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映了一部十佳
写在前面
今晚聊昨天上映的新片——
《野蛮人入侵》
我知道很多普通观众可能对这部片并不太有印象,目前100万都到不了的票房也能看出这点,毕竟从班底到演员,都不是大众熟悉的,甚至因为电影的本土语境是马来西亚的华族,距离感就更重了。
但对于很多影迷来说,这部片应该在两年前就已经是很多人的十佳候选了,也是当年国内各大电影节的常客。我个人看过后也非常喜欢,不管是放在当年,还是今年,都是十佳的水准。所以今天想推荐给大家。
这个片子的官方简介就很特别,不是讲电影,而是讲了另一个故事——
电影一开始,导演胡子杰(张子夫 饰)给女演员李圆满(陈翠梅 饰)讲了一个故事。
“宫本武藏到了很老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来挑战他。他们约好第二天中午在山上决斗。但是宫本武藏一直到太阳到了西边才出现。年轻人非常生气,宫本武藏背对著阳光,在决斗的关键时刻,故意让年轻人对著刺眼的阳光,一瞬间把他杀了。”
“这不是胜之不武吗?”
“对那个年轻人来说,剑就是一切。对年老的宫本武藏来说,一切都是剑。阳光是剑,时间也是剑。”
圆满看着子杰,“所以?”
“以前,电影就是一切。到了现在,一切都是电影。如果我们置身事外,在自己的生命里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生活就是一场电影。”
“你不会是找我来拍洪尚秀电影吧?”
子杰笑着摇头,“我要拍一部动作片。”
但它看似和这部电影无关,其实里面藏着打开这部电影的钥匙,那句“电影就是一切.....生活就是一场电影。”就是这部片会讲的全部了。
一.生活?电影?
《野蛮人入侵》的关键词是困惑,第一层困惑是女主角的困惑,影后李圆满(陈翠梅饰)在生育孩子后,失去了部分自我,因而接受了导演邀约,接受武打训练以参演一部动作片,内容是东南亚版《谍影重重》,借此重新找回自己的定位。
电影特意分了两幕来带出这种困惑,第一幕是李圆满拍摄片子前,生活的琐碎疲惫,如何照顾孩子,如何被孩子牵动情绪,以及被迫失去了多少原有的权利。
第二幕则是李圆满拍的这部《谍影重重》,内容是在失忆之后,动用武力对抗外界,重构身份,托出相同的寻找“我是谁”的主题。
第二层困惑,是导演试图让观众“困惑”。
在这两幕之间,她淡化了虚实界限,让生活和电影无缝相融,就像那句点题的台词“电影是一切,一切都是电影”,你会很自然地被代入其中,猜疑什么时候是生活,什么时候进入了电影。
具体怎么做到的呢?
一个是找出片名所说的“野蛮人”,简单来说就是对文明和规训造成冲突,对人的个性和自我造成伤害的存在,再辅以视听手段,给观众直观感受李圆满在被野蛮人入侵后的情绪反应,这令生活带着和电影非常相似的戏剧性,以此模糊与电影的分野。
先说野蛮人,首要的野蛮人肯定是孩子。
他未经驯化,是绝对的不稳定因素,几乎在每一个原本平静的场景里都会制造动乱,游泳时把球击打到李圆满身上,李圆满在拳击馆跟着师父训练时,他也会乱拿棍子来玩耍并冲进来。
还有因为别人看管不严,孩子突然失踪,实际是去找新认识的朋友一起玩耍。关于孩子,铺垫了非常多的,与社会氛围相关的不安全感。
其次的野蛮人是拳击馆教练,严格来说是他所挥出的拳头,代表的是强悍力量,当李圆满疑问自己是谁,教练的回答是毫无预备地猛出一拳,迫使她从本能反应来追溯自我。
她当然受到了启发,不过这种启发源自压迫,源自疼痛,源自不受尊重。
还有一个野蛮人是男导演,具体来说是男导演所代表的资本。
在整个电影的筹拍过程,她需要面临的变动非常多,不得不和前夫演戏的窘境、资本要求的换角等,不断强调着她在生活里所受的无防备的倾轧。
视听语言则呈现了在被这些“野蛮人入侵”后,角色内心的晃动和失常。
首先是手持镜头的妙用,就比如李圆满嘱咐别人帮忙照顾孩子那一段,李圆满说着“记得给他喝水,饿了可以给他吃这个,但不要现在给他”等,画面并不是定格在李圆满身上,而是随着人物行动,不断轻微挪移,制造一种不安稳的失衡氛围,外化了李圆满的内心焦虑。
包括大部分多人场景里,会利用景别来淡化李圆满的主体性,让她显得渺小而惶恐,并时刻被凝视,显然是在外力作用下难以保持心态平稳。
即使在探索身体的拳击馆也是如此,比如那场带教学意义的互攻戏,位于视觉中心的是攻击的肢体和器具,她则位于后景,遭受着一切的进攻和挤压,正如她自卑脆弱的心绪。
而每当和男导演独处交流,镜头会格外平稳,很少起伏,可见因为相熟已久,带着必然的温暖和安全,是对她内部情绪的明示。
这些表达和后面第二幕电影拍摄片段是极其相似的,孩子突然失踪、需要利用本能和特工对打的动荡,以及跟陌生男人产生情愫后的片刻宁静,一切都只是延续而不是进入别的场域。
第二个手法,是在现实部分和电影部分都讲同一件事:女性遭遇。
现实里大部分的男性角色,儿子、男导演、男拳击馆教练等,给予女性的多是社会化的隐形压迫。
儿子这里折射的是母职绑架,女性一旦怀孕,就无法作为独立个体来被看待,只能作为顺应规则的客体,正如李圆满对导演助理说的:“他们说孩子就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了。”母亲身份抹除了她的演员身份,影后荣耀。
男导演这里则体现着职场权力的予给予夺,逼李圆满接受和前夫一同演戏、资金进来随时可以把她的主角顶替,可见作为演员她从来只是棋子,没有太多的选择。
男拳击教练则是小范围的掌权者,依仗自己的名声和权力,得以回归某种不遵从文明的野蛮,对李圆满的态度和训练都是强硬的,比如让他们互攻对方,李圆满被围在角落呼救也不管不顾。
女性面对的压迫虽不见血,却无孔不入。
第二幕《谍影重重》剧情里的男性角色们,给李圆满的压迫同样带着正当性,警察、特工都仗着自己的身份和身体力量,试图暴力制裁一无所有的李圆满;
还有李圆满喜欢上的修手机男人,没有武力同时也无法保护她,无法给她除了亲吻和拥抱以外更多的东西,无法辅助她认知她自己是谁。
可见无论是仗着权力而粗暴,还是文明但软弱,发生了情感羁绊也无法依靠,这些都是不同程度的野蛮和入侵。
哪部分是生活,哪部分是电影,也就因此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女性在不同的身份里,都存在不同的被入侵困境。
二.自反和宁静
前面的两幕清晰地呈现出了女性的困惑,这些困惑到底服务于什么呢?
最后一幕给了我们答案,这一幕回到了李圆满最开始的困惑和怀疑,这也正是本片导演的困惑:“我是谁?去除掉一切外在叙述,我到底是谁?”
李圆满对于生活和电影,产生了整体的怀疑。
电影既让生活中受困的女性,有机会借着假身份,卸下社会面具,在片刻的宁静中寻找自我,又让她不得不时刻抽离这种寻找,意识到这是虚假的,电影只是让她介入自身,了解自身的手段之一。
这也是为什么第三幕频繁出现摄影机,不再藏匿背后,李圆满也频频在表演中被拽回现实,落入一种迷茫,比如男主角也就是前夫,受袭受伤这一幕喊“卡”后,回到现实,孩子扑到父亲怀里玩闹,男导演在看回放,而她只是如戏外人一般,远远相看。
还有当她在大海行走,正无限接近与自然贴合的安宁,会被幕后人员叫住“不要往前走了”并开始补妆,表演中原有的情绪被生硬驳回,她重新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落回到受困的身份里。
包括那个男导演角色,除了肩负揭露社会化的女性困境的指责,也被设计为被意识入侵,因而带着矛盾性的分身。
既是李圆满的分身,也是电影之外,作为导演身份的她的内在分身。
因为这个角色一面被资本异化,一面又有着自救意识,会向往资本入驻,会被黄璐璐的三千万资金吸引,考虑更换演员以及让她跟前夫一起主演;
也深知她逐渐迷失,渴望找到真正的自己,所以不断给她积极的鼓舞“怎么总是看不起自己”、“你是我认为最好的演员”等。
还有最后结尾那个男导演行走海上,和前面李圆满表演时非常相似的镜头,也是直指这种镜面般的指代,他即是她。
他最后把棍子扔掉,对应的就是开头的谶语:一切都是剑,一切都是电影,不一定需要器具,需要明确的事物来进行武装和阐述了。
把这些主语全都替换成导演自己,便知是身为演员和导演的女性,始终处于挣扎困顿的心理暗示中,想要摆脱束缚,找到自我所处的真正位置。
到底怎么才能找到呢?我想电影并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但她始终保持追问,追问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向答案靠近。
她在武打训练以及打斗实战过后,开始学习禅修,爬山、静坐,以脚步和呼吸丈量天地,听很久的蝉鸣、敲鼓之声,让蚂蚁爬过自己手臂。
这些不仅仅是启发身体感受了,更是不再依赖和仰仗外在手段,比如观察生活、武打训练、演戏来认知自己,而是以极简的方式,重新打开身体,以心统领外物。
当导演一步一步走在海面上的时候,虽然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我想一定是在试图走向宁静。这是她选择的方式,而我们,也许也该寻找令我们自己宁静的方式了。
配图/《野蛮人入侵》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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