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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北电信诈骗往事:我救了徐楠,并把她送到国境那边

缅北电信诈骗往事:我救了徐楠,并把她送到国境那边

时事


我救了徐楠,并把她送到国境那边

作者:黑叶 | 编辑:李菁菁


2021年过完春节因新冠疫情学校一直断断续续没怎么上课。进入四月份了,下个月雨季将来临又忙着上山种种旱稻。


这天上午我把教室清扫了一遍,再用一件破衣服当抹布把桌椅擦了一遍,抬头看看没剩几块完整玻璃的窗户,心里说老天爷照顾我省劲儿了。


我是缅北佤邦温高县一个山区村小的校长兼三个年级的语文、算术和音乐体育课的老师。以前我在公益医疗队当事务员,后在新冠疫情蔓延到佤邦后,医疗队撤到萨尔温江以南去了,我申请留在当地山区当了志愿者老师。


自从2018年后县里在半年之内出现了大量的年轻男女,我听村长说是县政府从其它地区招过的网投人员。县城本就不多的空闲房子都租给了这些人。而且县政府竟把法院和新建县小学出租给了网投公司。


我好奇什么是网投公司,还专门骑摩托车跑到县中心学校去寻问,得到的靠谱回答就是电信网络诈骗公司,至少中国警方是这么说的。


网投公司出现后,县里忙着盖房子,即那种拼装式轻质二层楼房,整个县城周围都建起了一片片各种独立的园区。包括我所在学校的村寨周边居然也建起了五个网投公司,那阵子一天到晚是车进车出,送来了成百上千背着包拎着拉杆箱的男男女女。我听村长说大部分是从云南那边偷渡过来的,也有从柬埔寨搬过来的。


几个月后村边上网投公司的人和我也熟了,因云南警方经常停网络手机信号。没信号网投公司就干不了活,一些业绩好的人就可以出来玩,我的学校因有芒果树、菠萝蜜树、香蕉树和生长在树上的石斛吸引网投公司的人。


另外我所在村寨有教堂和祷告间。祷告间就在我破烂不堪的宿舍后边五米处。隔三岔五那些网投公司的人就到祷告间来祷告。


来的最多的是和副县长合作的万福网络公司二老板,她是个年轻女人,每次到学校来总带着五、六个男女青年。她告诉我公司里经常有些人连着一、两个月业绩上不去,公司的心理师各种思想工作也做了,各种惩罚手段也用上了,但这些木头就是不见效,一点改变也没有,只能到祷告间让上帝拯救了。


我不信上帝能帮骗子的忙。虽然我是学校唯一的老师又是老乡,但我和网投公司的人是井水不犯河水。


上个月万福网络公司的二老板带着五男一女又来借祷告拉拢上帝。我看几个男的萎靡不振,有的脸上还有青痕。那个年轻姑娘神情迷惘表情局促。


带他们带的二老板让那几个男轻年去祷告间把自己的问题认真告诉上帝。但却让年轻姑娘留下帮我打扫卫生洗床单衣物。二老板告诉我这个姑娘到公司大半年了,刚开始还行,最近两个月像中邪了停滞不前。再不行就淘汰改岗位不能传染其他人了。


那天几个年轻人临走时,我从树上摘了几个从没打过农药的红皮芒果送给他们。在异国他乡人不由己后悔也没用了。


下午我骑二手摩托车去县城给学生买了些铅笔、橡皮,总又能不开学吧。然后我又到县政府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县长和几个副县长坐哪儿喝茶一闲聊,县长对我说开发区的赌场建好后老师们可以入股,每股三千元,三年期红利百分之三十。


我告诉县长自己没钱。我一个月只有一百美元补贴,一半都用到学生身上去了还得到处去为学生讨要药品要拖鞋,我是志愿者和县里的老师没法比。


县长说等赌场建好后让学生去赌场工作,挣钱了什么也不愁了。


我不太喜欢和县长这样狡猾又落后的军阀接近,找了个借口溜了。


到县中心学校也没见到熟悉的老师,一问学校因疫情不上课,教育局长让老师们去网投公司上班,一个月有4000块额外收入,运气好还能大捞一把。


我想网投公司来到县里后对当地影响太大了,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便骑上摩托车回学校去了。


天黑后村寨进入原始寂静,传统又贫困闭塞的缅北山区除了狗叫及网投公司的汽车声,再无一点现代的声息了。


趟在床上用手机和老师群里的其他人沟通,大部分老师因处在深山僻之地,那里没有手机信号连电都没有。有老师说疫情防控紧张,矿山那边已发现感染者。还有消息云南警方连续发出劝返在缅北的电信网络诈骗人员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路线通过口岸回国,否则后果很严重。


我感到局势变的严重起来,突然叫到学校传来很多人的噪杂声,凭在缅北几年的经验立即觉到有事发生了。


从枕头底下抓起区长因我参加抓毒贩奖励的旧手枪,跳下床走到宿舍外四下张望,见很多手电光晃动,其中有万福网投公司二者板的声音。


我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万福的二老板告诉她公司一个内服逃跑了。


她问我,地形太复杂了天又黑,老师你说该怎样找人。


我怎么能帮骗子们抓人,说这么黑的天又快下雨了人早跑没了。


二老板说还是找村长去帮忙吧。我一听找村长,心想二老板挺精的,村长是当地著知道怎么抓人。


二老板又说,算了,一个内服又有性病,实在抓不到也就等于丢了十几万块钱。


我知道县里发生多次公开绑架人的事,绑架一个人卖给网投公司,价钱一般是十几到二十万。县里人均年收入不到800块钱,绑一个人就是一笔大财。


回到宿舍站在地上想了一会,觉得网投公司对人的控制越来越紧了,总会有个别人忍受不了,跑当然是唯一选择了。想了会爬上床,将手电和手枪放在枕头边上。在山区生活的几年每时每刻都会碰到意外,但我最感厌烦的还是吸毒后的村民,半夜了还像幽灵样四处乱蹿,时不时跑到学校里来敲门搔扰。


躺下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一阵嘭嘭的敲门声将我惊酲,我第一个反应是一手抓枪一手抓手电,跳下床走到门边听动静。


门又被敲了几下,从节奏和力度看像是吸毒后的人失控干的。我把门猛地拉开,在手电强光下照射下,一个黑瘦的男人双眼迷离的看着我。一个吸了毒后神经病人样的村民,如僵尸样站在门口的月光下。


我快速扫了一眼见他手里没拿刀什么的。吸毒后的人常表现出精神错乱,用刀将身边的家人头砍下。


老办法,我用手枪顶着他胸口将他板过身去,再用枪顶着他的后心把他送出学校。在白天我对所有村民都很友好,因为他们有世界上最简单质朴的头脑。但到了晚上村民们吸毒后则令我痛恨,他们不仅是游尸还是危险的杀手。


送走吸毒的村民回到屋里重又上床躺下,刚进入睡意朦胧听到后窗有敲玻璃的声音,但声音不大相对轻微。我知道这种声音不是吸毒人敲的,吸毒后的人控制不住手的力度,弄不好是某种动物用爪子挠的。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候心里会很紧张或恐惧,会用枪直接对着窗子开枪。但我天生胆大,小时候为抓到厉害的蛐蛐斗架,敢在晚上去坟地捉蛐蛐。再说我上初中后即开始特种军事训练,知道世界上没有鬼神,如果有鬼神出现一定是人干的。


我再次悄悄下了床走到门边将门打开,轻轻绕过墙角走到屋后,举起枪和猛地摁亮手电筒,在手电光下一个年轻姑娘披头散发蹲在地上,两眼惊恐又乞求地看着我,一瞬间我想到这姑娘就是网投公司逃跑的人。


“怎么是你?”我认出了眼前这个惊恐万状的年轻姑娘,她就是在前一段时间跟着二老板到学校来并让她给我收拾卫生的那个公司内服。


我尽量放平稳声音告诉她别害怕,示意她跟着我到屋子里去。


走到宿舍门口我小心地向四周扫视一圈,学校及村子静悄悄的连狗叫声都没有。我关上门脑子像电脑一般思索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不能轻举妄动,搞不好这是个陷阱,让我掉进万死不复的坑。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任何事,在缅北的经历已令我对任何看上去简单的事都怀疑三分。


我让她坐在椅子上,又倒了杯水给她,还拿了袋饼干放在她面前,我想她从公司里逃出来至少半天了,肯定又渴又饿。


她坐在椅子上镇定下来,两只大大的又不安的眼睛时而看我时而又垂向地面,像是等着生死判决的人。


我手指水和饼干让她喝水并吃东西,我想看她的反应是否符合冒死逃亡的逻辑。但说实话当时尽管我怀疑一切,我并未厌恶她,反而有同情怜悯的感觉。


灯光下她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一头乌黑的长发,大眼睛皮肤苍白,神情极度紧张又有走投无路的恐惧与绝望。


我问她:“他们是在抓你?”


她点头承认。她说:“如果我逃不了就死。”她抓起桌上的饼干和水暴吃起来。


我看着她心想,如果她要是被抓回去,肯定要经历一番折磨弄不好还会头朝下埋了。网投公司以及赌场惯用的收拾人的方法我听说了很多。


可我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逃跑,或是网投公司设的计。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躲藏在学校中?”


她没有犹豫地说“公司的人平时议论过,万一警察来抓人就藏到学校去,说老师可靠。”


我感到眼前这个姑娘是个大麻烦,自己明知让她进了屋就没办法再将她推出去,但留在我这里肯定行不通。一天两天可以帮她,但以后怎么帮她?如果不管她把她推出门,结果她绝对是死路一条。


尽管我是读万卷书走十万里路的人,尽管自己痛恨网投公司这些骗子,但在这件事上却令我陷入两难境地:不救她结果她必惨死,救她我可能跟着一块死。


我知道一件事,一伙人要杀死另两个人,在一个下暴雨的半夜,那伙人往一间屋子里扔了两颗手雷,那两个人都被炸死了。因为这里是金三角。


我问她:“你叫什么?”


“徐楠”。


“哪里人?”


“湖北”。


“为什么到缅甸来干诈骗?”


“因为在学校借了校园贷还不上。”


“你在公司里干什么?”


“做公司内服。”


“什么是公司内服?”


“陪男员工睡觉。”


我一愣,断定这个叫徐楠的姑娘是一个宁死也要逃跑的人。


徐楠说她只想回家,如果回不了家就自杀。她从身上背的小包中取出一个小玻璃瓶,说瓶子里是氰化钾,她花了一千块钱偷着买的。


徐楠这个举动令我下决心帮她离开这里,我无法无视一个受尽折磨的姑娘注定一死。我不再犹豫告诉她我会帮助她逃走,但必须一切都听我的安排。


“我听老师的话,就是死也不会连累老师。”徐楠哭着说。


我心想从现在起已经连累我了。尽管我在金三角经历了许多事,也亲眼目睹了各种悲剧,但每到要我来抉择别人的生死时,我无法装作没事样一走了之。


“你先去教堂里躲一躲。”我让徐楠跟我走。


学校东边是一片香蕉林,穿过香蕉林有一道栅栏做围墙,从栅栏的缺口钻出去爬上一道坡就是教堂。


这个教堂是欧盟援建学校时一块建的包括祷告室。去年控制这个县的军政府突然禁止传教,很多武装军人到各个村子里把教堂都封闭了,各学校也禁止老师向学生宣传教义。全县只允许五座教堂可以做礼拜。


教堂被封后村长把钥匙交给我保管,我便定期带着学生把教堂清扫过,让学生在教堂里排练唱歌跳舞,在他们毕业时举办联欢会。砖瓦结构的教堂在缅北并不多见,我当然要爱护并保护它。


所以我知道教堂里有一间储藏室,徐楠可以在哪里躲几天,我再想办法把她送到边境。


我又给她送来被褥、一桶水及两袋饼干,并把一瓶防蚊剂递给徐楠,嘱咐她不可以用手电、不可以抽烟、不能出教堂的门,要像一只猫不声不响地躲在这里。我又给她一些塑料袋让她大小便用。


“严格按我的话做,坚持几天我把你送过国境去。”我对徐楠严肃的说。


第二天中午我刚做好饭,正在把米饭和白菜装入塑料袋要给徐楠送去,万福网络公司的二老板到学校来了。她看着我手里的塑料袋问我给谁送饭,我边刷锅边说当然是给学生。我说这些孩子太可怜了,一顿不吃饭三天没精神。


我岔开话问她昨天跑的人找到了没有,她说没找到:“一个不值钱的内服,跑不出五里地,不是被其它公司抓走了,就是被动物吃了,对我们只是丢了十几万块钱。”


我语气生硬地说:“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人呢,再怎么说都是中国人。”


伊莉看我一眼定顿了下说:“没办法,在这里每个人都要靠自己,想发财就要有付出,想通过苦干三年一生幸福过上自由生活的人,必须咬牙坚持。”


我又问逃跑的人是男是女,为什么要逃走。她说是个女的来了快一年了,连自己的生活费都挣不出来,老板认为她干网投天生就不行,就把她改了岗位做内服了。做内服对大家有益,她个人也收费,又不是搞公益白服务。


二老板说那个逃跑的内服和看门的保安搞上了,现在看就是利用保安跑出去。二老板说跑就跑了吧,一身病也没意思了,碰运气活吧。


我觉得她话中有话,但我也没再多问。我问那个保安怎么样了。她说保安是县里派的,把他退回县里了。听说县长把保安送到矿山下井劳动去了。


听她说把保安退回到县里,又被县长送到矿井里干活去了,心想那个保安能保住命就算运气了。


二老板走到院子里指着树上的菠萝蜜问我可以买几个么。我想让她快些离开就拿砍刀去砍了三个菠萝蜜。她用手机叫来两个保安把菠萝蜜弄走。


她又说云南警方把边境封的很严,人过不来了。说我学校的学生快毕业了吗?毕业可以到她们公司去上班。


我没好气地说想都别想。


二老板问我知道一个叫杨正杰的人吗?


我一惊说知道。心想杨正杰一定在万福网络公司。这个人在几个月前不见了,老师群里还议论了几天。


听二老板说杨正杰我再没多说话,很多人知道杨正杰因赌博欠银行钱,听朋友说佤邦能挣钱就跟着朋友来了。进了网投公司后还活跃的与一个寡妇谈上了恋爱,说明杨正杰被网投公司彻底洗脑了。


我判断杨正杰在干杀猪盘的勾当,便问二老板杨正杰在公司干什么。她说当那人有点文化能说会道,又积极渴望发大财。“他既然进了公司自然会给他最好的条件,帮他一把,让他进了杀猪盘。”


我终于知道杨正杰的去处了,我对此并不惊诧。在我任儿童庇护所管理员时,曾有一个管理员嫌照顾孩子太辛苦,被人骗进网投公司里,结果干了几个月没骗到钱经常被打,在一个雨夜逃跑掉到山下摔死了。


二老板又说,徐楠在这种山连着山的鬼地方动物又多,她没本事跑出去。如果能死就痛快些,担心她死不了受折磨。


因为白天二老板突然到学校来过,我不放心就没到教堂给徐楠送饭。一直等到晚上十点,我在学校四处转了一圈认为安全后,拎着饭和水在村里绕了一圈才往教堂走。


在教堂外我站在一棵大树后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四周,又走到教堂后门仔细察看了我在门上放的记号,认为确实没有可疑之处才打开锁走进教堂。


在窗口射入的月光映照下,徐楠双膝跪在竹席上,对着月光沉默不语。我把东西放在她身边让她吃饭。


我问徐楠是否有可疑情况,她摇头说没有。我告诉她如果不出意外,明天这个时间我将用摩托车把她送到国境。我说到了国境边上就没问题了。


徐楠听我会把她送到边境去,眼泪瞬间涌出。她看着我说:“老师,我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缅北了,但老师救了我,而我却不能以任何方式报答老师,我已被传染上了性病。”


我感到徐楠的话绝对真诚,是发自她肺腑的感激,但我又从她的话里觉到了一丝异样。我告诉她不要多想,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我问徐楠:“你有身份证吗?”


“没有,进公司后被收走了。”徐楠说。


我猜她肯定也没有手机,因为她是公司内服,公司不会给她配发工作手机。我原打算将徐楠送过边境后,让她到车站买票直接去昆明,然后再乘火车回家。


我看徐楠显得十分紧张,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只要过了国境到了云南一切就安全了。


我又问徐楠身上是否有现金,她说只有二百块零用钱。徐楠告诉我,她把仅有的一千七百块钱花一千买了氰化钾,花五百买了毒品,如果逃不掉就自杀。


我问徐楠你染毒了?她说进了公司后老板鼓励吸毒,说毒品可以提精神。其实就是让人吸毒上瘾离不开这里。


我挺可怜徐楠,在电信网络诈骗公司里干了这么长时间,还用自己的肉体陪几百骗子们睡觉,最终却仍然一无所有还吸上了毒染了一身性病。我脑子里想,什么时候开始人都这么疯狂了,连做个正常人都这么费事。


我看着徐楠心想,她就是一个骨子里传统的人,只要歪一点就适应不了。我告诉徐楠让她不要担心,我会把她安全送回中国。


第二天我把摩托车检查了一遍,正在给摩托车打气,二老板和两个网投公司的人走进学校,她伸手把手里一个塑料发卡让我看,说发卡是学校东边的路上拣到的。公司里有认识这个发卡,说是徐楠从家里带来的。这说明她在学校躲过,那边都是香蕉树。


二老板问我,教堂能进去人吗?


我一惊说教堂门都锁着猫都进不去,县里经常派兵来检查,一个女的进去不可能。


二老板看着我,问我给摩托车打气要去远处?我搪塞说去区里开会,可能是关于疫情和上课的事。


二老板对公司的两个说教堂门刚才看了有锁,靠教堂有条下去的小路,很可能从小路跑了。



我说那条小路通向河边,过了河是另一个村寨。也许是往那边跑了,抓紧时间到河那边的村寨查一下。说不定黑天掉河里淹死了。


二老板说是,开车绕过去查看一下。


见二老板带人走了,我心里想不能再等了,就去村长家找村长。村长有个儿子当兵还是个排长,我知道经常有人找村长帮忙偷渡国境,村长都帮了忙。


我去找了村长,告诉村长有个朋友要回中国,但现在边境封锁很严从陆地上过不去了,只能从江上过去。


村长中国话说的不好,但他明白我的意思。他说行并给了我他儿子的电话。告诉我不要钱,让我再给他搞一些治高血压的药。


村长过去头晕头痛,我怀疑他患有高血压,向县中心学校老师借了血压计给村长量了几次,血压确实高,但在山区里无医无药没有办法。村长不明白什么是高血压以为是血多了,请来巫医放了血。我听说后告诉村长高血压不是血多了别让巫医乱干。我骑摩托车到邦康买了一些治疗高血压的药品,村长服用后果然有效,因此我们的关系很好。


天黑后我把衣服鞋帽都换了,将两个装汽油的大可乐瓶绑在摩托车上,又在包里装了袋饼干及两瓶水。出门前把手枪和匕首带上,再将屋里的灯开着,锁上门骑上摩托车出了学校。


我骑摩托车出了村子又坐村寨西边回来,把摩托车停在竹林边上,见四下无人打开门走到教堂后门打开锁走进教堂,推开储藏室的门,看到徐楠跪在地上,我告诉她准备走。


我让徐楠穿上一件带帽子的冲锋衣,吩咐她从现在起装病,无论谁问也不回答只哼哼就行。


摩托车从村子西边出去上了大路,又用了两分钟穿过县城下边的现金园区。现金园区有二十多家已建好的网投公司,再右转上坡驶过警察局门外的盘山路,对徐楠而言她暂时摆脱了危险。


天黑后山里呈现出寂静,连叫了一白天的鸟也安静了,山峦在月光下如一团团黑黢黢的神秘巨人。我小心异异地开着我的肯特摩托车沿路向前。


徐楠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因为山路崎岖不平摩托车被颠的上上下下乱跳,她紧张地抱紧了我的腰,头伏在我的后背,渐渐的我感到后背有湿热感,还隐约听到了徐楠的抽泣声。


骑车在夜色下跑了两个小时来到了水电站大桥。在大桥的检查岗前我把摩托车停下,从衣兜里掏出教师证递给背着枪的士兵,我说送学校的女老师去大其力的医院。


哨兵看看我和徐楠,像是没觉得有异常,至少不像贩毒就把教师证还给我一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过了桥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余下的路是三十公里下坡路,然后接上往北的公路再跑两个小时,而且也没有检查站了。


然而,我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


过了桥沿盘山路向坡下行驶了约十公里左右开始转大弯,我知道这里是一片橡胶林,决定停下车加一瓶汽油,喝口水休息一下。


我给车加油时徐楠说她要方便一下向路边一个土堆走过去,不到几秒钟土堆后发出一声尖叫,一听就是徐楠的叫声。我扔下汽油瓶边向土堆跑边拔出手枪,在那六、七米远的距离我想徐楠可能碰到了蛇或其它动物。


当我绕过土堆后看到在月光下一个男人正在用力摁住不断挣扎的徐楠,我大喊一声,摁住徐楠的男人愣怔了一下,抓起一把砍刀放在徐楠脖子上。


我这时看清楚了,袭击徐楠的男人动作有些僵硬,我猜是吸毒过量跑出来乱逛的人正巧遇到了徐楠。


我知道这种吸毒后的人神志不清且特别容易使用暴力,特别是他手里还有把刀,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徐楠。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无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我想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事,便向后退了一步又向右边挪了一步隐身于一棵橡胶树后,然后双手举起手枪瞄准了那个男人拿刀的胳膊扣动了板机。


随着一声枪响后,那个男人身体向右侧一倒,我立即起身跳过去准备补第二枪。在月光下那个男人手中的砍刀甩向一边,身体侧卧倒在草地上。


五、六米的距离一枪击中胳膊准头还行,倒在地上的男人瞪大眼睛显得迷离又害怕。我察看了他的右胳膊觉得骨头没事,拔刀从自己衣服上割下一条布缠在他的胳膊上。


我经常参加村子里搜查队的缉毒行动,和毒贩交过许多次火,虽然从未伤过对方但心理已适应了这种事。

我让惊恐万状的徐楠到摩托车边上去,又把受伤的男人拖到路边放下,这样做是为让路过的人发现他帮他一把,或者有利于这个男人沿大路离开。


不过我清楚他的伤不严重,死不了人。在金三角毒区每天都在发生与吸毒有关的生死事故,谁能活下来基本靠运气。徐楠从逃出她所在的公司到刚才又从那个吸毒男人手里逃出,就是运气。


徐楠受了刚才的惊吓,加上这几天处于恐慌不安之中,坐在地上头靠摩托车有气无力地喘息。我对她说这样不行,要咬紧牙继续走,到了地方再休息。


徐楠哆嗦着说自己要不行了,必须打一针才能走。她从身上的小包里取出一支注射器,又从一个瓶子中吸出一管液体,费力的脱下裤子往大腿处打了一针毒品。


她打完针靠在摩托车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片刻后她睁开眼说走吧。我拉着她站起身,帮她跨上摩托车后座。


剩下的二十公里下坡路,在温暖的月夜下没用半个小个小时即跑完。


动身之前我和村长的儿子通过电话,约好了时间地点并根据他的描述我画了一张图,好在我以经熟悉了缅北的环境,再加上经常参加围堵毒贩行动,能较熟练地识别方位、方向以及标志物,没走什么弯路到达了预定地点。


经过一番折腾,我带着徐楠走到离江边一百米的地方,这里有一片竹林,我和村长的儿子约好在这片竹林中接头。


这个地方离过江的口岸不过一公里远,但徐楠无通行证不能走口岸。村长的儿子在电话里告诉我过江用橡皮筏,因为这时已进入旱季,江水大幅下降乘橡皮筏过江也就几十秒钟。


我也听很多老师讲过他们从中国到缅北、再从缅北回中国的偷渡史。甚至有个老师告诉我,他家就在过国境后翻过山头就到了,因而在旱季中他差不多两个星期回家一次。


我还听老师们说,在中缅边境严控之前,人们往来中国和缅甸就如逛街一样方便。中缅边境长达两千多公里,很少有明确的地理分界线,山连山水连水,来往便道纵横,加之中缅边境百姓的物资交易,人们互相来往极为自如方便。


我自到了缅甸后接触了大量人才知道,每年中缅两边有上百万人次的人员往来都是自由行。有趣的是,中国这边为方便靠近边境的居民来往中缅,特别为边民办理了通行证,但在日常中,老百姓们连边民证都不用。


我听在缅北已定居的云南人讲,中国没改革开放前边民生活还没缅北这边富裕,所以每到种、收罂粟季节,云南靠边境的老百姓每天都到缅北来打工挣钱。后来缅北禁种罂粟,靠边境的老百姓到缅北打工的才少了。当然,在中国改革开放后,云南这边的生活富裕起来,缅甸人反而向中国跑,在缅北各城镇到处可见中国那边的招工广告。


在竹林中我告诉徐楠,我们就在这里等人接头,有人会来把徐楠送过河去。我指着河对对岸灯光闪烁的街道说,最多不过两百米处就是中国了。徐楠凝望着河对岸,神情非常激动,对我说:“老师和我素不相识,但却能冒着生命危险救我,而我对老师却无以回报。”

我说:“别想这些了,从现在起你要重新接受新的生活,吸取教训,珍惜生命,扎扎实实生活,别再去想任何走捷径发财的事了。”


我告诉徐楠过江后立即沿路向西走约一公里即到达长途车站,然后进入售票厅买去昆明的大巴车票,一路要经过两个检查站,主要是检查毒品。大巴车约在十八个小时后到达昆明南部车站,下车后乘地铁或公交车去火车站办个临时身份证买票回家。


我拿出一千块钱和提前在县里花十块钱买的电子表递给徐楠,告诉她只要到了中国一切就安全了。


徐楠接过钱和电子表抽泣着大叫一声“老师……”。


我连忙制止徐楠小声些。


当徐楠安静下来后,我说还有时间聊会天,让徐楠讲讲她的经历,比如是怎么到的缅北。


徐楠告诉我她的家在湖北随州农村,家里有爸爸妈妈和两个弟弟。徐楠说她的爸爸妈妈非常善良朴实,当徐楠面临选择上中专和大专时,她爸爸妈妈支持她上大专,但有一个条件:徐楠大专毕业后五年内不能结婚,工作后必须把工资交给家里为两个弟弟上学用。


徐楠很感激父母支持自己上了大专,她选择了路桥专业,因为她听说路桥专业毕业后工作大多在野外,工资相对高补贴和奖金也多。她要完成对父母的承诺,让两个弟弟有出息有前途。


上学后徐楠立即进入了勤工俭学行列,她不仅在图书馆兼职,暑假和寒假不回家留在城市打工,她想力争在第二年不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把钱存起来给两个弟弟用。


但徐楠在上学第一年患病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尽管学校最大程度的减免了一些费用还给了她补助,但这次患病让她感到了危机。不幸的是徐楠的父亲在劳动时又意外受伤,这令徐楠由家庭的经济危机联想到两个弟弟的前途。


徐楠在养病期间把所有问题都想透了:身体康复后继续做兼职及打工,同时借了一笔校园贷,以帮助父亲治病。


但徐楠没想到校园贷是个坑,跳进去想出来比登西玛拉雅山还难。徐楠说在她一边觉醒又同时无望时,同学中一个也因校园贷绝望的同乡告诉徐楠一个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诱人的消息,她的同乡说自己的堂姐从缅甸回来了,堂姐回来的第一个星期不仅在县城买了房子,还给家里买了辆拖拉机。


同乡为使自己说的是一个真实的事,还拉着徐楠去她堂姐家玩并吃了顿饭。同乡的堂姐告诉徐楠在缅甸有种坐办公室的工作特别有意思,轻松、挣钱多并磨练意志。


徐楠迅速在手机查询了一番,首先缅北在缅甸与云南省一衣带水,其它的再无信息了。同乡的表姐一笑告诉徐楠,做这个工作的人在东南亚国家有几十万,在缅甸也有好几万人。


徐楠说:“她告诉了我工作性质是做金融投资,而且这件事在中国是违法,但在缅北不违法。到缅北后我才知道,缅北地区只是在国土上属于缅甸,实际上是地方武装割据并闹独立的军阀控制区。”


徐楠哭泣着说:“我急于还清校园贷和就几个同乡一块到了缅北,先在号称赌城的小勐拉落了脚,后来又来到这里,进了万福网投公司。”


她说,自己虽然在到缅北之前也担心,但不知道做的具体事。进入公司培训时才知道是干电信网络诈骗。因此和同乡们说自己干不了这个工作,想回家去。


公司同意了徐楠辞职要回国的请求,告诉徐楠到缅北的交通费、住宿费以及进入公司后的生活费、安全费、纳税费等等一共五十万元,缴清后立即走人。


徐楠知道问题严重了,回家只能是一个梦想。而且她也看到公司门口是携枪保安,也目睹过逃脱的人被抓回来后所受到的酷刑折磨。


无奈下徐楠只能咬牙混下去,她被分配在金融盘的养猪组,每天所做是跟着组长按计划好的套路将被骗人也就是猪哄骗的团团转,然后在被骗对象傻到掏钱投资了,再几番套路将其彻底骗干净拉黑了结,算是杀猪成功了。


徐楠说她所在的组曾骗了一个服装厂女老板八百六十万,后来那个女老板跳河死了。从那件事后徐楠像是蛇精上身,觉得浑身不得劲,无精打彩,睡觉时常常惊醒。


那次杀猪成功之后,徐楠分到了四万块钱奖金,公司有专人将奖金通过渠道洗干净把其中三万块钱汇给了徐楠的父母,让她的父母放心并向邻里亲戚夸耀,以让附近村的人都相传徐楠去缅北工作发财了。


那次杀猪成功之后,公司专门召开了表彰大会,让徐楠所在组全体人马披红挂绿上台唱歌演讲制造成功气氛,以激励更多人争先恐后只争朝夕奔向成功。


徐楠所在组因此放假三天,公司安排他们住在酒店里吃喝玩乐,公司还安排了妓女及牛郎。但徐楠拒绝了牛郎,这使伊莉觉得徐楠还停留在良家妇女的观念上。后来当徐楠如蛇精缠身般没情神后,公司大老板说徐楠再不转变就让她在公司做内服。


徐楠说:“在公司里所有人不论之前怎么想,是什么人,但都鼓励你像吃饭一样吸毒,一但染上毒瘾就离不开公司了。”


二老板也在徐楠无精打彩走下坡路时找了徐楠多次,还和公司的心理分析师及法务研讨过徐楠的问题。其中包括在二老板带领下让徐楠到学校祷告室向上帝请求帮助。


我问徐楠:“你几次在祷告室都对上帝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就是哭,我感到不安,为自己骗了人而且导致被骗的人死亡感到有罪。”徐楠低着头。


徐楠告诉我,在经过一段时间教育及其它方法调整后,但她自己还是没有起色,总是觉得内心无力。


“教育你的其它方法是什么?”我虽然知道网投公司以及赌博公司在惩罚员工时的残酷,但我还是想听徐楠亲口说,我知道这样对徐楠残忍。


徐楠在二老板、公司法务及心理调解师还有的各种刺激下还是振作不起来。直到有一天二老板把徐楠叫来,见徐楠问话不回答,最终让徐楠的组长把她带走了。那天中午组长叫徐楠把衣服脱光,让她赤身裸体站在饭堂中叫几百人看时,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去做公司内服,就是做公司内的妓女。因为有一些男员工业绩不理想出不了公司大门,不能去找小姐。


“做公司内服再没有了每月五千块钱的生活费,只能通过陪睡像妓女一样挣钱,而且规定不允许讲价,全凭看着给钱。所以有一些人就白嫖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至今没攒下钱连路费都让老师给我。”徐楠哭泣着面对我跪在地上。


我立即伸手制止徐楠这样做,徐楠说自己患上了性病连最简单的报答也做不到了。


我告诉徐楠千万别多想,不要让自己进入自我纠缠,保持清醒头脑应对后边的事。我告诉她回到家后一边治病,同时要主动向警方报告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去了缅北、以及在公司里的遭遇。


“一定要这么做,这样你不但可以免去或减轻法律责任,还可以解开内心的疙瘩,毕竟还要生活下去。”我告诉徐楠。


“老师,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一到家我就把钱还给你,你的生活太辛苦了。”徐楠对我说。


我没把手机号告诉徐楠,一是她回家后一定遇到一些事会很麻烦;二是我担心自己的手机号一但泄漏,被有心人利用会带来危险。我身在金三角这个险恶地方,随时都可能发生各种事情。


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我连忙拿起手机一听是村长儿子打来的。他告诉我在原地不要动,马上有人来接我。


我把马上要过江的消息告诉了徐楠,说一切都将要结束。徐楠点点头看着北方,那个方向是她的家乡。


几分钟后我听到有人在竹林外小声叫“老师”的声音,我连忙应声,见来人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穿军装背着枪的年轻人,说是排长叫他过来送人的。他问我谁要过江,我指着徐楠说她过去。


年轻人示意我和徐楠跟他走,出了竹林就走到了江边。江边上停着一只很小的橡皮艇,年轻人让徐楠上去。


徐楠向前走了一步突又转身,她面对我伸开胳膊紧紧地拥抱住我说:“谢谢你老师!”


我拍拍她胳膊示意她上船,又从兜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百块钱塞到年轻人手里。虽然村长一再说不要钱,但表示一下还是应该的。


徐楠上船后坐下,年轻人手持一根长长的竹杆将船撑向江心。我心想旱季里江水这么浅,如果是我就游过去了。


大约不到一分钟船就到了对岸,看到徐楠上了岸转身向我招手,然后走进树影不见了。之前我反复叮嘱过她,上岸后不要犹豫立即向西走去客运站,第一班去昆明的车在五点钟发出,此时是四点零三分。


我站在河这边静静等了十分钟,觉得河对岸没有异常后立即返回竹林又钻出去找到摩托车。如果一切顺利,在下午之前就能赶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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