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豆瓣管理“夫妻吵架”小组

情感

2022-07-15 14:07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前段时间，“豆瓣网友年收入百万，需提供收入证明和银行流水数据”的消息引发关注。事后人们发现，这是豆瓣“夫妻吵架群众评理居委会”小组组长杜边生在处理疑似杀猪盘帖子时的一个玩笑之举。

但更让我们好奇的是“夫妻吵架群众评理居委会”这个小组。杜边生在2009年成立了这个小组，用来解决自己的情感烦恼，随着亲密关系矛盾得到解决，这个小组也被抛诸脑后。但今年三四月以来，这个小组突然变得极为活跃，组员也增至超过5万人。

杜边生分析，这是因为居家生活让家庭矛盾变得更加具体直观了。如今，杜边生每天需要花半个小时浏览和处理组内事务，也是通过这个小组，他窥见并总结了一些家庭中最基本的矛盾模式。对了，让很多组员颇感意外的是，杜边生是一位男性。

口述｜杜边生

实习记者｜张潇珂

编辑｜王海燕

疑似杀猪盘的帖子

看到那个帖子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它是杀猪盘。楼主在帖子里介绍自己的工作，“投资20万，一年回本，年年百万”。这信息太假了，百万流水也是百万，一个小卖店或者水果摊一年的营业额都能达到，不必刻意强调。至于那些真正年薪百万的人，根据我的观察，是很少直接说自己收入的，都是暗戳戳炫耀，比如“去年圣诞节，我在罗马看莱翁卡瓦洛的歌剧”，或者大家都在说英文，他偏要蹦个法语。

杀猪盘平时也会出现，共同点是塑造优越的自身条件，字里行间都在表达交友目的。我记得小组里出现过的最过分的一个杀猪盘帖子，楼主称自己是钢琴家，人生目标是进入某个爱乐乐团演奏，结婚时，父亲送了一栋北京朝阳区CBD的楼供他收租当零花钱，主页广播天天更新，都是自拍，网图风格。这就是典型的杀猪盘。

其实男的征婚，99%都是杀猪盘，因为按照中国人热爱说媒的习性，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身边一堆人会给他介绍媳妇。条件真这么好，怎么会在网上找陌生人谈婚论嫁？

《三十而已》剧照

所以那个“年年百万”的帖子，就算不是杀猪盘，也是钓鱼帖。钓鱼贴就是故意用出位的表达引出其他人回复的帖子，比如有个楼主开贴，说婆婆给自己买了房，帮自己在家带孩子，但她不想让婆婆住。她自己也许真觉得自己有理，可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引战的，因为道理很清晰：婆婆的房子凭什么让婆婆走？果然好几百个人骂楼主。

这两种帖子我至今都很不理解，因为杀猪盘和钓鱼贴，目的肯定是想牟取好处，但在豆瓣这个平台，离谱的帖子虽然能引发豆友激烈讨论，但流量和热度很难转化。

不过，虽然没搞清楚杀猪盘的利益链条，但这总归是不好的，所以“年年百万”的帖子一出来，我就锁了。作为小组组长，我的禁言权限有几种，一是锁帖，就是帖子留着，但禁止回复；二是删帖；三是禁止楼主在本小组再发言，即移出小组。我对这个楼主用的是第一种。

插图｜爆炒诛心

结果禁言当天下午，这个楼主用豆邮联系我：“请问为什么我被禁言了？”看到这条信息，我内心的第一反应是：你自己犯规，居然还言之凿凿地来质问我这个“组长大人”？真是胡搅蛮缠！我觉得，对这种人，如果我正经回复，简直是对自己不尊重，所以戏谑地回了私信——“根据最新政策，豆瓣网友年收入百万需提供收入证明以及银行流水数据”。此后他也没有回复我了。

一天后，我把这个截图发到了豆瓣广播和朋友圈，作为一个很普通的吐槽。为了保护当事人隐私，我还把他的豆瓣ID打上了马赛克。

结果大概三个小时后，一个朋友在微信群里艾特我，说在微博看见了我发的截图，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但五六个小时后，陆陆续续有人不断给我发截图，说各个类型的群聊中，都看见了这个截图，甚至有远在云南的某个养月季的花友群。包括14年前的同事，也跑来问我怎么回事。

到了第三天，不少新闻媒体也报道了这件事，豆瓣官方甚至为此正式澄清，说在豆瓣自称年薪百万，并不需要提供银行流水。这种传播和影响是我始料未及的，后来我反思，这是因为我分享截图时，配文比较调侃，而各个营销号又做了二次传播。也正是因为营销号的片面解读和影响，所以我后来决定在个人微信公众号完整地讲一下这件事，也表达了我的观点。整件事就是这样。

重新活跃的“夫妻吵架”小组

说到这个小组的话。我是2009年5月3日创建的，契机是我跟当时的女朋友经常吵架，吵得很凶，所以建了这个小组：夫妻吵架群众评理居委会。简介也是那时候写的，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更改过，所以还写着，“有情侣当面跟MSN或者QQ上吵架吵不明白的，就跟这小组里开贴吵架”，比较古典。

“夫妻吵架群众评理居委会”豆瓣小组

一开始，小组里的成员都是我的朋友们，除了夫妻，也有情侣，天天吵架，都是些很细小的矛盾，比如牙膏盖没盖，出门不关灯。我把这类小摩擦叫做家庭润滑剂，跟嫖赌毒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矛盾。嫖赌毒和家暴一样，是原则问题，没有他人评论的余地，但生活小摩擦，处理得当的话，其实可以拉近夫妻和情侣间的关系，并不完全是坏事。

但不到一年，我就很少进组了，因为我和当时的女朋友频繁吵架的问题解决了。怎么解决的？有一次吵架后，我提了一个意见：吵架时，把说的话都录下来，事后再听。结果绝大多数吵架，半年后我再听，觉得自己简直无理取闹，比如大半夜的，跟女朋友吵中美不同体制的问题。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之后，我们就不怎么吵架了。

《都挺好》剧照

因为自己的问题解决了，所以我一度已经完全忘记了小组的存在。虽然我是小组组长，但整体而言我平时在豆瓣只玩广播和书影音区域，几乎不点进豆瓣小组区域。但到了今年三四月份，一个朋友告诉我，说这个小组特别火，但组内有一些帖子有不妥的地方，让我去删一下，我才想起来。

小组火起来的具体原因没人知道，我猜测，是因为疫情导致大量夫妻和情侣关在家里，长期面对面生活，引发了比正常生活多得多的矛盾。而且由于居家办公，人们也有闲心和时间参与小组吐槽和讨论，所以小组的粉丝骤增，组内帖子更新的速度几乎按分钟计算。当然，也有可能是豆瓣负责运营小组的工作人员，在某天推荐了这个小组，又赶上疫情期间，就导致了连锁反应。

这个小组的话题性和可塑性很强，它和男女相关，和生活相关，又让大家可以评论柴米油盐这些最贴近生活的摩擦。只不过，与现实生活里的居委会大妈们相比，组里的组员可能更不了解现状，也只能从一些普遍通行的规则去对待每个事件，有可能会显得理性平等，但也有可能会显得更加不切实际。

《中国式离婚》剧照

前两天我还收到一个人的私信，说在小组里看到了他对象的帖子，申请进组回复。我其实不建议这种方式，因为在五万多个人的围观下，原本的小吵小闹，反而有可能发展到无法挽回，不如两个人在内部解决。但他比较坚持，我还是让他进了组。直到现在，我都没看到他的回复和原帖，可能也思考了一下我的建议吧。

其实在小组，当事人单方叙述是无法避免的，也有过因帖子浏览过高，引发另一方当事人发帖对线的情况。我记得前几天有一个帖子，是女方吐槽老公的，后来她老公出现在帖子底下的回复里。再后来，这对夫妻和好，两人转过头开始和网友对线，引起一片哗然。因为这件事实在太戏剧化了，我还加了个精华。

婚姻矛盾的基础模板：缺钱或缺时间

作为组长，我每天会花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查看和浏览小组的帖子，也不是集中翻阅，可能就是上午、下午、晚上，各看10分钟。

其实，现在小组的调性和我建组的目的已经很不一样了。情侣不和，可以分手，比较简单，夫妻想离婚，就麻烦得多。比如前一段时间，组里有个帖子，楼主自称是两个孩子的宝妈，因为一些事，被丈夫打得头破血流，还附上了伤口图片。后来那个楼主，自己删帖了，说不想在网上有太大影响，觉得对家里不好。

我当时看了这个帖子非常气愤，但悲观地看，遇到这种事情大家也知道，发在网上其实没什么帮助，网友们能给出的建议只能是离婚，但离婚后生活费从何而来？根据我的经验，这种男人也不会痛快付抚养费的。这是沉重的现实问题，网络能带来的影响很小。

除了非常极端的矛盾外，根据我的观察，组内已婚人士的冲突大多起源于经济问题。我之前回复过一个帖子，楼主吐槽说已怀孕，自己从外地辞职到丈夫所在地，老公的工作却是游戏代练，家庭开支很紧张。我当时就劝她，让她老公去做一个比较稳定且正经的工作，例如送外卖和送快递，虽然苦一些，但勤勤恳恳地干，至少收入是稳定的。毕竟我自己就是一个魔兽公会的会长，深知游戏练号代打，特别耗时间。如果自己开工作室，收入也许还不错，但根据她的描述，她老公是接单的，这种波动就很大：没有底薪，代打按次计费，有单子就有钱，没单子根本没钱。

《我是余欢水》剧照

我之所以给出这样的建议，是因为我观察到的组内矛盾的一个基础模板就是，缺乏钱和时间。先说缺钱，有人会说丈夫变胖了、秃头了，自己不爱了，所以要离婚。但很多时候，变胖，秃头，可能是因为工作特别忙、没时间健身、加班应酬，也就是说，根本问题还是在于没钱，需要赚钱。包括一些已婚家庭苦恼的婆媳问题，甚至豪门争斗，归根结底都是经济问题。

但长久的婚姻关系里，也需要彼此陪伴，否则即使没有经济问题，双方感情也会越来越淡。这带来的一个后果是，努力赚钱的初衷通常是希望稳固家庭关系，但过于拼命工作，又会挤压待在一起的时间。

钱和时间难以平衡，是我们生活中经常见到的悲剧，需要双方共同协调才能解决。大部分女性在组内发此类吐槽丈夫的帖子时，本质上都是在吐槽丈夫“不争气”。这里的“不争气”，既指家庭中男性的收入高低，也指夫妻双方的家庭责任感高低。上面我回复的帖子，我认为矛盾的来源便是，这个丈夫没有在老婆怀孕，急需稳定收入和大量陪伴时间时，选择一份时间和收入都稳定的工作，其实就是没有担起自己的责任。

《三十而已》剧照

因为疫情，现在不少行业都有下滑的现象，但这个现象，目前反而没有小在小组里表现出来。因为人们在处理这种比较紧急的经济问题时，是没有时间上网吐槽的。现在组内的帖子，多数是几年前的矛盾，或者心中有不满，一直没发泄出来，直到找到这个平台才说出口。

《婚姻故事》剧照

除了钱和时间，此外，婚姻涉及的双方家庭融合，也会带来碰撞，比如双方家长的矛盾、婆媳矛盾和彩礼矛盾等。相比之下，未婚人士纠缠的都是情感问题，比如吐槽男朋友在直播间看小姐姐、疑似劈腿、沉迷游戏等，在已婚人士看来，都是些很浅显的矛盾。

因此，很多组员甚至提议，未婚的不要来发帖。不过我想到，我建这个小组时也没结婚，但仍希望有一个空间来阐述问题，汲取建议。所以，前一段时间，我决定建一个未婚分区，让情侣们可以在相对独立的空间中分享，也满足组员们之前提出的需求。

不过未婚区的热度，在组内确实低得多。一是这个组的主题就是夫妻关系，未婚成员占比较少。二是未婚时的矛盾，除了即将结婚或者关于彩礼的，其他都没什么可议论的，毕竟未婚情侣问题大的话就分手，小的话，也不需要网友来协助理论，组员们还是更想看已婚的。

《欢乐颂》剧照

我现在点开未婚区往下滑，翻到的帖子回复都没有上百楼的。除了一个问题：漂亮女生一定要找有钱人吗？这个帖子回复最多，有430楼。不过这个题目，甭管在已婚还是未婚板块，都特别吸引人。

上网吐槽有用吗？

除了监管，我平时不怎么回复组内的帖子，一是我时间不多，二是更重要的，我观点比较鲜明，这些还能有理有据跟你讨论，但也有一上来就骂爹骂娘的。这种人，无视他相当于放纵，处理又显得我小气，我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渐渐就回复少了。但看到一些比较新奇的问题，我还是会回复，比如有人发帖吐槽老公或者男朋友看AV，在当下，这类问题已经很少见了，但很有代表性。

豆瓣没有统计组内成员信息的功能，我猜测男女比例大概是三七分。因为组里女性成员较多，我又是一个女性主义倾向比较重的男性，所以我会比较偏袒女性。毕竟在整个社会环境中，女性还是处于弱势地位，男性又更容易被鼓励去吃喝嫖赌和出轨。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到一些帖子吐槽，说组长居然是个男的，或者揣测我肯定会为男人说话。看到这样的帖子，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少年派》剧照

除了最开始提到的杀猪盘和钓鱼帖，还有三种情况我也会删帖：跟小组主题不符的、挂人的和过于男性视角的。这些我没有写入组规，是我自己内心的标准。被删帖的，偶尔也发私信问我，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我都会耐心回复。比如前段时间，有个人组里开贴探讨《白鹿原》中鹿兆鹏与冷秋月的关系。我就把帖子锁了，就是帖子还在，但其他人不能回帖。

我封他帖子的原因很明确：帖子的内容和小组主题完全不符。我们这个小组不是影评组，也不是文学讨论区。也就是说，白灵、鹿兆鹏和冷秋月作为当事人，陈忠实老师作为创作者，都可以发帖来问，作为旁观者的读者来问，就与小组的调性不符了。不过他写得很长，也很认真，我没有直接删帖，让他有机会保存原文。

这个人不光私信了我，还发了个帖子挂我，说我很无耻，利用特权封禁他的帖子，“没有限制的裁量权是多么可怕”。但管理不符组规的帖子，本来就是组长的权利和责任呀！

小组也会有很认真和理性的回答，我记得之前有一个组员，回复帖子特别认真，楼主阐述问题写1000字，他甚至能评论3000字，内容很丰富。这个人最近不来小组了，因为有的楼主不愿意听到相左的意见，会直接删评。一个人认真剖析，被这样对待，心里自然不高兴，渐渐就不参加小组讨论了。

我虽然是组长，但和楼主是平等的，类似聚会上的主人和宾客，可以监管对方，但不能完全干涉，所以很难约束这种行为。只能靠组员的力量，比如有的组员删回复太多，其他组员都知悉后，渐渐可能就回复少了。

我其实不是典型的小组用户，对这个小组的成长和定型，并没有起到作用，自然也没有什么期望，只能按自己的标准管理。其实我觉得，一个小组的理想状态是，在成型期，有一批和组长的建组理念相仿，且长期活跃的人同时加入，才能形成包容性很强的社区氛围。

如今看来，组里的很多真实矛盾，组员的评论和调和，可能没什么实质帮助，主要还是让大家在争吵之余，有一个专门的地方可以吐吐槽、说说心里话，自我缓解一下。至于本就不听劝的人，小组对他的影响可以说约等于零。

排版：小风南溪/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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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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