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五常:稻田被淹之后
站在主干道边上,张雪也看到一些六十多岁老人的背影。他们背着手,盯着远处的稻田看。有的稻田距离远,还在水下,看不见,但他们依然站在靠近水边缘的地方,一直张望,望一会儿,回家。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接着张望,“就想看一看什么时候能够露出头来。”
七月初开始,雨水就频繁降临五常,断断续续二十多天,曹江是爱润农业的负责人,他心中隐隐不安,“这个雨季可能得涝”。
八月初的这场暴雨,在黑龙江持续3天,道路、水田都有积水蔓延。自8月2日早晨以来,黑龙江气象台连续发布15个暴雨预警。受降雨影响,多条河流包括松花江等超过警戒水位,达到洪水编号标准,“牡丹江2023年第1号洪水”已形成。
五常市是哈尔滨代管的县级市,地势东南高,西北低,拉林河、牤牛河贯穿全境,境内有龙凤山水库和磨盘山水库。
曹江回忆,8月3日,龙凤山水库和磨盘山水库开始行洪,上游地区首当其冲。曹江龙凤山附近的一位亲戚看见,绿油油的稻田,从根部到稻穗,逐步被淹没。
“我们比洪水跑得更快。”马超是志广乡拥政村的村民,他回忆,8月2日起,村里的防汛视察工作就已经开始,每晚都会安排专人24小时轮班值守,随时监测河流的水位上涨情况。当天晚上,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穿着雨衣雨靴,在龙凤山水库西北面的一条支流河边,打着手电筒彻夜巡查,冻得浑身直打哆嗦。
那晚,马超隐隐约约看见,洪水已经灌入了稻田,没过了水稻,但距离村子还有一定距离。
8月3日,大雨瓢泼,水流湍急。拥政村的村民们迅速转移到了村里地势较高的安全地带。
“谁来统计一下村民的人数?谁来帮忙联络车队?” 作为村里的年轻人,马超没有半点儿犹豫,接下了这个“急活儿”。拥政村刘斌屯居住着130余户村民,留给马超的时间只有1小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屯里的水泥板路,“当时那个急啊”,马超都顾不上打伞,揣上一支笔、一本记录本,往雨里跑。
“幸运”的拥政村也成为了邻村村民的“避难所”。8月3日,洪水淹没了村庄的部分道路,水位深度半米到1米,但没有漫进家门。8月3日-8月4日,周边地势低洼的村庄和屯子,陆陆续续有村民来拥政村投奔亲戚。
民乐乡双义村的王海涛是在8月4日下午收到撤离通知的。
8月4日17时,黑龙江省水文水资源中心发布拉林河五常段洪水红色预警:预计拉林河五常站(五常市兴盛乡远景村)8月5日20时水位97.20米,超警戒水位(95.20米)2.00米,超保证水位(96.00米)1.20米,达到洪水红色预警发布标准。
王海涛所在的民乐朝鲜族乡双义村,地处五常市西北部,地势相对较低,同时,村落两个方向都有河流经过,西南边是拉林河,北边是牤牛河。两河沿岸,正是五常大米的核心产区。也是此次受灾严重的区域之一。
双义村地处下游,而且,王海涛村里最近的稻田,还紧挨着牤牛河。
王海涛撤离的时候,是下午6点左右,时间尚早,村里还没有积水,他还能顺利把车开出去。
王海涛说,年纪稍大一些的老人不愿意撤,因为雨季也常会涨水,老人觉得不用害怕,问题不大,堤坝没有问题,在反复劝说之后,才离开了村子。王海涛的亲戚养了六十头猪,鸡鸭鹅也有几十只,只能把圈门打开,让它们自行寻找出路。“水位低的话应该没问题,如果涨得厉害,让它自由发挥了,看它的水性了。”
因为在五常市里有房,王海涛没去安置点,直接回了市里的家。其他村民则被政府安排的大巴车接走,安置到市里的中学。出村的时候,王海涛看见,距离河边较近的稻田已经部分被淹,一大半都在水下。
水势上涨的时候,人员已经完成撤离。
“五常大米”的品牌效应也曾吸引了一些年轻人返乡创业。
马超是土生土长的五常人,曾在俄罗斯留学、经商,2013年回国后,跟随父亲种植水稻。2015年6月成立了五常市诚泽水稻种植专业合作社,承包了950亩地。
马超种植的水稻品种也是“稻花香二号”,春种时节,在田里弓腰插秧;秋收时节,拿着镰刀在田里收割水稻。马超说,东北黑土的土质疏松,大型机械的加入会破坏土壤结构,影响水稻产量。所以,为了悉心呵护这片稻田,马超采用原生态的水稻种植方法,人工种植、人工插秧、人工收割。用他的话说:高产营养的背后,投入也是巨大的。
曹江是第四代农民,他的爷爷闯关东从山东来到黑龙江,发展农业、种植和生产,几十年来四代人在这片土地上耕耘。曹江长大后曾在俄罗斯求学,却一直眷恋故土,回国后,他融合传统农业与现代理念,投身新农业建设。
曹江并不仅仅依赖于水稻种植,还有生产加工、米粮销售等收入来源。但更多的农户,单从种地中获得收入,洪水过境,损失会大一些。
他理解农民们的心情,稻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基础,承载着数不清的汗水与寄托,“农民对田地的感情就像对孩子一样,你想,把孩子辛辛苦苦养大了,突然告诉你孩子没了,不见了,是很难接受的。”
张雪是一名90后,曾在北京上大学,学习园艺专业。在北京工作三年后,2015年,张雪回村发展农业,她发现每个农户在种植过程中,施肥或田间管理的标准不一样,有可能导致每一批大米质量不一样,于是她开始发展合作社,进行标准化生产。张雪一共签了2350亩田,春天给农户统一采购种子,发放化肥,秋天回收,合作社的回收价比市场价高五分或一毛。
正当人们忙着转移,农户焦灼的时候,张雪也发现,网上出现了一些别的声音。有人质疑五常大米假货多,有网友说,“就算减产,今年上市的也不会少,大量掺假。”
根据官方数据显示,2022年,五常当地的大米年产量已达192万吨,而据媒体估算,早在2019年时,冠以“五常大米”名号销售的大米产品规模就已达到千万吨,因此,估计每年市场上有八百余吨造假的五常大米。
“我们没有淹的部分,那以后怎么卖呢?现在的流量,就是将来卖米的屏障。”张雪希望,各方能关注到五常水稻被淹的情况,但没被淹的也应当实事求是,不希望过度夸大五常的灾情,多位农户都担心,会影响到剩下大米的销售和信誉。
曹江自己运营店铺的抖音账号,8月5日凌晨一点多,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思来想去,起来录制了一条视频呼吁五常自媒体同行客观报道五常现状。“今年的五常部分地方受灾,收成是减产了,但没有传言中的全部绝产。”
张雪也告诉新京报记者,客观来看,像沙河子村等受损非常严重的地区,有可能面临颗粒无收,但一些地区,随着水位下降,仍能保持一定收成。
8月5日,雨停了。
次日,一些村民陆续返回家中。王海涛也回到了双义村,他看到,村里的积水正在下降,开着农用车可以进村。他家地势相对较高,屋里没有进水,其他亲戚家里,有的水位曾达一米多深,已经漫过炕,留下污泥的痕迹,村里一些老式的草房塌方了。
田野里,大部分稻田依然淹没在水下,少部分已经露出了绿色的稻谷尖尖。
8月6日上午11点多,张雪回到了卫国乡长安村。长安村一共有四个大队,张雪说,其中一个大队几乎全部被淹没,她所在的大队淹了一半,整个村被淹了三分之一。张雪相对幸运,她承包的稻田受灾不多,大约是15亩。
水位正在慢慢往下降,她能站在主干道看一看两边的稻田。她说,8月5日村支书和救援人员划船到河道边缘查看水情,发现往牡丹江方向的水流较大,于是稻田里的水位也有所下降,一天下降了两米左右。
张雪看到,一些稻田的边缘,正在陆续露出头来,但是积水仍然没有大面积退去。
一些村庄正在抢排积水。根据央视新闻报道,为了尽可能保住稻田,抢排村庄内涝,由五常市水务局联合五常镇政府向五常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提出申请,在对应堤段使用机械挖开一个7到8米的口子,使莲花村、远景村、新兴村内涝能够尽快地排出。堤坝打开之后,会安排专人24小时值守,时刻观察排水情况。据五常市五常镇工作人员介绍,截至8月4日17时,五常镇农田受灾面积是40963.5亩,其中水稻面积36549亩。
站在主干道边上,张雪也看到一些六十多岁老人的背影。他们背着手,盯着远处的稻田看。有的稻田距离远,还在水下,看不见,但他们依然站在靠近水边缘的地方,一直张望,望一会儿,回家。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接着张望,“就想看一看什么时候能够露出头来。”
此前几天,黑龙江省农业农村厅发布了《台风洪涝灾后主要农作物栽培技术建议》。建议提及,对台风强降雨导致水稻田间水层过深、短期淹涝的田块,及时排尽积水,查苗洗苗扶苗;水稻齐穗后,采取以壮根为主间歇灌溉,灌3厘米左右的浅水层,到自然落干后的花达水时再灌下茬水,蜡熟期前干湿交替,以湿为主,进入蜡熟期后干湿交替,以干为主,改善田间土壤透气状况,收获前7-10天停灌,洼地适当早排,盐碱地适当晚排水。
当洪水退去,王海涛也想回到田里,按照建议“查苗洗苗扶苗”。王海涛想,如果田里的水能在8月7日退去,或许,今年的收成还有一点儿希望。
防汛工作开始后,马超一直驻守在村庄里。偶尔,他也开着皮卡车,驶过洪水齐小腿深的乡间道路,出发前往五常市,为村民采购矿泉水、方便面、卫生纸等生活物资。
马超和销售大米的朋友通电话时得知,五常当地许多大米企业也腾出了库房和办公室,安置村民,在地板上铺好了垫子。
马超说,拥政村村民大多购买了农业保险。8月6日,村里已经对村民的水稻受灾情况进行核实,并且拍摄成照片,上传给上级部门。
据央视新闻,截至目前,五常市涉及18个乡镇累计转移受灾群众43517人。目前,五常市整体的生活物资供应比较充足,救援工作以人员转移安置为主,房屋、道路及农作物受损情况正在统计当中。
8月6日早上9点,马超途经时看见,距离拥政村20公里的加油站附近,停满了大客车、越野车、拽着橡皮艇的拖车、挖掘机铲车,有从全国各地过来的,也有从哈尔滨市区过来的。蓝天救援队、红十字会救援队、博能哈弗公益救援队、申英救援队等救援人员也赶到了现场。
这些车辆,正驶向洪灾中的村镇,开展救援。
(曹江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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