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权力欲,会毁掉它的所有者
无限的权力会毁掉它的占有者
——威廉·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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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208年,按照秦国的法律,丞相李斯被判处腰斩。在他临死前,对着自己的儿子,说了可能是《史记》里最可怜的一句话: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孩子,我想跟你牵着黄狗去老家东头打猎,还做得到吗?”)
说罢,父子二人相拥痛哭,李斯三族的人都被诛杀。
据说人死之前,会像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我想李斯在面对行刑队时,应该也不会忘掉多年以前,在厕所“悟道”的那个下午。
那时的李斯,还是楚国一个小吏。有一次他去上厕所,观察到里面的老鼠非常肮脏。只要有人经过,就惊恐万分,仓皇逃窜。后来,李斯发现粮仓中也有老鼠,却各个吃着粮食,睡着谷堆,连人走近都不害怕。
看完这一幕,李斯喂然长叹: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一个人混的好不好,跟这老鼠一样,是由所处的环境决定啊!”)
道理,有时要在特殊的环境中顿悟。比如千年后,王阳明在偏远的龙场,悟出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的宇宙真义。此刻的李斯,也在这不起眼的厕所,通过几只肮脏的老鼠,悟出了“人往高处爬”的人生真谛。
李斯不愿多等,悟出了“真谛”,马上离开上蔡拜入荀子门下。几年以后,他对老师说:
“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
(“耻辱没有比卑贱更大的,悲哀没有比贫穷更甚的。长期处于卑贱之位、困苦之地。批判时事而鄙视利益,自认为是与世无争,实际上不是士的情怀。”)
“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
(“我听说遇到机会就不可懈怠,如今天下大乱,游说者掌握事态的发展。秦王要吞并天下,称帝统治,这是野生国师的春天啊。”)
每当读史至此,我都感慨万分。李斯,作为法家的代表人物、秦制的第一个丞相,就是这种德行与报复。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法家之前的百家争鸣,是华夏文明最繁荣的春天。儒家坚持的礼法等级观,以梅特兰的精神,是建筑宪政的基石。墨家倡导普通人的“武德”,道家保护的“小共同体”,如果用发展的眼光看,都孕育了通往现代文明的路径可能。但很可惜,法家却是一个异类。
当文明完成精细的建构后,总会产生解构的末人。思想面包足够多的时候,总会滋生面包虫。而法家,就是中国思想史上最大的末人与面包虫。
拿李斯来说,他根本没有孟子“解百姓于倒悬”的伟大理想,更没有孔子“文王即末,文不在兹”的使命感。他考虑的就是远离“卑贱”和“穷困”,理想就是掌握权力。用今天的话来说,李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其坚持的法家学说,是没有原则的功利主义。
在道义和利益的选择问题上,孟子会说:"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孔子会说:“义之与比”(只要符合道义就可以了)。但李斯就只会说:“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这种“有钱有地位才是王道”的观念,不知道遗害了多少国人的心灵!
前247年,李斯来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秦国。一开始做门客,后来又做客卿。到前221年秦一统天下,终于登上丞相宝座,实现了爬出厕所的宏愿。在谷堆上,李斯干了非常多缺德事,比如害死同学韩非、诛杀六国的名士。但最缺德的,还要数毁灭百家的思想遗产。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大宴群臣,有个叫淳于越的人提议恢复分封。嬴政问李斯怎么看。
李斯没有大讲郡县的优越,分封的落后。而是借题发挥,说问题的根源在百家争鸣留下的学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学说,人们才厚古薄今,造谣生事,因此应该把它们全都禁止!民间凡收藏诸子百家书籍的,三十天内全部销毁,不销毁就在脸上刻上字,充当苦役。
结果,“始皇可其议,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使天下无以古非今。”
(“秦始皇认可了李斯的奏议,下令烧毁了《诗经》《尚书》等诸子百家的著作,以使百姓愚弄无知,使天下不能再借古非今。”)
焚书,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的节点之一,开启了机制性文化专制的先河。而李斯,就是这一先河的始作俑者。有人会说,厉王止谤岂不是更早?为什么非抓着李斯和秦始皇不放?此言差矣,周厉王的“道路以目”和秦始皇的“以愚百姓”有本质不同,前者是“违礼”行为,国人有权力暴动。而后者是通过“法”的形式把“违礼”的行为固定下来,你反对就是造反。说它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还能是冤枉吗?
说起来,李斯的老师还是孔子的继承者,他自己也很羡慕诸子的智慧。
后来赵高劝李斯政变,就曾用“孔、墨之智”许诺:
“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您听从了我的计策,就永远可以得到封侯,世世代代封爵。而且,您也必定会像王子乔、赤松子那样长寿,有孔子、墨子那样的智慧。”)
结果李斯就听从了赵高的计谋。(“於是斯乃听高”)由此可见,李斯劝秦始皇禁绝百家,不是因为觉得百家不好,而是害怕别人学成了超过他,减少他的权力。我不是恶意揣测古人,而是凭借对李斯言行的观察,推断了最有可能的动机。
@沙丘之变,始皇帝出巡时驾崩,赵高矫诏处死扶苏,立公子胡亥为帝
“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
(“李斯害怕,但看重爵位俸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奉迎秦二世的心意,想得到宽容。”)
因此建议二世继续享乐,搞恐怖统治。
“二世悦。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督责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众者忠臣。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督责矣。”
(“二世很高兴,按照李斯的建议,施行督察责罚更加严厉。收税重的被认为是好官。受刑的人在路上络绎不绝,死尸每天堆积在街市上。杀人多的被认为是忠臣。秦二世皇帝说:“像这样才能说是实行督察责罚了。”)
由此可见,李斯对“法家”的信仰都不是真实的,只是将其作为保住“爵禄”的工具。他建议加强“督责”的首要动机,不是出于信服“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也”的鬼话。而是“阿二世意”(迎合二世皇帝的心意)。就这样一个佞臣,还有什么可洗白的呢?
现在回到焚书的问题,有人说:国家初定,需要统一思想,加强凝聚力,李斯是从长远的角度考虑。
对此我想问:把藏书的人都变成奴隶,就可以加强凝聚力吗?禁绝天下的学问,就可以把握人心吗?只有眼前利益,还有视野考虑长远吗?连百姓生命都不在乎,还配高谈安定国家吗?没有信仰又爱找事,还能不是以公谋私吗?
李斯巅峰之时,百官都去祝寿,门口停车数以千计,他自己感叹:
“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骛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唉!我曾听荀子说‘事物忌讳太过分’。我李斯原是上蔡的一个平民,街道里的普通百姓,皇帝不知道我愚笨,才把我提拔到这个地位。当今,作为臣子的,地位没有处在我之上的,可以说是达到富贵的极点了。事物发展到了极点,就必然衰败下来,我不知道将来的吉凶归宿在哪里啊!”)
我不知道荀子什么时候说了“物禁大盛”四个字,但这四个字真的是对李斯最好的教训,也是身为老师对学生最好的忠告。对权力的无限欲望,必将反噬它的所有者,毫无原则的追名逐利,最终会被名利的漩涡淹没。
斗争的漩涡,来的非常突然,也非常残酷。
沙丘之变后,赵高成为二世皇帝的亲信,李斯则逐步受到排挤。有一次。赵高找到李斯,对他说:现在关东大乱,皇帝却不思治国,我想进言,奈何地位太低。这其实是您的事,您为何不进谏啊。”
李斯没意识到这是赵高的圈套,还以为是获取皇帝信任的好机会,就希望赵高做个中间人,在皇帝有空的时候告诉自己一声。
赵高满口答应,但每次都在二世饮酒作乐的时候,派人对李斯说可以奏事。李斯走后,二世勃然大怒,对赵高说:“我平常有空李斯不来,我一娱乐李斯就来,李斯这是瞧不起我还是故意刁难我?”赵高趁机添油加醋,诬告李斯谋反,说他是楚国人,陈胜也是楚国人。
后来,二世皇帝委托赵高查办李斯。赵高指使他的党羽分为十几批,假扮各种官员轮流去审讯李斯。李斯一不招,就会遭遇毒打。后来,二世亲自派人验证口供。李斯以为还是赵高的骗局,就不改口供,表示服罪。赵高把判决呈递上去。秦二世皇帝高兴地说:“没有你,我几乎被李斯出卖了。”
就这样,李斯的生命划上了句号。杀死它的三个凶手,分别是“法”“皇帝”和“权力”。
李斯将“法”变成了一把枷锁,这把枷锁,最后变成了关押他的牢笼。
李斯将“皇帝”捧成了一尊神像,这尊神像,最后变成了压死他的巨石。
李斯追逐了一生的权力,最终化作一柄沉重的斧钺,锵然结束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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