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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一部电视剧引发的台湾MeToo运动还在持续中，相较于政治圈、文化圈、学术圈的新闻，更容易吸引大众目光的仍然是娱乐圈的震荡。继黄子佼被曝出性骚扰未成年少女事件后，台娱又有两位在内地拥有较高知名度的男艺人被指控涉嫌性骚扰。
2023年6月21日，台北，炎亚纶事件当事人邱耀乐召开记者会。炎亚纶现身鞠躬道歉。（图｜视觉中国）
6月20日，名为耀乐的抖音网红在Facebook上发文，控诉前飞轮海成员炎亚纶在自己16岁时，曾和他发生过违反个人意愿的性行为，并偷拍了私密影片，随后影片外泄导致他“人生好像也毁灭了”。耀乐在长文的落脚点在于，他很怕炎亚纶重复利用别人的爱和明星的光环再去做这样的事。
21日，耀乐召开记者会，他的主要诉求仍然是希望炎亚纶对未成年人秘密拍摄私密影片并外流一事，予以正面回应。但炎亚纶的无预警现身瞬间抢走了现场的关注焦点，可以说，炎亚纶以明星身份强行侵占了本该属于受害者的发声空间。6月27日，从台综《我爱黑涩会》出道的艺人大牙发文，讲出了一起发生在2012年的性侵未遂事件。大牙和当时的老板陈建州在香港拍摄节目期间，陈建州在凌晨敲响大牙房门，并无视大牙留的一小道门缝，径直挤进房间，对大牙进行语言骚扰和背后搂抱等行为。因为知道对方“有的是方法能让自己马上没有工作”，大牙最终选择堆着笑脸，想尽一切理由，请走了他。
大牙发文后，陈建州通过律师发布了否认声明，并在隔日以恶意造谣为由提起民事诉讼，向大牙求偿新台币一千万元（约人民币230万），还要求大牙在Facebook上刊登道歉启事。在这个焦灼时刻，微风旗下艺人郭源元站出来声援大牙，讲出了自己两次遭遇陈建州性骚扰的始末。可以说，这次声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因为性骚扰往往发生在没有第三人的私密空间，难以取证，受害方较难在法律层面获得合理结果，正是这样的法律盲区给了陈建州们叫嚣的底气。
陈建州在郭源元的长文里，我们能看到一位性骚扰亲历者在伤害发生当下所产生的不受理智控制的危机反应，也能看到她随着时间和个人成长，走出这起伤害事件影响的生命强度，最让人动容的是她面对“势必会如浪打来的媒体报导、茶余饭后及充满恶与无知的质疑与检讨”也要站出来的原因，“我们都希望坏人踢到铁板，我们都不想成为那块铁板。当那块铁板太不容易了，当那块铁板太痛苦了，现在决定说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不想让大牙只有一个人。”
这两起事件具体来看，一个是未成年性犯罪，一个是职场性骚扰，但它们的核心都是权势性侵害。不论是炎亚纶和耀乐的「明星与粉丝」，还是陈建州和大牙的「老板与下属」，这些关系中都存在着严重的权势失衡问题。MeToo是一场反性侵运动，而能让如此多的性侵害发生并持续这么久的，是埋在深处的那个需要矫正的权力结构及其运行规则。还记得《纸牌屋》里下木总统的那句经典台词吗？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关于性的，但性本身除外，性是关于权力的。在耀乐的长文中，他多次提到炎亚纶身为偶像和明星的光环，大牙和郭源元则都提到了陈建州满天飞的爱妻形象以及背靠公益和运动所营造出的善良模样。如果将关注点扩展到娱乐圈之外，我们也能看到，在很多受害者书写的创伤经历长文都有提到，他们在被侵犯的当下，一方面出于危机本能而僵住，另一方面则是震惊于自己或尊敬或仰慕的行业大佬、前辈、成功人士和有一定声望的人，突然展现出可怕的另一面。《猎罪图鉴》剧照
太多相似的控诉或许可以看作是对我们的一种警示，一个人在他的行业中或社会上有所成就，并不代表他就一定拥有正确的性别观念，更不代表他是一个在各方面都毫无缺陷的圣人。作为引发了台湾MeToo运动的那部剧集的编剧之一，简莉颖在大学时曾遭到过一位知名作家的性骚扰，在看到一个人通过特权去占尽各种便宜后，她“从此对于什么界大佬直接幻灭”。对于爱慕偶像的人也好，敬仰前辈的人也好，适度幻灭，开始对权威祛魅，或许是比“吃瓜”更重要的事。在耀乐发声后，炎亚纶也发长文进行了回应，他将这件事归结为“个人感情处理不好的结果”。很多时候，当一件事被划入私人领域，被“恋爱关系”、“家务事”等词遮盖后，我们会习惯性地把这件事看成一件“小事”，似乎这些小事天然地就没有那些宏大的公共议题重要。炎亚纶有意无意地利用了这一点，来淡化自己行为的恶劣程度。但就像人类学者林愚波所提醒的那样，“划分公、私领域，并将公领域说成比私领域更重要，这本身就是在施加一种话语霸权。将性暴力划分到私领域，说性骚扰是小事，这也是一种暴力，是企图掩盖并延续权力的不平等。要挑战这种权力的压迫，就需要去拒绝或重塑公、私的分界，并重新分配这两个领域的重要性。”
炎亚纶的回应方式可以看作是“道歉，但不承认有犯罪行为”，陈建州则选择了死鸭子嘴硬式的全盘否认，随着站出来的受害者越来越多，他不再回应。更让人气愤的是曾以短片获过金马奖的台湾导演游智炜，他被曝性骚扰及性侵，受害者约有30人，虽然他在Facebook上发布了道歉声明，但有人发现，游智炜以“被MeToo”为特色，在交友软件上表示自己是MeToo风波上的人物，还称自己“就是个标准的渣”，显然毫无悔意。比这几位演艺界人士的避重就轻和毫无悔意更糟糕的或许是，在MeToo运动中，很多被控诉的权力上位者压根没意识到错在哪里。他们对自己的权力毫无自觉，意识不到或是享受着在人际关系中对女性及少数男性可能造成的压力。性并不肮脏，有问题的也不是欲望，而是不顾他人意愿，甚至透过权力进行胁迫。带着现在这种更为进步的性别观念重新回看那些以“大尺度”、“有梗”而出名的台湾综艺节目，会发现里面充满了各种擦边球，甚至是性骚扰和职场霸凌。老牌台综《娱乐百分百》曾让女嘉宾吹掉贴在男主持人腰部的便利贴。在《综艺3国智》中，不仅设置了让女艺人当场脱内衣的游戏环节，还出现了男主持人不顾女艺人的躲闪进行强吻的画面。与之相反的是，近几年围绕各种社会议题展开的台湾影视剧将一股新锐、清新之气带给了观众。这既是现在以流媒体为首的台剧与依附于电视台的老牌综艺节目之间的冲突，也是陈旧的人际互动脚本和在性别平等观念下长大的新世代间必然会产生的碰撞。在黄子佼的共沉沦式回应后，金钟视帝吴慷仁在Facebook上发声说，“这次的确没有‘算了’，只是反而比较担心会不会之后容易‘忘了’，更该关心的是被害者的处境、性平教育何时才能落实、如何散播说不的勇气、舆论批评与法治的平衡。”同时，随着被指控的多位演艺界人士或暂停或退出工作，人们也在争论“取消文化”的利与弊，人品和作品到底能否分开看……当年的受害者，不知错的加害者以及声援的，反挫的，对不具名影射进行解释的，通通都在写长文，台娱乃至台湾各界好像都因为这次MeToo而看起来乱糟糟一团，但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的可能性，可能也诞生于这种能够撑起社会讨论空间的混乱之中吧。《就算敏感一点也没关系》剧照
我们可能已经习惯了，某个明星被曝“大瓜”后的作品下架、行业封杀、违约索赔一条龙操作，然后鸟兽四散，等下一个靶子或是乐子出现。但台娱的这次震荡能让我们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有人说，台湾的MeToo运动比欧、美晚了五、六年。但我觉得，即便如此，他们也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