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白嫂是《绝命毒师》里不可或缺的角色

2023-09-10 02:09

《绝命毒师》的成就无须赘述，许多观众觉得它几近完美，唯一的败笔是主角老白的妻子斯凯勒，觉得删掉她也不影响剧情，甚至少了很多糟心的部分。但我认为，她在该剧中的作用不可替代。

在第一季中，编剧就用大量篇幅去塑造斯凯勒。斯凯勒指责弟妹玛丽偷窃饰品送给她女儿当礼物，哪怕那件礼物十分昂贵，对于老白这个贫穷又有癌症的家庭来说是雪中送炭。很多人第一反应会是：玛丽偷窃是心理有疾病，且出发点是为了老白一家好，斯凯勒的指责过分歇斯底里。但这正好勾勒出斯凯勒原则性极强的性格。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老白铤而走险制毒贩毒不和她交底，她无法接受丈夫从化学老师成为毒枭，他也无法接受妻子对自己失望。那段看似与主线无关的戏绝非闲笔。

而斯凯勒的弟弟汉克是缉毒警察，这是老白不方便和斯凯勒交底的第二个原因，姐夫和小舅子成了天敌，斯凯勒夹在中间会相当尴尬，里外不是人。

老白瞒着斯凯勒的第三个原因，自然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知道得越少越好，至少心理上双方都能减轻负担。

老白想法设法瞒住斯凯勒，这一方面加大了他“搞事业”的难度，要提防老婆查岗，要编出门的理由，甚至要靠癌症导致精神崩溃裸奔的方式去掩饰自己几天没回家的真相。另一方面，斯凯勒会怀疑老白出轨，她会和老白产生冲突，自己也为了报复，从精神出轨到肉体出轨。老白的“创业”难度和悲情指数因为妻子拉满。汉克要不是斯凯勒的弟弟，那他就是个普通缉毒警察，老白也不需要在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里都得捏把汗，内心斗争也不会如此激烈。汉克的部分功能依赖于姐姐斯凯勒的身份。

如果说老白是一辆疾驰的车，那么斯凯勒既是他的刹车，也是他的油门。老白作为将死之人，为何要抛下老实人身份，去冒险做一件违背法律和良心的事？因为他要给斯凯勒以及子女留下一笔傍身钱。（当然，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也是一方面因素。）后期老白成为大毒枭后逐渐膨胀，并且用脏钱买跑车企图“拉拢”儿子，斯凯勒再次站在他对立面，觉得他可怖、想远离他。她可以让老白拼命，也可以让老白的拼命显得无意义和可悲，并且时不时浮现悬崖勒马的念头。老白甚至得在老婆临产和做交易之间做选择。做不成交易，没了钱，甚至没了命；做成交易，就会错过陪妻子迎接女儿出世这样宝贵的时刻，这也是他做交易的初始动力。他像行驶在悬崖边的一台旧车，不停切换油门和刹车，一不留神就会坠入万劫不复中。妻子和孩子都没有错，可却间接带来了他的处境。要是他是孤家寡人，或许直接自杀了事，就不会有这部剧。

斯凯勒某种程度上承担了一些剧里反派角色的作用，但《绝命毒师》妙在根本没把斯凯勒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她甚至是个挺好挺可怜的人。只不过因为她和老白立场不同罢了。观众自动代入主角老白的视角，所以会忽略令自己不快的绊脚石其实没那么讨厌，人家就是草丛里的一块碎石子，是你自己光脚乱踩草坪被划破了脚。假如故事围绕斯凯勒展开，那么你将会看到一个孕妇，有个残疾的儿子、肝癌晚期的丈夫，家里没钱，自己难找工作，成日里提心吊胆过日子，还得揣测丈夫为什么突然神出鬼没，是不是出轨了，临死前想会老情人……她拿的也是个地狱开局剧本。老白是挣了不少钱，可她前期也不知情，净瞎担心了。后面知道有巨额脏钱，也会陷入更大的痛苦纠结中。等她知道一切，甚至动摇原则，在弟弟面前为丈夫打掩护，她也在两难抉择中拉扯，怎么做都是错的。

斯凯勒最为人诟病的地方是：老白要花五十万改变全家身份远离大毒枭炸鸡叔的魔掌，却发现斯凯勒挪用老白的搏命钱去贴情夫上司。斯凯勒是怕税务局调查到老白头上，引火烧身，且她不知道之后得跑路，但这些理由都阻挡不了观众对她的憎恶和对老白的共情。哪怕报复性出轨和制毒贩毒杀人比起来是鸿毛与泰山之别的罪过。这也是主创的厉害之处，观众会被成功的主角和故事牵着情绪走。

《绝命毒师》给很多创作者一个启示，那就是什么样的人物适合做主角。观众容易对日常事件产生切肤之痛般的共鸣，比如对家人的爱、亲密关系里的背叛。大家对大奸大恶只是理性上挞伐，只要影像不具体展现，观众就不容易对他们有咬牙切齿的痛恨。痛恨苏大强的人肯定比痛恨高启强的人多吧？《绝命毒师》里没用大量篇幅展现瘾君子下场和他们家人的痛苦，除了小粉女友因此窒息、小粉父母对他失望，稍微刻画过几笔，那些都是为了塑造小粉痛楚处境与转变的前因后果，落脚点不在于批判罪恶。

考虑到审查问题，老白式主角在国产剧里适合作为反派人物，这也是为什么近几年反派比主角火的原因。《狂飙》里的高启强，正是另一个老白。他爱家人，爱妻子，爱街坊邻居，为了他们的幸福和自己被践踏的尊严，他才走上了犯罪道路。观众能够共情到他的“苦衷”，且人本性里的慕强和想逆风翻盘爽一把的基因也会让人把注意力放在高启强、老白身上。即便不代入他们，也会代入他们的妻子、孩子、小弟、爹妈，怎么代入都是舒适的，因为主创只给观众看贼吃肉的部分，节制性地给看贼挨打（被侮辱和损害的人）的环节，且脏事最好让小弟代劳，这样不损害他们暗黑光环。编剧是有能力剪裁出观众想看的素材的，只要透出的观点符合普世价值观，不要宣扬和过分美化这些人物，用点讨巧方式未尝不可。

假如斯凯勒作为主角，也不是不能写。如果要走爽文路子，可以是女性题材励志剧，绝望主妇智斗犯罪分子老公，大义灭亲，老白最好出轨，有日常道德污点，甚至可以和小粉出柜，令斯凯勒成为同妻，斯凯勒将渣男和小三双双送进监狱，自己则重返职场大杀四方，最终收获霸总上司的爱。再进阶点，自己创业成功再接受霸总求爱，甚至不看重一纸婚书，大家保持着自由的恋人知己关系也能活得很好，潇洒单身也行。如果不大改《绝命毒师》剧情，斯凯勒视角仍旧可以展开，平凡的她如何在一地鸡毛中找回自己，同床异梦的枕边人到底做了什么，可以悬疑，可以深刻。怎么写都能自圆其说。

我最喜欢《绝命毒师》的地方在于里面几乎没有人是黑白分明的，人人都处在灰色地带。汉克算相对干净，但他难道完全没察觉妻子玛丽有偷窃癖？他可是警察啊。瘾君子小粉手上也不干不净，做事还老掉链子，但是他不对妇女孩童动手，又缺爱得令人心疼，所以他也能收获一众喜爱和吐槽。至于斯凯勒，我觉得不必讨喜，因为故事必然要分主次，她作为配角已经十分丰满，痛苦和挣扎也客观展现出来了，且不讨喜的人反而有讨论度。主要是观众们对老白、小粉入戏太深，大家对斯凯勒的厌恶也是主角塑造成功的证明。有这些不爽的、不讨喜的、在舒适范围外的人物和思辨，也是《绝命毒师》区别于普通爽剧成为业界标杆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