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被判诈骗村支书一审获刑五年，其母后悔：“要是我在家，就不会走到这步”

▲ 2007年11月4日，李秀娟和女儿刘莲在临沂市罗庄区双月湖公园合影。（受访者供图 / 图）

责任编辑｜钱昊平

26岁的刘莲（化名），成了一桩“诈骗案”的主角。

这位出生在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下村乡西涧村的女孩，2023年7月7日被兰陵县法院认定犯有诈骗罪，一审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10万元。

法院认定她诈骗的对象是兰陵县神山镇和庄西村的前村支书胡国银。此前，胡国银报案称，刘莲2016年秋与其相识后，隐瞒已经辍学、结婚生子的事实，与之发生性关系，后来以索要学费、医药费等事项先后骗取他143万元。

刘莲的律师周妍妍并不这么认为，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43万的转账记录真实存在，但钱款性质如何认定还不能确定，因为早在2016年初，两人间就有转账记录，聊天记录则进一步表明二人曾存在不正当关系。

实际上，这段关系极有可能始于更早的2012年前后。彼时，刘莲不到15岁。

刘莲的母亲李秀娟非常后悔，女儿“出事”那段时间，自己和前夫（刘莲的父亲）都在监狱服刑，“如果我在家，孩子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李秀娟没有料到女儿的事情有这么多人关注，这几天基本上每天都有记者给她打电话。2023年7月17日，南方周末记者第一时间对话李秀娟。

南方周末：你是什么时候收到判决书的？

李秀娟：7月10号下午，律师给我打的电话，我才知道刘莲的判决下来了。等了近900天的结果，判了5年，我接受不了。我给主审法官打电话，打了3遍都没接。后来他给我回了电话，表示判决结果是法院合议庭决定的。

南方周末：这个判决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李秀娟：我11号去法院等了一天才拿到判决书，之后就睡不着，特别困的时候能睡十分钟，就会突然醒，吃饭拿筷子时手都会抖。

南方周末：有关你女儿的消息怎么发到网上的，有预料到这么高的关注度吗？

李秀娟：2023年6月，我们去济南上访时，在检察院遇到了一个人。他听到我闺女的遭遇后，留了手机号，说判决出来后发给他看。因此，我11号拿到判决书后就发给他，他帮我发到网上，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关注。

南方周末：那这几天呢，有什么人联系你没有？

李秀娟：7月15号，兰陵县公安局一副局长和另外两人来到我家，问及微博上的内容、我的诉求，提及判决。我和他们提及刘莲未满15岁生孩子的事情，他建议我写个材料交给他们或者交到鲁城镇派出所。

还有很多记者找我，聊的也是刘莲之前的遭遇。

南方周末：刘莲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李秀娟：她很乖，胆子小。她七八岁的时候，有次她爸爸回老家，给我们娘俩留了20块饭钱，她偷偷拿去学校买了个小包。我当时骂了她，把她揍一顿，她被吓着了，还发高烧。

以前她也很懂事，在周五晚上会把作业写完，即使写到夜里11点，也必须把作业写完。我和她爸都不识字，没人能辅导她，但她学习成绩很好。

南方周末：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有变化的？

李秀娟：我出狱回来后她就不听话了。

南方周末：你是哪一年入狱的，因为什么事情？

李秀娟：我是2009年入狱的，当时她才12岁。入狱的原因是，我哥嫂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要小孩。有一对在兰陵县打工的四川夫妻生了一名女婴，不想要，有个朋友联系抱给他们。当时我跟着他们一起去医院给婴儿做检查，显示脑缺氧，身体不好。因此，哥嫂最后没有要，那位朋友帮忙联系抱给别人了。

我当时不知道违法，还听说是做好事，但后来我被判犯有拐卖人口罪。婴儿的生父也被判五年。

南方周末：听说你入狱后，刘莲的爸爸也犯罪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秀娟：我出狱后听说，2010年，她爸爸因为抢劫和强奸入狱，被判了17年。

南方周末：你和刘莲父亲相继入狱后，谁照顾她？

李秀娟：她爷爷奶奶当时都快80岁，照顾不了她。

她之前和律师说过，爸爸入狱后，为了维持生活，她在县城电影院门口的夜市捡吃的，这期间她认识了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给她介绍了第一个男朋友杨某。

听说2011年下半年，一宾馆老板娘把她介绍给胡国银。她应该是在2011年底怀孕的，怀孕好几个月后，她自己都不知道。

2012年上半年，她去过她姑姑和姨家，但都没人过问。我二姐说见过她挺着大肚子。

南方周末：你是什么时候出狱的？

李秀娟：我是2013年“五一”之前出来的，刘莲和一宾馆老板一起开车接我。那时候她长高了很多，但脸特别瘦。我姐姐和爸爸也去接我，但他们都不会识字，我也不识字，释放时是刘莲代我签字的。

南方周末：你回来后和她相处得如何？

李秀娟：叛逆了很多，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我说什么她都不听，也不怎么和我见面，很难找到她。比如叫她吃个饭，也是吃完饭立马就走，打电话的语气也很凶。

她偶尔会打电话问我要钱，比如十几块、上百块，如果我不给，再打电话她就不接。

南方周末：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和刘莲之间已经有了一些隔阂？

李秀娟：为了离她近一点，我就在她打工的宾馆旁边租房子，在附近的酒店做服务员。她想吃什么，我就做好送到宾馆，还去宾馆给她洗衣服。

南方周末：你知道她在宾馆具体做些什么吗？

李秀娟：出狱的时候，宾馆老板告诉我，刘莲在酒店做前台，负责收银。

之后不久，我去宾馆旁边的理发店理发，当时理发师和我说，别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宾馆干。我只是有所怀疑，也不知道这个宾馆具体是做什么的。

她没和我说过，所以我不清楚在这家宾馆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2015年，公安把她抓了，我才知道她吸毒。

南方周末：此后你想过什么办法教育她没有？

李秀娟：2015年10月，她因为吸毒被拘留15天，出来那天刚好是她18岁生日。我早晨把她接回来，下午给她过生日，还买了一个8寸的蛋糕。过完生日 ，我就把她带在身边，基本天天在一起。我想看好她，不让她和社会上不着调的人在一起。

2015年11月，我给她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早餐店上班，每天早上4点多起床把她送过去，回来后我再去上班，下班后再去接她。持续了一个多月，她有次拖地摔伤了腰，就休息了几天。

之后，我带着她在客车上售票，我这时已经找了份客车售票员的工作，她在怀孕之前也一直在做这个工作。

之前在狱中听我爸爸说过她生小孩的事，所以我就想让她的生活安定下来。本想找媒婆给她介绍对象，结果她在2016年4月又认识了一个男朋友，两人很快结婚。

她丈夫是1991年出生的，人比较勤快，洗衣服做饭都肯干。他结过婚，当时还带个女儿。他们2016年5月18日定亲，刘莲7月怀孕。当时她还要定期去乡派出所检测毛发，我以为她不可能怀孕，但试纸测完显示怀孕了。

她怀孕之后，我觉得应该能安定下来，也就放心多了。

南方周末：结婚后，她有什么改变吗？花钱习惯怎么样？

李秀娟：比较节俭。衣服鞋子都是去县城夜市的地摊买，价格都在30元至50元之间。她喜欢穿牛仔裤，不喜欢裙子，六月大热天，她都穿着紧身的牛仔裤。

南方周末：你的生活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化？

李秀娟：我2017年11月再婚，2021年年初生了一个女儿。

南方周末：什么时候知道刘莲被起诉了？

李秀娟：2021年2月21日晚上，一起喝酒的朋友告诉我她被抓了，说刘莲涉嫌诈骗，我第一反应是“她一个小姑娘骗不了那么多钱”。

我当时因早产在住院。我现在的老公夜里开车去派出所找她，在派出所外面等了三四个小时，早上6点多见到刘莲，从她手里接她的小孩。

此后，神山派出所一直问我们有没有给对方（胡国银）准备钱，前前后后问了四五次。直到2021年 3月初，我们请了律师。律师会见刘莲后，才知道2011年没人过问的时候，她住过县城塔山广场下水道的水泥管。

2021年3月30日，律师告诉我，她已被正式批捕。

南方周末：刘莲已被羁押八百多天，在这期间，你见过她吗？

李秀娟：我只在视频上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是2021年7月19日，开庭，我领着她的孩子，让她照顾好自己。开庭期间，她一直在哭，和我强调她没有骗人。

南方周末：刘莲被羁押期间，一直都是你在带她的孩子？

李秀娟：她被派出所带走第二天，我们就把孩子抱了回来，他开始发烧。我老公带着孩子去临沂儿童医院打针。后来他经常流鼻血，半夜老做梦，突然站起来喊妈妈，喊着喊着就开始哭。

南方周末：你去找过胡国银吗？他怎么说？

李秀娟：我在2021年4月20日第一次找胡国银。他说刘莲给他发短信，说自己去上海上大学，又去武汉和北京上学，要资助她学费。

我想，如果闺女真的骗了他，就先给他三四万，打个欠条，我们慢慢还。但他不同意，说少了五十万不行。

律师会见刘莲时，得知他们2012年认识。刘莲的大伯当时和我们一起去见胡国银，连问两遍两人是不是2012年认识，胡国银的回答都是“是”。

这些都有录音。

南方周末：手上还有其他证据能表明他们的来往吗？

李秀娟：我能看到她快手视频号里面的收藏，其中有胡国银2014年冬天带他母亲看病去北京时爬长城的合影。我专门去和庄西村问过，村里人说他是2014年带他母亲去的北京。

南方周末：那收到判决书后，你们上诉了吗？

李秀娟：我不信她会诈骗那么多钱。所以，我收到判决书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律师，要上诉。虽然不知道后面会如何，反正要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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