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比烂，它没在怕的

不着调

电影院，有时候是个修心养性的场所，如果能波澜不惊地看完一部足够烂的电影，你就能安慰自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大多数烂片过目就忘，浪费点钱打发时间，顶多也就当垃圾食品一样，酒肉穿肠过。而有那么一部烂片，问世10年鲜少有片能出其右，后来再有烂片烂出新高度，也总有人将其翻出来对比回味一番。而它在比“烂”上从来没在怕的，坚挺地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牢牢占据了烂片之王的宝座，给一代观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它，就是一代神片《天机·富春山居图》。

《天机·富春山居图》海报

由于这部影片全面的烂出了独特的风格气质，堪称审丑的集大成之作，值此一代神片上映十周年之际，我们来回顾一下这部载入史册的“烂片的诞生”。

时间回到2011年6月1日，元代大画家黄公望晚年的代表作《富春山居图》在中国台湾合璧展出。这幅被誉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的画作，因曾遭火焚断为两截，前半段《剩山图》藏于浙江省博物馆，后半段《无用师卷》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促成《富春山居图》合璧展出的是时任凤凰卫视董事局主席的刘长乐，当时他想找人拍一部纪录片，便找到了 “派格太合泛在文化传媒”的老板孙健君。

孙健君是个奇人，八十年代，他学大提琴进入文艺行业。早在1985年，他就拉到巨额赞助发起并筹办 “江苏青年艺术周”展露出他的运营才能。后来靠当导游结识的外国友人的帮助到美国留学，在美国，他玩摄影玩得风生水起，还两度有作品入围《世界摄影作品年鉴》。

孙健君早有电影梦，在加州大学拿了硕士以后，他专门写了一封报考信到北京电影学院，可惜石沉大海。1993年回国后，他与北京电影制片厂合资创建了“派格环球影视文化公司”，除了制作电视广告，还策划并制作了大型纪录片《共和国外交风云录》等。中国电影市场并不算景气的年代，他是《爱情呼叫转移》《命运前后左右》等卖座拼盘电影的制片人。

这样的一个出品人，成为了《天机·富春山居图》的灵魂人物，他还身兼了编剧、导演、视效指导等多个重要职务，经过3年筹备、投资高达1.6亿元、33个国家的工作人员参与创作的《天机·富春山居图》来了。

刘德华和林志玲无疑是当时影片最大的看点，而到头来，这部影片也成了他们职业生涯最可怕的“污点”。

当年主创们频频道歉的新闻上了不少头条，甚至时隔一段时间他们有新作上映，也会顺带为之前的一步踏错再道个歉，生怕连累新伙伴。有一说一，虽然片子很奇葩，但是当年大家承认自己拍了烂片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当年的新闻标题

事实上，这部电影最初的出品方之一中影找到刘德华，是希望他能以导演的身份接下这个项目。老好人的刘德华看了十几版剧本都不满意，但也不好拒绝，于是甩了导演的锅，答应匀出50天左右的时间演出。

之后，孙健君也努力找过人，“一开始找了个美国导演，但他非得要拍成西部片风格，这就偏离了影片的意义；后来找了个香港导演，又说要拍成警匪片……再后来找国内的导演，能力和档期上也总是不合适，最后我干脆就自己导了，这也是被逼无奈。”……这是当时孙健君对于自己接过这个烫手山芋的解释。听起来好像，无论是拍成美国西部片风格，还是香港警匪片风格，都没那么糟糕的样子。

孙健君是有野心的——“要做就做大片、强片。有大明星、大场面和充满激情的故事。”当时他还放话，“看过成片的，都知道每一分钱投资都是有价值的。”

带着“革新中国式大片”的雄心壮志，孙健君云集了国内一帮大牌的明星和来自全球的“顶级团队”共同开创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视听奇旅，一部综合了科幻、特工、动作、夺宝、农村、主旋律、国产警匪、国产恐怖等类型，并辅以魔术、杂技、艺术体操等元素的新奇十不像“电影”闪亮登场。

只要你看过电影，一定一见难忘。毕竟那些年电影院里烂片无数，谁有生之年还没几部烂片的积淀？但把一种类型片拍烂不难，把所有类型都拍得烂出自己的个性，还能把它们毫无道理与逻辑地组合在一起，用五彩斑斓的色彩，上天入地的特效，催化出奇特令人烧脑又反胃的化学反应。

而观看者的情绪反应，也能在看片过程中经历过山车，从一开始的啊？什么？为什么？还能这样？到卧槽！什么鬼！这哪跟哪？到后来就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反正忍到最后，就在信息量过大大脑CPU down机的荒诞中，竟然品出了一丝后现代主义的幽默感……无怪乎当时有影评人发出“平生不看《天机·富春山居图》，纵阅片千部也枉然”的感叹。

总之，这种层级丰富、余韵悠长的观影体验，你值得拥有。

剧情不多赘述，咱上几张剧照品品。十年过去，它还是，看上去就那么地……与众不同。

志玲姐姐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这部戏里最能理解接戏原因的应该是佟大为老师吧，虽然，但是……我可以！

据说这个五行宫，设计由清华美院团队历时一年半打造……

十年后，我才发现这部电影里竟然还有谭松韵小姐姐……

推广艺术体操，电影义不容辞

咱就是想问，这些画面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部电影里？

“因为里面确实有很多奇观和行为艺术。我从开始就希望影片在感官上刺激比较大。这类电影追求的就是这个，带你经历你无法亲身经历的奇幻时空。”导演的这句解释可能能够从一定程度上解释这部电影为何能呈现如此登峰造极的“电影美学”。他当时坦然表示，自己知道要往“拍得好”的方向上努力，注定是拍不过成熟导演们的，“那我只能出点怪招、奇招是不是？这是种探索，或是种无奈的选择。”

1.6亿的投资，多少钱是用来让演员们“放下包袱”的？咱不得而知。大制作是个态度，这部电影烧起钱可是一点不含糊。那些“花在了看得见的地方”的钱，包括启用《阿凡达》的3D团队、拍摄了3000个镜头长达200多小时的素材。上一秒还在杭州西湖和美女泛舟，下一秒就在迪拜帆船酒店飞檐走壁，转而打开窗帘就可以看到富士山的东京……按照剪出的版本120分钟来算，平均1分钟画面就值100多万。孙健君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觉得这不是炫富，是要拍货真价实的中国大片。”

为了在迪拜七星级的帆船酒店取景，孙健君获得迪拜酋长“非常满意”的首肯，将他们作为“有史以来拍摄迪拜最全面最优秀的外国剧组”，亲自给酒店管理方打电话，让酒店任何角落都配合提供拍摄。就这样，中国人成为了全世界第一个在全球唯一七星级酒店内取景的电影剧组。而剧组为酒店大堂一天的保额就高达2500万第纳尔，合4325万人民币。同时为了实现堪比“阿汤哥”的特技水平，中方从国内去了200人，还在当地雇用了200人。而那个辣眼主力场景担当的后现代农村重金属夜店风的“五行宫”， 从设计到场地搭建前后费用也近千万……就一部电影看下来，咱就是很想问问导演，穷得只剩下钱是何等快乐的痛苦？

就这乱七八糟的一锅大乱炖，还进行了多次补拍。而且还是多次海外补拍，这就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又想“公费”去哪里旅游玩玩了。毕竟，这样的操作，在后来各种跨国取景的合拍烂片里层出不穷。什么《欧洲攻略》《侠盗联盟》《素人特工》……几乎跨的地方越多，片子越烂几乎也快成某种铁律了。

而据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知情人爆料说，《富春山居图》的起步是一份商业计划书，而不是剧本。直到电影融资完成的那一天，剧本还没开始写。

这个说法应该是得到了印证的。据中国文化报当时的报道，孙健君自己透露，《富春山居图》在与3个投资方签约时，连剧本都还没有开始写，但已经做好了整套的市场运营策划案。“就《富春山居图》而言，我的第一身份其实是电影运营人，接下来才是导演。”当时的孙健君，提出商业电影不能走剧本先行的老路，而是在计划书中体现包括电影定位、推广方案、融资计划、回收成本，运营模式等规划。

这一套逻辑到今天也依然在电影行业沿用着，前些年三里屯附近的PPT神兽传说也由这套逻辑演化而来。在那以后，越来越多的影片将营销摆在了比故事本身更重要的位置，原来只需负责创作的编剧、导演等角色也开始以“项目经理”“产品总监”的身份定位要求自己。

冯小刚曾评价，“就像无声到有声，黑白到彩色，从今以后，可以用《富春山居图》前和《富春山居图》后来划分电影史。”这部电影上映后附加的一场狂欢，是一种行业内外，圈内圈外，电影主创和观众一起同仇敌忾吐槽电影的祥和气氛。360度无死角的槽点分布，让许多犀利欢乐的毒舌影评比电影更好看。央视《第十放映室》对该片的吐槽视频累计了相当高的播放量，至今能看到弹幕里有人在此找快乐。

吐槽影片的弹幕

而《天机·富春山居图》之所以十年后还有那么点令人怀念的纪念意义，不仅因为电影本身的奇葩，也因为当时那种纯真的社会风气——烂片能大卖，大家甚至愿意花钱去看看一部电影到底可以有多烂的傻傻的天真和勇气。

10年前的6月，该片上映时正值那年的端午节。当时的电影市场还没有“端午档”一说，没有其他任何有竞争力的影片定档，票房7亿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5亿的《中国合伙人》都已经走完自然票房周期。于是，《天机·富春山居图》首日票房超4600万元，一举超越《泰囧》首日3650万元，这一成绩仅次于《西游降魔篇》和《画皮2》，位列当时国产片首映票房史上第三。

上映次日该片的排片率继续增加，高达37%，有望成为暑期档最卖座国产片。最终，影片在一片叫骂声中收获3亿票房，位列当年国产片年度第五。虽然今天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多么高的数字，但时间往后退十年，跻身“亿元俱乐部”依然是一个导演成功的标志。而对于这样的好成绩，让人不禁要问，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不，这是曾经热爱中国电影的观众的天真和善良。

在今天电影大盘动辄遇冷，“技术原因”屡见不鲜，多少电影人呕心沥血也抢不过观众在长剧集、短视频、剧本杀等娱乐时间的电影寒冬里，这些明明听说电影很难看，愿意真金白银走进电影院只因为同档期也没什么其他什么太多选择的好观众们，曾经是中国电影市场从200亿规模冲向600亿的巨大助推力。

之后，中国电影开启的是一场群魔乱舞的狂欢，热钱持续涌入，烂片竞相登场，一边挨骂一边赚钱，精英在发言，“吊丝”在消费，审美分裂的“小时代”粉墨登场。而孙建军创造的烂片卖座纪录，不足一个月便被将“产品经理”理论运用实践得更登峰造极的郭敬明超越了。

本期编辑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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