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四兄弟”案外案：一起漏人漏罪的非法拘禁

▲  2023年7月31日，宋氏兄弟涉黑案在南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南方周末记者 蒋敏玉 / 图）

责任编辑｜钱昊平

2023年8月9日，河南省南阳中院，宋彦海等42人涉黑案庭审已进行到第十天。

2014年，企业办得最好时，秦红军在洛阳开了5家工厂，包括2家砂石场和3家混凝土搅拌站，其中就有当年新成立的洛阳鑫花荣混凝土有限公司（下称“鑫花荣”）。

一位老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工厂刚建起时曾是洛阳技术最好的混凝土搅拌站，经济效益还算不错，但在一夜之间，秦红军被人追杀、绑架，企业生产陷入停滞。

秦红军被绑架的伏笔可能在2012年埋下。那年夏天，他认识了时任中国银行洛阳分行九都路支行行长司马峰。 

2012年8月后，得知秦红军公司日常付款通过银行转账完成时，司马峰向他建议，可以从自己手中购买银行承兑汇票，只需支付95万即可抵账100万。

经过有业务往来的企业认可，秦、司马二人开始进行承兑汇票业务往来，司马峰每次可以得到承兑汇票兑现价值的1%-3%作为回报。

2013年，秦红军开始筹建鑫花荣后，公司账面资金紧张，买卖承兑汇票时，司马峰提出自己可以先提供承兑汇票，由秦红军打欠条给他，等到钱款付齐再将欠条撕毁，进行下一次交易。

“（刚开始）他还把借条还给我，或者当我面碎掉，后来因为关系太好，我也没太防备他。”秦红军回忆，后期他付欠款时，司马峰会说借条已经私下碎掉了，至于是否真的如此，他并不清楚，也没好索要。

这些欠条后来出现在司马峰的一位债主屈华栋手中，成为屈向秦追债的依据。

司马峰于2014年12月23日向屈华栋提供的5张借条上，南方周末记者看到，这些借条均为秦红军所写，落款时间在2013年5月至2014年1月间，合计借款3080万。编号显示，这样的借条共有28张。

秦红军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认，屈华栋手上的借条正是此前他和司马峰进行承兑汇票业务时打下的。

认识司马峰时，屈华栋在洛阳泰康人寿保险公司银行部工作，专门负责对接银行业务。其间，他从几个做会计和机械设备的朋友那里，拿到了一些还未到期的承兑汇票，并将他们以一两分的利差转给司马峰。

2014年11月，屈华栋突然发现，此前每周都能见上两三次的司马峰失联了。在此之前，两人钱款往来一直十分正常。

2015年2月，屈华栋通过《洛阳晚报》发布的“专业招人、要账”广告结识开讨债公司的吴涛等人，后吴涛找到司马峰讨要欠款，司马峰则表示需要由秦红军偿还。

在一份写于2014年12月7日，由司马峰签名、按手印的“证明”中，司马峰提到，2013-2014年间，自己共向屈华栋借款218万，用于秦红军企业的经营，后者于2014年12月5日携款潜逃，因无力偿还，承诺将一栋住宅及3个车位抵押给屈华栋。

两天后，“潜逃”的秦红军出现。

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这件事时，秦红军提到，司马峰当时提出需要一笔买房款，为此他特意去香港见了一位开公司的朋友，打听借钱一事，一天后返回洛阳，入住聚和酒店。当晚，司马峰和他的债权人们找上门来。

酒店监控显示，2014年12月10日零点29分，手拿黑色公文包的秦红军在十余人环绕下走出房间，后一群人在酒店大厅待到将近一点。秦红军回忆，那天司马峰一直央求自己借点钱给他，被自己拒绝。

屈华栋则听说，秦红军当晚又被司马峰带到另一家宾馆，给他的债权人们打下多张欠条。

河南亚昌律师事务所律师高军宪回忆，打下欠条后，秦红军曾给他打过电话，说想去外地躲一躲，委托自己报案。12月15日，高军宪通过短信向案发辖区派出所所长反映情况，因秦红军不能到场，没能正式立案。

秦红军去了女儿所在的四川省郫县，并在2015年3月26日失踪。

次日，秦红军女儿到郫县公安局郫筒派出所报案称，父亲已失踪满24小时，报案前，一位带有河南口音的男子还曾打来电话要他们准备一个亿。

2015年3月29日，郫县公安局签发立案决定书，对绑架一事立案侦查。此时，屈华栋和司马峰一行人已经带走了秦红军，往来于各省边界，逃避警方追捕。直到31天后，车辆开至山东境内，秦红军趁机逃脱，返回洛阳。

这起绑架案在当年不了了之。

2015年夏天，宋氏兄弟正式介入这起债务纠纷。

接受河南省公安厅“9·16”专案组民警审讯时，司马峰提到，2015年夏天，在被其中一位债权人的叔叔追债时，他曾表示钱都在秦红军那里，对方后将其带到宋家老三宋彦庆位于纵横文化城二楼的纵横茶社，让宋彦庆帮忙要钱，十几分钟后，秦红军到达。其间，宋彦庆曾说，“欠钱就要抓紧时间还钱，要不然到时候让你牢底坐穿”。

秦红军弟弟以及另一位汽修厂老板向警方提供的证明材料中还都提到，当天几人一起上楼后，宋彦庆要求秦红军将搅拌厂交给他，并说“洛阳黑白两道我说了算”。

洛阳市公安局洛龙分局一位警员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得知秦红军在茶馆遭到威胁后，他曾通过宋氏兄弟的手下传过话，“我让他去跟老三（宋彦庆）问问，到底想弄啥？”

一天后，宋家老二宋彦海叫这位警员去距纵横文化城不足三百米的华阳酒店，提出不希望他插手此事。临走时，宋彦庆进门，两人呛了几句，宋彦海也对弟弟说，“这事你不要管”。

此后，多位债权人凭借条将秦红军告上法庭。2015年、2016年3月7日，洛阳市西工区人民法院、洛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先后作出判决，认定秦红军称借条系受胁迫下所作证据不足。

秦红军在鑫花荣所占80%的股份随后被法院冻结，并在2018年8月17日强制转让给其中一位债权人。

“9·16”专案组公开征集线索后，秦红军也去递了材料。

2022年8月30日，河南省宜阳县人民法院对秦红军被非法拘禁一案作出判决，当中提到，河南省公安厅2021年“9·16”专案组在对原公安部督办的“12·10”案件重启侦查过程中发现秦红军被非法拘禁案存在漏人漏罪情况，屈华栋、司马峰及其余4名要债公司成员因此被判处六个月到一年三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

判决书中并未提及宋彦海、宋彦庆二人。

2022年9月4日，秦红军再次给“9·16”专案组发去材料，就后续自己被宋彦海、宋彦庆等人讨债一事继续举报。

不仅是帮他们向秦红军讨债，宋氏兄弟在洛阳经常替人讨债。

一份由洛阳市公安局提交的宋彦海等42人涉黑案补充起诉意见书提到，2014至2015年间，至少还有3起债务纠纷案件与宋氏兄弟相关。

2014年，因1330万元外借款无法讨回，在洛阳经营设备生意的李青峰辗转找到宋家老大宋彦彬，宋彦彬遂安排手下帮其要账，在要回50万外借款后，宋彦彬手下强行要求李青峰将车牌号过户到其女婿名下，并要求李青峰将债权转给自己。

2015年10月27日，杨磊等人故意损毁国宝物业大门挡杆等物品，公安机关介入调查期间，杨磊等人与物业调解无果，便找宋彦彬出面解决，该案以调解收场。

同年，另一位债权人也通过中间人找到宋彦彬和老二宋彦海帮忙要债，宋彦彬提出，让债务人拿名下别墅抵债，因畏惧宋氏兄弟，房产最终过户。

“其实那时候也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李青峰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2014年前后，自己放过一段时间过桥贷，后来债务人无力偿还，自己便想找社会上有能力的人帮忙要债，辗转找到了宋老大。

要债期间，李青峰曾和宋彦彬同桌吃饭，两人并未直接对话，“当时他手下的人说过一句，‘这是咱们帮他要钱的人’，宋老大点了点头，说那你们抓紧时间想想办法”。

债权转让后，李青峰在网上查到，宋老大手下与债务人的案子最终以调解方式结案，后来，他多次找对方讨要财物，至今无果。

2021年宋彦海等人被调查前，前述洛龙分局警员曾在洛阳伊川县的凤凰山庄门口看到宋彦海和时任洛阳市公安局局长李保兴一同出现。当年4、5月份，他在和一位企业家交谈时听说，那次宋彦海叫人给李局长拉了一车牡丹花。

“李保兴和宋彦海的关系在整个洛阳市公安系统内都不是秘密。”一位曾经的“12·10”专案组成员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李保兴已于6月被纪委带走。两人交往甚笃时，其他人想要找到局长，都得先通过宋彦海。

2023年8月4日，河南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河南省公安厅二级警务专员李保兴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河南省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在此之前，李保兴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开报道中是在2023年5月30日，当天，他出现在信阳市，就2023年普通高考备考工作情况开展专项督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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