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多年前,为了寻找极光,我跟一个女孩在冬天的沈阳住了三个多月。但直到时间拨至我们启程回四川的那天中午,直到列车员急促的喊叫声将我们赶进车厢,直到列车开动,然后车窗逐渐凝出一层令世界模糊的水雾,我们也都没发现任何极光的踪迹。那时候,她一直相信,极光这东西,就像鹿茸,貂皮,杀猪菜,还有荒废的重工厂一样,都属于东北特产。我问她,你是从哪里看到这个说法的。她说,是前男友给我说的。然后某一天,她说,你带我去沈阳看极光吧。她当时刚从卫校毕业,没找到工作,我也才从天津某传销组织逃出来,手臂上还有主管留下的鞭痕,我俩几乎身无分文。但我们还是出发了。我记得我们坐的是硬座,郑州中转,生扛了三天,我们对面坐着一位中年妇女,黄头发,嘴角有一颗痣,喜欢脱了鞋子看环球时报。
才到沈阳,她就说,我们现在就去看极光,也许和平广场就有。我说,先不慌,我们先找个住地。就是在那里,我们度过了三个多月的时光。我们一起寻找,一起失去,一起在凌冽的早晨看着惨淡的太阳缓缓升起。有一次,在我们苦寻极光未遂后,她问,沈阳真的有极光吗?我卷起报纸,点燃,送进嘴里,猛抽了一口,然后说,肯定有的。她说,你说什么,对了,你来看看热水器,怎么不出热水了?宾馆很破旧,房间里没有电视,暖气也只剩下了半条命。到了夜晚,我们只好相拥而眠。那段时间,她的每一次抚摸,都像是在探查极光的线索,我的每一次拿捏,都像是在回应极光的存在,焦灼时,我便要翻身,爬上山丘,心中高喊,勇敢的枪骑兵,去冲锋陷阵,去迎战强敌,去追逐极光吧。战役落下帷幕后,我就盯着她说,极光就在你眼里。她回答,你该去交房钱了。我们去过沈阳动物园,古生物博物馆,通风管道工厂,沈阳农业大学,还有很多早已忘记名字的地方。我们始终没有找到极光。在一家烧烤店,我问她,你要找的这个极光,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我们应该问一下当地人,或是去派出所报案。她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前男友说,沈阳有极光,极光很美,挂在天上,如同太阳的尸体。我说,这个比喻不太吉祥,但我算是懂了,极光是一种自然现象。最后一个月,她开始心灰意冷,而我依然在为她寻找极光。我偷偷去网吧,网吧名字好像叫做翼网情深,我刚看了地图,发现网吧如今变成了一家奶茶店。那时,我在天涯发帖,我问,沈阳哪里有极光看,需要门票吗,要门票的话,有人帮忙报账吗?只有一个人回复,他说,傻逼。我又打电话给我朋友,我说,兄弟,我在东北,沈阳,你知道极光在哪里吗?朋友说,你先把钱给我还了。我便只好挂断电话。临走前一天,眼看着要过年了,我只好告诉她,也许沈阳是没有极光的。但没关系,有跟没有都一样,结果不重要,过程才重要。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记录于便签本上的极光可能出现的地址撕得粉碎,又走去厕所,将碎纸冲进下水道。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像极了一台保密级碎纸机。后来,听说她家里找关系,把她送进了私营男科医院,前几年刚升了护士长,去年则跟她那位前男友结了婚。朋友说,他们是在北欧办的婚礼,结婚照上,有一轮大大的极光。我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这不可能,因为只有沈阳才有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