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云谈一次恋爱吧

（插图：石梓含）

说起来有趣。我儿时第一次注意到云彩是从电视和儿童书籍上。那上面说，云彩会变成很多形状，一会儿变成大象，一会变成小狗……小朋友们可以观察自己头上的云彩，看看你能找出多少种形状。刚看到这种说法时我很吃惊。因为天天出门，头上的云彩对我来说太司空见惯了，以至于我没盯着看过。但印象中它们就像碎棉花，哪有什么形状。而且我一直以为云彩不会动。只是每次我一出去，天空就换了个静态图片。于是我就问我妈妈：云彩会动，而且会变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是真的吗？我妈妈说：是真的，只要你长时间盯着看，就会看到它变出各种形状。我又问：那它们为什么要变成小动物的样子呢（儿时的我认为万物都像人一样有自主意识）？我妈说：云就是水蒸气形成的，能随机变出各种形状。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留意天上云彩的形状。

到现在，看到一团团的云朵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将它们的形状往某个物体上靠。像物品或动物的云没找到，却观察到了一些更奇妙的云，比能用“云的形状是随机形成”来解释的更加令人不解。

比如有时我在室外玩儿，偶尔抬头，会发现天边有如同绘本上画的海浪似的、一个一个的波浪打着卷整整齐齐排成一排的云。我总忍不住多盯一会儿。因为这让我感觉不像真实世界。它们太整齐，太有规律了，跟天上那些随机形成的碎棉花不像同一物种。

还有一次，我爸骑自行车带我走在马路边上。我在后座上仰望天空。身边是机动车来来往往。而天上的云，就好像在模仿此刻马路的地面，有来往交错的车辙！是的，就像整个天是一个被盖上薄雪的平面，在这大平面上，有长长的一道道相互交错的凹进去的条形。那凹进去的条形云甚至还是像车辙一样有规律的图案，以二方连续的方式紧密地重复。

至此，我开始觉得“形状由水蒸气随机形成”变得深不可测，这个“随机”包罗万象，当然也包括主观意识。于是云在我心中被打上了“神秘”的印象。

（插图：石梓含）

大学毕业后，我通过网络了解到了很多知识，关注到世上有个赏云协会，并且我国的赏云爱好者有很多。我还购买了世界赏云协会会长加文·普雷托尔-平尼所著的书籍系统学习。这些使我认识到，云的形状的确不只是随机、偶然形成的。云彩跟生物一样，也有很多个云种、云属还有变种。一块云有时会叠加好几种云的属性，形成很罕见的景象。而那些促使它们成型的多重力量，犹如看不见的雕刻的手，这才是云真正的魅力所在。当我了解到那些“手”是如何塑造出云的形态后，神秘感被敬畏感替代。当我再观察云时，犹如观察一件动态作品被雕琢的工作过程，每一“刀”都是动态的。这让我更能感受到云的美。

比如一种我从小就会偶然得见的云。它长得就像碟子，薄薄一层，表面很光滑。太阳西下时会打上一层金光，乍一看会误以为是飞碟。但仔细盯着看一阵，会发现它的位置不动，只是形状会慢慢变形或消散。这是最高频率会被误认为是飞碟的云——荚状云。它是由上升气流和快速通过的横向气流夹出来的高压带。好比在山地，风快速横向吹过，而山的坡面迫使风迅速抬升，抬到山顶时就形成了个高压带，水蒸气受到挤压，凝结成小水滴显形，所以山顶处是荚状云最常出现的地方。它的表面被快速通过的风打磨得那样柔滑，边缘犹如被精细擀好的面皮那样薄，那是高压带的形状。它迷人的程度，让我每次在网上浏览其图片的页面时，都会陷入被它柔滑的质感催眠的半梦状态。我想，它摸上去一定是有触觉的。因为它的气压比周围高，温度也会比周围低，摸上去应该就像丝滑的绸缎快速流过指尖，就像看上去的那样柔和温婉。

还有一种与之类似的云，是由迅速向上发展的积雨云顶出的高压带形成的。叫做幞状云。从字面意思看，可以理解为云彩的头巾。它也的确如其名地只出现在庞大的向上发展的母体云“头顶”

它的成因跟荚状云一样，都是高压。但幞状云还会经常出现一种现象：虹彩！跟彩虹不同，虹彩是薄薄的云层衍射而成。形成的位置就在太阳附近的薄云上。而颜色的排列也不像彩虹那样有次序、有队列。就像打翻了调料盘，衍射的色彩在薄如柔纱的云片上无序地流淌，颜色之间还会相互晕染、叠压。厚重的母体云挡住了阳光，而薄如裙边的幞状云透着经过衍射的彩色光芒，就像天上有座大山，披上了彩色灯带。这景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天上是否有仙人在无意中露出仙衣的裙摆？

奇云毕竟是罕见的。就在我即将把儿时见到的匪夷所思的奇云景象忘记时，又一次与奇云的邂逅，唤起了我儿时那诡异的记忆。

那是2018年6月中旬，那天刚刚下完一场急雨，我出来看天。当时还是满天乌云，看了一圈天空都没什么不同。直到我爬到了较高处，看到了北方天边与地平线相接的地方。那里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背景透彻的深邃的蓝色，深远而干净的湛蓝。在这蓝的下面就是那没有一丝缥缈和一毫纷乱的、一个一个波浪打着卷整齐排成一排的纯白色的云！它那规律性整齐的突兀一下就震撼到了我，儿时曾远远见过它的记忆一下涌上。这就是世界赏云协会中所认定的最罕见的云：开尔文·赫姆霍兹波状云（2017年后被更名为迭浪云）。

它的整体角度都没有歪斜，与地平线平行着浮在紧挨地面的低空。就连每个卷儿卷起的中心都没有乱，每个卷儿的结束点几乎都一样，没有谁比谁长或短，角度也都一样。并且它白得那么坚实，那么光洁，坚固地存在于那里，就如同一座建筑的纯白色屋顶的边沿。整个天空就像一整张棉被一样，似乎就是为了让我看到它，在北边尽头掀开了一道裂口，与背景的蓝天相接处整整齐齐，没有丝毫游移。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标准的开尔文·赫姆霍兹波状云！

（插图：石梓含）

开尔文·赫姆霍兹波状云的命名，源于它的成因符合大气科学中的开尔文·赫姆霍兹波。当上下层密度不同时，气流会产生垂直运动，同时上层气流的水平运动速度大于下层时，就会使上下层之间的气流打卷儿。如果此时此处正好有形成云的条件，就会使这气流运动可视化。这样的巧合极难达到。它犹如一位理性且整洁的公子，秩序化的形态，给人一种数学性理智的美感。

那次唤起我儿时记忆的邂逅，带给我的兴奋程度有如见到一位多年不见的爱人。那以后，我一直念念不忘地希望能再见到一次如此惊艳的云，以至于只要是有云的天气，我都要抬头看看窗外。我的认真程度不亚于对真爱的追寻，无论是柔美如女子的荚状云，理智如男士的开尔文·赫姆霍兹波状云，还是其他各种气质独特的云。每当它们出现，便犹如期盼了好久的爱人以它们最美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一下子欣喜起来。那空气中力的博弈与协作，让我震撼很久，感佩很久。

这世上的那个赏云协会，它的存在就是个惊喜。很多人问过我：“你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是的，赏云就是完全没用的事，它无法变现，也无法像艺术品那样表达或倾听我们的情绪。你甚至没办法把云从天上摘下来装点自己的房间，或把它们穿在身上以向他人显示你的品位。它就在那里，无论你想不想看，花不花钱，它都存在于天上。正因为如此，我要对追求无用之事的人生表示深深的敬意。赏云协会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群人是不为了功利，不为了将其据为己有，也不为控制它的发展，只作为旁观者默默地观察、理解、欣赏其自然变化的人。只有当我们的心态如大自然般广阔、平和、容纳万事万物的变化时，才会欣赏到这变化无常的自然景象之美。

追求无用被人们认为是奢侈的表现。而赏云，是任何经济水平的人都能实现的奢侈。

所以，无论今天的你从事什么工作，多么忙，处境多么窘迫，都可以给自己一个瞬间，去抬头望望窗外的云彩，让想象力站在云彩的角度上漂浮一会儿；让思维站在云的高度上，像哲人那样思考一会儿；让意识纵观历史与未来，用云彩的视角观察我们的发展过程和生存环境一会儿……

就像我在所有平台上都不厌其烦地告诉大家：“记得多抬头看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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