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是人性和世界最敏感的探测器
凤凰优选:创作《有生》的初衷是什么?现当代文学中,家族史诗式的作品已经有很多,在创作的过程中如何赋予这部长篇小说有别于其他作品的"识别码"?
胡学文: 在构思时,我竭尽心力去想如何与众不同。比如叙述视角,我想把当下与百年结合在一起,既与百年家族式的作品不同,又与纯写现实的作品有别。这样就牵涉到结构性的问题。终于有一天,我想到了伞状结构。上部舒张,下部收拢。读者未必注意这些,但于写作者是有意义的。
长篇小说的结构很重要,但这个结构不只是外在的文字和章节架构,更重要的是内部的思想结构,是有机生成。百年与现实,祖奶与其他人物须有某些关系。小说另外五个主角是祖奶接生的,但绝不止这些。写祖奶侧重生,写如花等人侧重活。还有人物对祖奶的倾诉,是一种精神性的需求,有如枝叶从根处汲取营养。所以,也可以说是树状结构。叙述视角、结构确定,题蕴有了指向时,我意识到可以动笔了。
凤凰优选:为什么选择一位接生婆作为小说的核心角色?
胡学文:百年家族叙述者的身份,我起初设定的是艺人。因为艺人走村串户,见识多,可以让小说的故事具有繁殖力。而且艺人多聪慧,有寻常人难比的感觉和视野。这样的艺人太多了,木匠、石匠、铁匠、毡匠、皮匠、瓦匠,等等。但文学作品里也常有匠人的身影,所以我边构思边琢磨。有一天,我忽然想到接生婆。其实也可划入艺人行列。因为凭的是技艺。但她们终归是特殊的,是生命之初的见证者。叙述者的身份一经确定,我感觉小说轮廓变得清晰,既具形又聚神。女儿、妻子、母亲、接生婆诸多身份集于一身,可以生发许多故事。
《有生》的主题之一是从生命史和生存史的角度去解读和阐释乡村,当然这只是角度之一。那么这个角度是怎么写的?就是写"生",写"生存",包括《有生》这个题目也是来源于《天演论》的"此万物莫不然,而于有生之类为尤著"。小说的核心人物是一个接生婆,她接生了一万两千余人,她是生命的见证者、引领者。但是生命来到世界上,还有从出生到老、直至生命结束的一个漫长过程,一个活着的过程。所以我说小说其中的"叶条"就是怎么"生"、怎么"活"的一个过程。
凤凰优选:这部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各具特色、充满魅力。在之前的作品中,您也刻画了很多形象鲜明的女性角色,是否偏爱刻画女性角色?在写作中对这些女性人物投入了怎样的感情?
胡学文:我偏爱女性角色,曾在另一篇谈话中说过,女性相比男性,更柔弱,感知力更强,是人性和世界最敏感的探测器。
在写作中,我常常把自己想象成那个角色,一面要做到附体,感同身受,一面又要游离于外,因为要叙述、描写、遣词造句,需要写作者有独立性。其实就是把握二者之间的分寸,尽量同时能以双重身份并行,自如出入。于我而言,衡量标准很简单,当人物的情绪能感染我,无论欢或忧,我就知道入心了。我在乡村出生长大,喜欢喜鹊而不喜欢乌鸦,依民间说法,喜鹊报喜,乌鸦不吉。因为写到如花的丈夫变成了乌鸦,如花日日喂食,情有所归,我感觉乌鸦也亲切了许多,哪怕在写作之外。某年夏日,我到历山,乌鸦飞过头顶,我的目光一直追着。我塑造人物,人物也在改变我。
凤凰优选:进行小说创作时,人物形象的设置与刻画如何避免落入窠臼?
胡学文:在创作之初,我就深受文学是人学的影响,尽量让小说中的人物"活"起来。许多作品,读过之后,故事情节可能都会忘记,人物形象却难以磨灭。从这个角度讲,这是文学影响力的指标之一。当然,现代派作品另有主张,一部小说读完,人物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你都不知道,不塑造人物,仍能呈现文学的魅力和神奇。这是一个极广泛的话题,在此不便展开。我愿意做的是各取其长,兼而有之。我不知是否做到,只是努力做了。
主角以外的视角人物,我都写了人物传记,一个重要目的是经历成形,能准确把握其性格和情感。要说塑造人物并不难,难的是将人物作深层次开掘,或者可以说,如何赋予这个人物以意义。因为只有赋予意义,才可能让人印象深刻。按我初始的设置,这五个人性格不同,精神指向上都具有相似性,都身陷人生困境。对喜欢的人物要审视,对不喜欢的人物要尊重,以前我也谈过。写作厌弃,用词就可能偏移。
凤凰优选:您在创作手记里提到,《不老》的题目灵感来自电视节目里的一句解说词“古老的中国……”请您具体谈谈“不老”的内涵。其中是否也蕴含着您对个体与时代之间关系的思考?
叶弥:当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或者说,没有意识到那么多的想法。当时只是觉得这个词是我要的,很美的一个书名,值得我为它寻找成立的理由,不惜把书里的故事、人物围着它,就如众星捧月。后来在具体写作过程里,延伸出了种种含义,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我希望人永远保持着对真理的追求,追求不老的灵魂。也希望古老的中国焕发青春的力量。这些内容在书中都有体现。
凤凰优选:主人公孔燕妮是一个众人眼中突破边界,却又被所有人悄悄羡慕的女人,既热烈又自由。很多人也认为您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作家,她是否代表着您心中的某种理想人格?“《风流图卷》把我写空了,《不老》把我写满了。”为什么这么说?
叶弥:我在准备写长篇的过程中采访了大量的人,他们都是普通的市民,有工人,有农民,有老师。他们走在人群中都是跟我们一样的,但是当你了解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你会发现他骨子里有很不一般的追求。孔燕妮这样的女性一直生活在我的周围,她是由我无数位女友集大成而来。她的性格就是江南女性的样子。在大家的心目中,好像江南女子就是温婉柔弱的,其实恰恰相反。所以在写作过程中,我对江南女子有了更深的了解,我更肯定她们的追求和奋斗。这就是我说的把自己“写满了”。
凤凰优选:俞华南这个角色既神秘又有魅力,孔燕妮初见到他就想了解他、焐热他。为什么会为俞华南设计最后那样的反转?他的心病从何而来?
叶弥:反转,你应该指的是发现他精神层面有点病态。我们中国经历了大起大落的时代,人的精神状态受到损伤是必然的,我们必须得面对这一点,我们也必须得接受这一点。这样的人跟普通人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也许他的追求会更深入,因为他受过这个伤痛,他在伤痛当中还在坚持自己的追求,我写的时候也比较佩服这种人物,在我们生活当中是有这种人存在的。
凤凰优选:“吴郭城”“花码头镇”“香炉山”是独属于您的小说地理标识。《不老》的主要舞台吴郭城以苏州为原型,但是更纯净唯美,与现实若即若离。你在塑造这样半架空、虚实参半的背景时存在怎样的考量?
叶弥:吴郭城、花码头镇、香炉山,这是我的小说地理。近十年来我写短篇、中篇还有长篇,基本上都是用这几个地方,就像苏童的香椿树街。这些地方跟苏州的一些风土人情是吻合的,但它又不是苏州,它是我心目中的我们江南一带的风土人情、人物、景观的集大成者。
凤凰优选:这是一本“多声部”的小说,在面临转折的1978年,书中的每个人物对物质和精神的观念各有不同。我注意到,您在写这部小说时,对是否要肯定物质的意义有过犹豫。
叶弥:我对于肯定物质有着长时间的犹豫。中国人,尤其江浙沪一带人,从古至今喜欢物质的享受,这种观念带来的直观后果就是人们讲究生活,喜欢安逸,情绪稳定。每次在时代的变革中,只要有可能,这里的人们首先想着的是改变物质条件。我年轻时特别不喜欢这种生活,我觉得这种生活是消磨意志的。
八十年代中期,我结婚到了响水,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响水那时非常穷,我看到了许多因穷而丧失人性的事。所以我改变了对物质的看法,我知道拥有充足的物质可以保持人的体面,可以焕发人性中美好的一面。到了今天,我们的物质生活前所未有地丰富,我也看到,在富裕的过程中,我们失去了什么,以至于我们中的许多人变得自大狂妄,浅薄无聊。这使我又一次怀疑物质的意义。在《不老》的写作中,我确定了一个观念,物质没有对和错,只有人的选择才有对和错。当人民正常追求物质生活,并且把物质生活与精神追求联结在一起,物质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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