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教师节,愿更多的老师也如此“不正经”
作 者:海边的西塞罗
来 源:海边的西塞罗(ID:cicero2020)
“不正经”的老师到底好不好?
马上又是教师节了,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一个短片,名字叫《首届模范老师评选》,但实际内容呢,聚焦的反而是一些看着不那么“模范”、甚至有些“不正经”的老师。
看了以后觉得很有意思,也勾起了我大学时的很多回忆,这里简单写两句。
我大学是在复旦读的,因为兴趣比较杂,自己选的历史学专业不想钻象牙塔的话又比较清闲,所以就在各个系之间来回“游击”,有什么自己感兴趣的课就去听两耳朵,最终《从人类的起源与演化》、《轻武器射击》、《中国民乐研究》到《哲学导论》《大学物理》《大学日语》我都听过,今天靠写文混饭吃,很多朋友说我懂得多,我承认懂的都是皮毛,但确实都懂点,这与我大学时那种“非典型上课”方式其实有挺大关系的。
但慢慢的,我发现自己的一个癖好,那就是我这个“非典型学生”更喜欢的是那些“不正经老师”,比如视频中出现的王德峰老师、还有在B站非常活跃的梁永安老师,我大学时都非常爱听他们的课。
梁永安教授的“不正经”就不用说了,一堂文学课,经常被他活生生的讲成青年爱情指引讲座。
至于王德峰教授的课就更有意思,他教《哲学导论》但我估计九成九的学生日后回想起他的课,第一个映入脑中的回忆,是那满堂不散的浓浓烟味。王老师一上课就会点上一支烟,在云山雾罩中云里雾里的给你讲上半天,什么康德、黑格尔、维特根斯坦,他想提谁提谁,也没有特别严整的体系,课后自己不用功的话,你压根形成不了一套有关哲学的认识体系。但邪门的是他的课就是全校的学生都喜欢选并爱听。原因主要当然是他给分不错,次要的则是——反正哲学么,大家都听不懂,不就去熏个味儿么?
于是那种也不知是不是正宗的哲学味儿也就随着课上的烟味一起浸润给了我们,时至今日依然记忆尤深。
我看对他的评价很精辟——上王德峰老师的课,你也许无法获得答案,但一定能忘了问题。
总而言之,我大学时喜欢的那些老师,以及日后觉得最受益匪浅的课程,今天想来都不那么“正经”,或者按照这个视频的话说,不那么“模范”。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经验——虽然不“模范”的老师未必都是好老师,但好老师,一定或多或少有些地方不“模范”。
其实如果追溯教师这个行当的起源,会发现这个道理是成立的,被尊为“大成至圣先师”的孔子,在后世儒家的描述中变成了那么个万世师表的样子。可是如果你细读论语原文,就会发现孔子其实就是个“不正经教师”。
论语里有个段子,说孔子有一次跟弟子在郑国走散了,有个人跟他徒弟子贡说:“我在城东门看见一个人哎,前额像帝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但是腰部以下和大禹差三寸。又累又颓丧的样子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结果子贡把这话说给孔子听,孔子一听就乐了,说什么帝尧、皋陶之类的那是抬举我,可说我是丧家犬,这个比喻很形象啊!我就是丧家犬。(“形状未也,而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所以《论语》中的孔子很显然是开的起玩笑,并且也愿意跟学生开玩笑的老师。比如前文说子贡拿不知到底有没有的路人甲说他老师是“丧家犬”,孔子其实也“还”回去了,有一次子贡问他怎么评价自己,孔子就说:“汝,器也”。子贡追问“何器”,孔子说“瑚琏也”。
瑚琏是先秦时祭祀用的礼器,所以很多解读认为孔子这是在夸子贡。但这其实你细咂摸一下,孔子也有可能就是在跟子贡开玩笑——首先孔子是强调“君子不器”的,说子贡是个“器”多少就有点等而下之的意思,再者“瑚琏”到底是个什么器呢?是祭祀时用来盛粟黍,通俗的讲,也就是“饭桶”。虽然是祭祀上用的,那也是“高级饭桶”。
除了亲密的不正经师生之间彼此互开玩笑,我想象不出子贡与孔子之间这两个段子能在其他情景下进行。
是的,与西方的《圣经》时刻在强调自身的神圣不同,东方的经典《论语》本来是有不少类似这种不严肃甚至“不正经”的小段子的。如果光看这本书,你可能完全想象不出整个儒家文化后来会发展成之后那种特别正经严肃,强调老师必须“为人师表”,而学生则一定要尊师重教,彼此之间尊卑身份明确,半点玩笑都开不得的状态。
毋宁说,孔子作为老师,他可能是最早理解在教学过程中必须添加个性和趣味的因素,如此才能”因材施教“,学生和教师因为刻板身份而产生疏离,导致无法学生个性无法自由成长,反而是件很糟糕的事。
那么为什么,原本活泼幽默的师生关系,再后来的历史流变中,最终发展成为我们印象中那种既疏离又刻板的关系呢?
可能主要原因是,读书这件事,在中国古代王朝越到后来越离开了原来“传道授业解惑”的初衷,而沦为了一种“吃饭本”——它与科举制度越发相互挂钩,成为普通人挤进“体制内”的晋身之阶,而既然读书的目的是为了产生朝廷所需要的定制化备用官员,老师的个性当然也就不能过于跳脱,与学生的互动也就不能那么不正经——这对定制化人才的塑造是不利的。
于是我们就看到宋以后的教师形象变得越来越刻板、严肃、甚至功利化。明以后的“师生”关系甚至还出现了一种畸形变异——一个儒生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老师”,不再是给他开蒙或者教他学问最多的那位先生,而是科举当中肯“慧眼识珠”,选拔他进入仕途的那位考官。科举考官与考生之间,形成了一种“座师”与弟子的名义师徒关系,但“座师”这个名义的老师,地位是高过“业师”与“房师”的。
这个有趣的现象在《西游记》等文学作品中也有体现,比如很多人可能会感觉奇怪,小说中的孙悟空神通广大,而唐僧百无一能,甚至在心性上有时反都不如经历了数百年沧桑的“心猿”,孙悟空与唐僧,更像是保镖与被保护人的关系么。为什么前者却一定要叫后者“师父”呢?孙悟空真正的恩师,不应该是教他七十二般变化的菩提老祖么?
理由其实很简单,《西游记》在描写两人关系时显然借鉴了科举制度中“座师”与“生员”的关系,唐僧确实没教悟空什么,但去往西天求取真经、修成正果之后会给的那个天庭编制,却一定是只有金蝉子转世的唐僧才能给与的。所以取经路上两人多次矛盾也都围绕这个发生,唐僧也因之不可能对悟空体现的那么和蔼可亲——因为对悟空来讲,他主要不是师父,而是领导,代表组织。
于是小说中的悟空与唐僧,现实中的学生与老师,就成了我们印象中的那个样子。
对照近代西方的教育制度,我们也会发现相似的问题。我们今天所熟悉的中小学义务教育体系脱胎于19世纪的普鲁士教育改革,当时普鲁士教育制度的目的,是批量能够接受国家动员的士兵,也是一个定向化塑造目标。
所以中小学老师对学生的主要职责,其实不是教学,而是规训与管束。很多中小学校的班主任、校长甚至都是从战场上归来的转业军人,这种工业化教育体制就是为了摘除学生的性格与活力而存在的。所以老师当然也就不可能过于展现自身的个性化,相反“模范”反而成为了他们的标准配置。
但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人类历史毕竟已经走过了那个时代,现代社会,学校对学生的培养目标,既不是科举制度中的体制内官员、也不是要送到战场上无脑填线的战争炮灰。
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学生健全、独立而自由的健全人格以及与其性格、爱好相适应的职业技能,确保学生在走出学校后能享受自己的人生、甚至享受自己的工作。
这种情况下教师的形象就应该相应的发生改变——并不是说过去那种定制化的“模范教师”已经彻底落伍、不适应时代了。而是说我们应该容忍甚至鼓励一些教师,像孔子对他的学生们那样展现自己幽默、有趣与个性。这样学生们才有可能在成长中更大胆的释放自己的天性,明确的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
所以看到这个视频,说实话我还蛮震撼的,视频刚开始时,深圳某初中副校长“一只姜老师”在学生面前甩头、撩发的跳女团舞。有观众可能质疑一个英语老师给学生跳这个有什么用,可能是没什么用,但我想,一个学校,如果老师都肯跳这样的舞蹈,他们应该不会禁止学生发展类似的兴趣爱好。
而想想我们小的时候,女生头发必须剪短、全体学生必须穿很难看、宛如棉布袋的校服,学校对学生的要求标准就是高度定制化的,于是对老师的要求也高度定制化——必须是那一种模范,必须为人师表。
可是现在,至少视频所展现的那些老师们,给了我们一种不同的感觉,“不正经”的老师越来越多,他们乐于在学生们面前以自己多彩的个性教学,并依照个性把故事讲的更趣味,我觉得这是好事——因为如果老师都可以不被要求为“模范”,那么学生当然也能,他们可以不必做过去所要求的“邻家的孩子”了。
今天是教师节,过去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盛赞教师,说他们为人师表,说他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职业高贵而又神圣。但我想,也许我们该到了反思这种赞美和祝福的时候了——教师这个职业一定要被神圣化么?教师一定遵循某个特定的“模范”么?
今年,我不不祝老师们别的,我祝愿能有更多的老师如此“不正经”,当你们活得千姿百态,我们才能期待学生们也千姿百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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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沈望望
编辑 | 米禾 轮值主编 | 夏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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