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互告后，女儿举报母亲：“蓝翔家族”数亿资产八年纠葛

文｜南方周末记者 高伊琛

南方周末实习生 胡世鑫 张校毓

责任编辑｜何海宁

父母互告，女儿举报，“蓝翔家族”纠葛再次引起舆论关注。

2022年4月27日，山东蓝翔技校校长荣兰祥的女儿荣婷手持身份证，在社交平台实名举报自己的母亲孔素英卖房转移资产，将“商丘天伦花园小区被非法处置”一事带回公众视线。

在荣婷公开的24条内容中，包括母亲孔素英在内的多名孔家人，为了卖掉已被法院查封的天伦花园小区房产，伪造房屋买卖合同及收款收据时间，以低价售卖、出租上述房屋牟利，并长期雇用一批老人住在小区阻挠公检法执行。

荣婷称，自己姐妹三人曾在2014年被迫签署几百份空白卖房合同和空白收款收据，按照要求在多家银行开卡并交予母亲，被迫在小区“做一些事、说一些话”，以此让更多买房人补交房款和对抗执法机关。

“我们姐妹三人不想再被别人利用，再参与违法的事情，也不想再进去了，所以我们姐妹三人必须将有关事实做一下说明。”这一次发声，荣婷如是解释自己的动机。其母孔素英则向南方周末记者否认上述指控，并表示“天底下哪有自己的女儿会举报母亲的”。

在过去十余年间，“蓝翔家族”纠纷争议屡见报端。

2014年尤甚。孔素英与荣兰祥结婚27年后，女方提起离婚诉讼，并控诉男方家暴。因两人的离婚纠纷，当年9月爆发了争议甚大的“跨省打架”事件，孔素英亲属等人和山东蓝翔技校副校长带队的近百名师生发生斗殴，双方各有4人被刑拘。根据孔素英说法，冲突起因是争夺被诉讼保全的天伦花园小区。

“跨省打架”事件发生当月，孔素英曝出荣兰祥“育有六子女”，经计生部门调查，荣兰祥本人于当年10月承认超生，主动辞去全国人大代表职务。据悉，两人育有六名子女，分别是荣容、荣燕、荣柏霖、荣鑫、荣婷、荣柏霏。

2016年孔荣两人正式离婚，但相关纠纷未止。此后数年间，“蓝翔家族”出现多次相互举报情况：荣兰祥申请财产保全后将孔素英举报至法院，被认为“将妻女亲手送进监狱”。孔素英则在出狱后实名举报荣兰祥实控公司涉嫌偷税。

双方长期拉锯。据媒体不完全统计，孔素英与荣兰祥的相关诉讼案件涉及范围广泛，案由包括婚姻家庭纠纷、名誉权纠纷、人身安全保护令、寻衅滋事罪、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买卖合同纠纷、广告合同纠纷、民间借贷纠纷等八类。

就孔素英被举报一事，南方周末记者多次拨打了济南市天桥区人民法院宣传部的值班电话、柘城县公安局值班电话，截至发稿，均未能获得回应。

围绕商丘天伦花园小区房产，荣、孔两家纠葛多年，屡有争端。

最初纠纷集中在离婚财产分割。该小区包括房屋351套，沿街门头房及地下停车场一处，合计价值1.8亿元。

在2014年，孔素英在济南市市中区人民法院起诉荣兰祥。孔素英向南方周末记者出具证明一份，“本人荣兰祥名下所有山东蓝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及河南天伦花园工程项目、商丘310公路南蓝翔加油站、山东蓝翔高级技工学校、山东宏大技校、山东蓝翔职业技术培训学院的全部资金资产和债权债务归子女所有，特此证明。”证明照片落款处有孔、荣两人及六名子女的签名。

对孔家人来说，这份证明就是处置天伦花园小区的依据。“2014年6月19日，我和她父亲还有6个孩子一起签了这个赠与合同，把房子给了孩子们。后来因为没钱，我和几个孩子们就商议卖房子。”孔素英说。

荣兰祥方则认为天伦花园系学校公有财产，未经法定程序不得私自买卖、出租或非法处置。

离婚诉讼期间，荣兰祥申请财产保全。2014年9月2日，济南市天桥区人民法院依法作出裁定，查封或冻结孔素英、荣兰祥名下银行存款、房产等财产3亿元，并委托荣兰祥对查封的天伦花园小区全部房产等进行保管。

3日后，2014年9月5日，蓝翔高级技工学校九十余人携带铁锹、木棍等工具赶到商丘，协商接管天伦花园小区未果，双方发生冲突，继而升级为械斗。

根据《南方都市报》报道，由于担心荣兰祥转移财产，孔素英72岁的父亲孔令荣在天伦花园的值班室守了一个多月。在这次冲突中，孔令荣双手被打伤，被子、锅碗瓢盆等日常生活用品被扔在门外，孔家也丧失了对天伦花园小区的控制。

这起恶劣的“跨省打架”事件让荣兰祥和创立近30年的蓝翔遭遇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质疑和争议。（详见2014年10月23日南方周末刊发文章《蓝翔校长荣兰祥：真是要灭了我才好？》）

数年间，双方矛盾不断。在女儿实名举报其母之前，“蓝翔家族”还曾出现过夫妻互告的场景。

孔素英于2021年10月举报荣兰祥，称其实控公司涉嫌偷税。被举报后，济南市税务局第二稽查局负责立案检查。孔素英提供的情况说明文件显示，经查，山东蓝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商丘土地的城镇土地使用税缴纳确实存在问题，自2014至2019六个年度共计少缴约126.3万元。

企查查显示，山东蓝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为山东蓝翔技师学院独资控股的全资子公司，原法定代表人为荣兰祥，2021年2月8目变更为荣小龙。

本次风波爆发后，根据极目新闻4月28日报道，商丘市税务局稽查局工作人员称，有关天伦花园小区的拖欠税款和滞纳金，山东蓝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已交齐。商丘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工作人员称，涉事天伦花园小区房屋手续不全，不能正常交易，无法网签，更不能办理房产证。

天伦花园小区。 （拍卖网页截图/图）

该处房产属于教育资产，还是家庭资产，双方各执一词。 

山东蓝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于2013年以受让的形式取得河南省商丘市梁园区神火大道两个地块的使用权，两块土地合计面积约15146平方米。上述地块被建设为商业住宅出售，即现在的天伦花园小区。

荣婷提到，该房产系教育资产，而非个人财产。孔素英认为，“这个是我们的共有资产，当时离婚判决书上都有写的。”

在荣兰祥与孔素英离婚纠纷的二审判决中，孔素英确实认为该处房产应系夫妻双方共同财产。但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后，并未支持其诉求，认定蓝翔技校及其相关公司属于公益性事业，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规定，荣兰祥及孔素英举办学校时投入的资产在学校成立后，该出资投入款由学校享有法人财产权，在学校存续期间，学校财产不能分割。

荣婷还在视频中称，母亲持有美国绿卡，在美国西雅图还有别墅，“她非法处置商丘天伦花园小区房产的目的是想把卖房款转移到国外去”。

孔素英称，美国西雅图的别墅在2010年便已卖掉，“当时是和荣婷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卖的，当时荣婷才十四五岁，她还小不知道。荣兰祥是知道我们卖房子的。卖掉钱就花了。荣婷从小不是和我一块长大的，是和她父亲那边（荣婷大爷一起生活长大的）。后来到11岁才跟我一起生活的。”

至于天伦花园小区房产，孔素英则说，“卖房子的钱不在我这边，当时是他们兄妹几个卖的。第一，合同不是我签的；第二，钱也没到我手里。我没有钱的时候也会和他们几个要。”

她还提到，自己现在在河南商丘家中，“有时候在妹妹家住，有时候是在弟弟家住，有时候是在表妹家住。我在商丘天伦花园小区也有自己的一套房”。

此外，天伦花园小区房产的出售时间也是双方争议焦点。

荣婷在视频中提到，为了规避法院的查封时间和逃避法律制裁，买房人和卖房人多次开会商量，密谋串通好把“房屋转让合同”和“收款收据”时间都倒签在了2014年9月2日法院查封之前。

合同签署节点各有说法，但部分查封房产已被案外人处置确系事实，这也给相关执法工作带来不便。

早在2017年，法院便已针对上述部分房产进行拍卖，执行并不顺利。拍卖原因系被执行人未履行此前合同纠纷三案应承担义务。相关执行裁定书中清晰地记录了这一过程：2017年6月10日，柘城县人民法院裁定拍卖天伦花园小区的住宅楼四栋，及地下室、车库等部分房地产及设施。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法院终结上述案件的执行。原因是“被执行人山东蓝翔高级技工学校、山东蓝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商丘天伦小区共计315套房产已经在2014年期间卖给第三人，案外人已提出书面异议”。柘城县人民法院在2017年7月3日的执行裁定书中表示：“现对山东济南中院的委托事项，无法执行。”

4月28日，南方周末记者拨打柘城县人民法院的值班电话，工作人员表示，需联系相关负责人后予以回复。南方周末记者于4月29日联系案件相关审判员，其表示不便发声。

正是在2017年，荣兰祥指控孔素英非法变卖天伦花园小区房产，将其送入监狱，三个女儿也被卷入其中。

孔素英提供的山东省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显示，2017年1月10日，山东蓝翔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向天桥区人民法院提出申请，认为孔素英及其亲属在法院查封天伦花园小区房产期间，非法出售查封房产，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涉嫌构成犯罪。

当时，孔素英也辩称房子都系法院查封前出售，法院查封错误。

该说法未被法院采纳。2017年天桥区人民法院经审查认为，孔素英在明知该处房产已被法院查封的情况下，仍然伙同他人将部分房屋变卖出售，情节严重，故而判罪。

孔素英因此两度入狱。她于2019年8月9日因犯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三个月，在服刑期间，公安机关经侦查确定还有遗漏事实未处理，2020年4月20日，在其刑满释放同日，公安机关对其采取取保候审措施。

荣婷则因犯非法处置查封的财产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其姐荣鑫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八个月，其姐荣燕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

“我和我的女儿是一块出来的（出狱的），我被判了3年，我女儿（荣婷）是2年。出来以后荣婷的父亲（荣兰祥）就把她接走了。”孔素英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针对房产归属，荣、孔两家多次对外发声。

在荣婷本次实名举报之前，其四名兄弟姐妹曾以登报公开信的方式，表明态度。

2017年1月26日，荣容、荣柏霖、荣柏霏和荣燕四人在《商丘日报》发布《关于商丘市神火大道168号天伦花园小区全部房产权属性质和归属的声明和公告》：“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并没有同意任何人卖商丘房产，也没有委托任何人卖房；因没能与荣鑫、荣婷两人取得联系，我们暂时不知道她们的态度。”

在声明中，他们写道：“母亲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篡改了委托书的时间，将委托书和卖房合同的时间改到法院查封天伦花园小区之前。”

根据荣家子女的说法，他们之所以在委托书上签字，是因为“跨省打架”事件中，两位阿姨被公安带走，孔素英从美国赶回，以救阿姨们的名义召集子女，要其在委托书上签字。 

荣婷在4月27日的视频中表示，几百份空白卖房合同和空白收款收据系孔素英等孔家人利用各种理由逼迫她们所签，“不签字不让走，也不让睡觉”。

孔素英则向南方周末记者予以否认，“关于视频中提到的，我逼迫荣婷做一些事，我能控制住她吗？她有什么证据吗？她的身份证、手机都在她身上。”

同时，她否认其余孔家人参与其中，“房子是我们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又没有逼迫我们卖房子。全程都没有参与到卖房的过程当中”。

关于荣婷的24条指控，孔素英皆表示否认，但并未提供相应证据。

“现在这个资产，荣兰祥想收回来，就让我女儿（荣婷）对付我。但是，我女儿说的那些内容没有一个能证实。”孔素英认为，“荣婷是受到荣兰祥指使的。”

孔素英称，早在两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荣婷给自己打电话，称其父要把天伦花园小区的房子收回来。

她回复说，如果要将房收回，需退款给买房人，但是“我们当时把房子卖出去了，钱也就花了”。

关于孔素英的说法，荣婷于4月28日晚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因为从来没有面对过媒体采访，所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刚拍了一个新的视频回应。”

随后，她在微博再度发声，否认自己出面举报是遭受胁迫。“我坚决站出来澄清事实，不会再受任何人道德绑架，我们不想再让我母亲拿我们当挡箭牌，道德绑架我们参与违法犯罪。我们想声明：我们不想再被别人利用参与犯罪，也不想我母亲继续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