有讲，每个月都不一样，还有一幅“出行吉日方位图”，时辰和方位还要配合，才能万无一失。接下来，就是每个日子的属性。比如，甲子日出行大吉，乙丑日呢出行大凶，丙寅日呢远行有财（走得远的话可以发财），丁卯日出行大凶。算下来，这一轮六十天里面，可以出行的好日子，包括“大吉”、“有财”、“百事大吉”、“贵人接引”等等一共多少天呢，一共十六天。凶的多少呢，包括出行大凶、出行有口舌、出行有哭声，有牢狱之灾等等在内，六十天里凶日占到了四十一天。剩下三天是半吉半凶，中性的。各位，有个词叫“凶多吉少”，明白了吧。除了《三台万用正宗》，《士商类要》这本旅行指南书里面有一篇叫《选择出行吉日》，里面也有好多种择日方法。我们刚才说的这本书里头大部分也收了，还有一些特别的，比如讲四离日、四绝日、四顺日、四逆日。什么是四离日呢，是春天、秋分、夏至、冬至的前一天，四绝日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天。离绝之日，当然都不是什么好日子。另外还有一种叫“周公八天之局”，这是把一个月的三十天分成八种，每种各有三天或四天。比如第一种叫天门日，包括初一、初九、十七、二十五，这四天会有贵人相助，大吉；第二种叫天财日，包括初三、十一、十九、二十七，这四天会利润倍增，大吉；第三种叫天贼日（一听就不是好日子），包括初二、初十、十八、二十六日，这四天会有意料之外的灾祸，大凶。其他还有“天仓”、“天阳”、“天盗”、“天富”、“天集”，合称“八天”。这“八天”里面，大吉的五天，大凶的三天，凶少吉多，友好多了。总的来说，《士商类要》里面的忌讳要少一点。其实还有更少的，比如最简单的禁忌是“月忌”，每月当中有三天，诸事不宜，当然也包括出行。哪三天呢？初五、十四、二十三。有句俗语说，“初五、十四、二十三，太上老君不炼丹”，连太上老君这三天都放假，绝对不调休，可见这几天的威力之大。还有一种特别的，很多地方无论是官员上任还是百姓搬家，都忌在正月、五月、九月，据说是正月是第一个月、五月、九月是九五之尊，这些都是皇帝家专属的时间，臣民应该避开。其实这些禁忌毫无道理，不但没有政治依据，也就是说没有这样的法律规定，而且也没有玄学根据，在择日的方法里面也没有这种传统，但有时候这种无厘头的禁忌就是能流行起来，也是奇怪。当然也有人不信这一套，清代有个县令，他上任的时候就是五月，别人建议他推迟一点，他不以为然，上任之后安安稳稳，也没出什么事。我老家有句话，“三六九往外走”，不知道你们那里有没有这种说法，就是按农历日期算，每逢三六九就是出行的最佳日期，这样一个月有九天。非常好记，不需要请教任何专家。这些禁忌越来越简单易行，我猜主要是因为人们的出行变得普遍以后，那么多的忌讳就有点跟不上时代了，这是第一；第二，忌讳多反映的是不安全感，不过等旅行相关的配套设施都丰富起来，旅行自由度增加，人们的旅行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不安全感降低了——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以前旅行始终都是一个充满风险的行动。选好了日子，假如你出门要办的事有些棘手，你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该怎么办呢？咱们回到《三台万用正宗》，这里会教给你“出行禳镇法”。你用朱砂写一个字，男的握在左手、女的握在右手，一定握好别让人发现了。写什么字呢？如果是去见官，跟政府跟官员打交道，那就写一个“天”字；如果是去出兵打仗，就写一个“强”字；如果是去看病人，就写一个“鬼”字；如果是出远门，就写一个“到”字等等。显然，这些字都是有含义的，是要压过你可能遇到的麻烦的，古人所谓“压胜”。你当官的不是很厉害吗，我写一个“天”字，你还能大过天吗，大概是这个意思。所以后面有一句说，如果是要游泳过河，就写一个“士”字，我很怀疑这应该是“土”字，因为土克水嘛，士的话，读书人遇到水可不一定是好事，这从屈原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如果字也写了，你还是不大放心，怎么办呢？放心，还有新的加持。写完字了，出门之前，你捏起手指头，捏成空心拳，面朝南方，然后念一段咒语，连念三遍。什么咒语呢？我给你念一遍哈，不要告诉别人。后面还有各种操作，不念了，免得你真学去了。下面还有“奇门藏身之法”，假如别人懂得奇门遁甲，所谓“学会奇门遁，来人不用问”，可以知道你的行踪底细，你可以来这么一套法术，隐身，有点像隐形飞机一样，让别人探测不出来。咱们前面说，出行一定要选黄道吉日，那万一要是有急事，必须马上走，怎么办呢？放心，早给你想好了，这里有“事急不暇择日当作纵横法”。啥叫“纵横法”呢，如果马上就要出门，你就在门内站正，然后叩齿，就是上下牙相叩，一共三十六次，再伸出右手大拇指，在地上先画出四条纵线，再画五条横线，最后念咒语：最好念七遍，念完用土块把刚才画的四纵五横压住，然后立刻出发，不能回头，大吉大利。怎么样，这套仪式够复杂吧！但也别担心，对于白银时代的人们来说，黄道吉日是肯定要选的，但这些朱砂写字、念咒、隐身啊，真要有人照来一遍的话，也会被看成是神经病的，大多数情况下简简单单选个日子就行了。最后补充一句，我们刚才说的这些有关择日的信仰和技术，在中国绝对称得上源远流长，可以说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至少两千多年。它反映的是人们对于宇宙时间和人间事务之间关系的一种想象和认定，并且相信通过特定的手段可以干预、改变这种联系。所谓人定胜天，有时候也是这个意思。刚才我们聊的这些都是白银时代人们的生活小技巧，属于生存技能了。你可能会说，我不记这些东西，求神拜佛也可以吧。那当然也行。在遥远的古代，人们相传有一种“行神”，专管出行和道路的神灵，也称为“祖神”，过去的注解说，“祖”就是“徂”，是到什么地方去的意思，所以还是“行神”的意思。这位尊神到底是谁呢？一种说法说他是共工的儿子，名字叫“修”。这个名字就很有意思，因为“修”就是长的意思，路漫漫其修远兮嘛！修这个人喜欢远游，无论是坐车坐船，或者走路能到的地方，他都游览个遍，所以后来就把他尊奉为“祖神”，可以说是一种旅游之神吧！今天的各大旅行社乃至整个交通行业，可以考虑恢复供奉这位旅游神，也算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也有人说，这里的“祖神”是指黄帝的儿子。据说黄帝的儿子叫累祖，他也很喜欢旅游——跟共工的儿子一样，都是二代，看来古往今来的二代都喜欢旅游——但他的结局不太好，“好远游而死于道”，最后死在了路上。虽然有点浪漫但毕竟不太吉利，这个信仰就不必恢复了。不过大家知道，黄帝的妻子也叫嫘祖，只不过加了个女字旁，妻子和儿子的名字如此相似，说明这位旅游神的来源还是一笔乱账，我们不深究了。除此之外，有人出行还会拜大禹。为什么拜他呢？因为他治水多年，常年在外奔走，开山导水，修整道路，所以有资格成为出行之神。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因为多年辛苦，腿脚不灵便，走路有点一瘸一拐，但是人们相信，大禹的步法是有神力的，叫做“禹步”。比如道教当中道士做法，“步罡踏斗”，基本的步法就是禹步，特点是很多转折。视频网站上有道士走禹步的视频，大家有兴趣可以去观摩。因为有神力加持，所以大禹虽然走路困难，但却成了出行之神。禹步作为一种高阶法术，有时候也可以用在择日上。刚才我们说过，来不及挑日子的时候，你可以念咒语、在地上画四纵五横对吧？几十年前，在甘肃天水放马滩的一座秦墓里面，发现了一批竹简，其中有两种《日书》，就是选日子的书。这两种日书里面都有一段，叫“行不及择日”，出行来不及选日子怎么办。怎么办呢？先走出城门，然后学大禹走路走三步，面向北斗，然后在地下画五横（也有的解释说就是四纵五横），再念两句简单的话。看了这个材料我非常震惊，它跟我们前面说的日用类书几乎相差两千年，两千年来，人们出行的法术竟然有如此坚强的生命力，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就这么一代代流传下来。我们还说主管旅行的神灵。除了刚才说的修、累祖、大禹之外，还有一些没名字的，比如专门的登山之神，知道之神或道路之神（就是知道路怎么走的神，等于导航之神）等等。不过这都是文献记载中先秦时代的行神。时代往后，行神渐渐被人遗忘了。后世跟道路有关的神里面，最有名的叫“险道神”，据说他就是《周礼》里面讲的方相氏，在《封神演义》里有方相方弼两兄弟，那是殷纣王的两位镇殿将军。险道神，根据神话学家袁珂先生的看法，其实就是“先导神”，走在前面开路的神灵。据说他又被称为“阡陌将军”，阡陌也是道路的意思，又叫“开路神君”。不过，这位开路神君主要用在葬礼上，是用来驱除送葬道路上的邪祟的，一般人旅行，大概没资格劳动这位尊神。那在白银时代，具体保佑出行的人是哪位呢？我一说你就笑了。记载明清苏州风俗的《清嘉录》说，正月初五早上大家敲锣放炮，说是迎接“路头神”，路头神就是道路之神。当时有人写诗说，“人为利所昏，所见无非利，路头古行神，今作财神例……云何年初五，相传路头至，神或临其室，获利亿万计。”听出来了吧？如今香火最旺的、信众最多的神灵——财神他老人家，本来其实是道路神，是出行之神。为什么叫“五路财神”呢，那就是东南西北中五路，路路发财。至于像赵公明、关公这样的神灵后来怎么变成财神了，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们以后如果有机会讲古代的神灵的时候再来谈。总之，财神和路神有直接的关系，这结合我们之前讲的，大旅行时代的基础是商业文明，旅行指南书的作者主要是商人，你是不是对白银时代多了一点了解呢？以财神为行神，或者以行神为财神，我们能看到不少例子。比如清代北京有个官员到宁夏出差，出门当然朋友们要送送他，在哪儿送呢，“彰义门外五显财神庙”，彰义门就是今天的广安门，除了饯行他们还在这里准备佛事，财神庙里准备什么佛事呢，无非就是拜拜财神。古人用语随便，凡是烧香拜神的，都可能随口说是佛事。官员出差也拜财神，倒不是说这些做官的有多么贪财，只不过拜财神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已。后面某一集我们讲到脚夫的时候还会提到，有的地方脚夫们建的公所就是财神庙，可能也是因为财神和出行有联系的原因。财神的崛起是白银时代的新现象，其实“财神”这两个字宋代才有，明清才变得普遍，财神庙甚至晚到清代才大量出现。要按照儒家经典的规定，出行的仪式本来可跟财神没啥关系。上古时代人们出行要先搞个祭祀，这种祭祀的名称叫“軷”。怎么搞法呢？在路口堆一堆土，然后在路边拔点草、折个树枝放在上面，身份高的要放“牺牲”，最高级的要杀一只狗，次一等的杀羊放在上面，然后行礼，结束了之后把狗或者羊吃掉，然后驾车碾过土堆，就算完成，象征着碾压路上一切艰难险阻吧。这套仪式，后来就被称为“祖道”。但是奇怪的是，“祖道”这个词后来还在用，但是刚才说的这种“軷祭”的仪式好像彻底消失了。《清明上河图》里面有一个场面，城门之外有人骑马要远行，给她送行的人有一位半跪在旁边，面前摆了一只羊，没有堆土，学者们都说这就是祖道仪式，如果送行要杀一只羊来祖道，那的确是很隆重的，但在文献当中我们很少见到这么复古的送行仪式。实际上自秦汉以后，大多数情况下，“祖道”让位给了“饯行”。怎么“饯行”呢？文人自然要做做诗，一般的人可能也就是朋友送行喝喝酒。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祖道”自己就能干，最多自己家里人搞一搞，但“饯行”是一种社会行为，没亲戚没朋友，就别想了。本文综合整理自《白银时代旅行史》节目第10讲，内容有删减，欢迎前去看理想App收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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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行骗天下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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