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老人旅行，真的是花钱买罪受？

2023-09-13 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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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是大可呀

上周外婆打电话时问我：“去玩的地方热不热，要带几件换洗的衣裳，穿送你读书时商场买的翠绿外套行不行，好几百呢！”彼时我还在办理实习离职手续，来不及详细回复，挂断一会儿后再看，已有三四个未接来电。关于出远门这件事，老人家要比我想象的激动。

《人生果实》剧照

外公外婆在乡下待习惯了，有近三十年未曾离开过县城，早年间父母也劝过他们七老八十了，该休息该享福就去，可田间地头的农活将他们拴得牢牢的。后院的木笼住过好几代母鸡，前些日子还念着“再也不喂了，没多大意思”转眼赶集又带回一窝鸡仔；稍远些的土地里则长着南瓜、玉米、四季豆，若不是外公大前年砍柴摔伤了腰，还得种上几亩地的红薯。当我带他们旅游的想法说到一半，迎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否定：“你钱多得心慌啊！我们俩在老家过得好好的，有吃有穿，干嘛花钱找罪受……”

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外婆的想法我再清楚不过，她念着我还在读书，看得见的花销很多，即使我不开口，逢年过节她也会给我塞点红包。毕竟她和外公最大的期望便是我能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

《红包》剧照

可是带老人旅游不是一时兴起，我也有自己的理由：年初外婆肩颈受伤，吃了半个月的流食，自身又是大包大揽的性格，身体稍微好一点又张罗起重孙的起居。（虽然不是主力，但也格外劳心），外公年纪渐长，几场大病下来分外瘦削，视力听力逐渐下降，往日聚在一起，儿孙们各有各的热闹，他仅仅是陪着笑，耳中一片混沌。我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后悔时刻，有理有据地跟他们商量起我的计划。

“外婆啊，你要这样想。”我打断她的滔滔不绝，输出自己的想法：“再过几天呢我就实习结束了，半个月后又要急匆匆开学，或许过年才能见你们。最近正好自己有时间，有精力短暂出门一趟，机不可失，反正经几年的封控我是想透彻了，有想干的事就要立马行动。出去玩一趟长见识，我想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至于旅费我的稿费都攒起来的，愿望清单里本就有旅游，钱你不用担心，而且人多住宿、吃饭都要划算点，我也可以跟你们拍点照片洗出来放在家里，更何况70岁以上景区免费，只有我给半价学生票……”话音未落，就听到外婆惊讶地说：“免费？！真的假的，那就去吧。”全家深知，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打动我的抠搜外婆，除了超市赠品和药房鸡蛋，我说再多宏大愿景都不如这实惠来得有效。

《小偷家族》剧照

于是乎，约定好出行日期后我便专心做实习末期的工作，但千里之外的老人家怎么都坐不住，妈妈告诉我，自从决定要旅游后，外婆便将老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外公砍白菜，剁南瓜，准备稳妥几天的鸡饲料。天热了就从行李袋中取出几件衣裳，下雨了又叠回去，走在乡路上都美滋滋的。为了这次意料之外的旅行，他们时时刻刻让我参谋服装，我无奈回答：“其实在我眼里旅行是为自己，不应该讲究穿衣而限制了行动，穿双便于走路的鞋最重要，贴身衣物就带旧的，穿一天丢一天就好。”

母亲的喜悦中又夹杂着一丝疑虑，“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你的行程不要太赶，也不要花太多钱，他们绝对不准，免得花钱找罪受。”她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前期在做攻略时，“花钱遭罪”是旅游的高频负面词，许多带父母出行的网友因“消费观”叫苦不迭，表示孝顺有许多方式，亲力亲为陪玩大多是费力不讨好，承诺不会再有下一次。可我年轻，不信这个邪，事无巨细安排好一切后，回家接早早候在高铁站的老人。

《步履不停》剧照

殊不知刚见面，那硕大的黑色手提袋就给我一个下马威。除了厚实衣物外，外婆为三小时的车程准备了一包零食、两斤柑子、甚至还有四瓶矿泉水。哼哧哼哧挪到车上后，他们不听我的建议睡觉，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山野，我刚睡着，就被邻座的小孩吵醒，熬夜的困倦加上环境的密闭降低了我对噪声的容忍度，想使出“发疯”秘诀时外婆却先让他禁言，她有充分的带孩经验，哄得对方不再哭闹，还车厢一个清净。

以往态度强硬的外婆此刻却比我怕惹事，抵达成都后她告诉我这是出门为人处事的经验，即使我说反正今后消失于人海，那小孩也不会记得我，她也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人要多换位思考，别人也有别人的难处，起先在地铁上，一上车就有小姑娘家给我和外公让座，她自己还是大包小包的提着的。小孩吵你要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过去了，你自己在外面也避免生事，友善为好。”当我在为自己委屈时她又说：“你花钱坐了车，难不成还要生气伤身体？不值当。”

《季春奶奶》剧照

虽然老人家一生没有出过几趟远门，但在想象里已演示过千万遍，身份证掉了怎么办？何地找卫生间？在外起争执怎么办？毕竟外婆的口头禅是——大家都是同一个目的，和气生财。他们倾向于从一些小事情里拼凑出我的日常，到一站便轮番说：“你平时吃饭要遭多少钱？多吃点。”“你读书那点有没有这么便利的交通？”“你一天也是这样玩？”

可往后的几日行程里，我没有遇见设想中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据我观察，老人怕上厕所会忍着不喝水，但天热又非喝不可，我一路都提醒：“高铁、景点、商场、马路上都有卫生间。”他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当我带他们坐反地铁时，外公会笑着打哈哈化解尴尬：“错了就错了嘛，反正车里凉快不受热。”老人饮食清淡，因生病忌口又多，我就不能去吃火锅，全程都单点各吃各的，外婆打趣说可以我可以分点他们的吃，多两种口味。价格贵了就夸店面环境好，服务周到，菜稍微不好吃就说价格便宜也过得去，反正抱着不扫兴的理念出行，即使我麻烦点也觉得心满意足。

《啊哪啊哪神去村》剧照

倘若有人在路上看见我们，会是搞笑的场景，一个瘦削老太太走得飞快，一个小年轻被撂在后面，最后面跟着的是佝偻着背的小老头，我在人多的地方都提醒了好几遍，三人步调才一致。外婆说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河，突然眼睛一亮，看着我说：“我活这把年纪，没有坐过飞机、轮船，没有看过大海，现在才住上酒店。想想每天除了买菜做饭其他真没啥意思。”外公喜欢人文，再加上近视，凡有字的地方就要细细阅读一番。外婆对会展丝毫不起兴趣，不看无价的展品，而是顶着来来往往的国内外游客，她更喜欢自然风景，到了千百河的都江堰，既害怕湍急的浪花又忍不住想去看，每次都问我，啥时候再去江边走走。

唯一不如意的就是外婆塞得鼓胀的行李袋，转战去任何地方都要先看有无寄存点，可当抵达都江堰后，我知道老人的担心并无道理。外公的原话是：“热了可以脱，冷了就很可怜，难不成新买一件？”这次旅行，除了吃住行，他们的计划里绝对没有“购买多余事物”的选项，如若不是博物馆免费，他俩情愿在广场上欣赏别人跳坝坝舞。当地河宽水急，风卷翻裙子，冻得我瑟瑟发抖。

《欲望都市》剧照

好在外婆的行李袋给予保障，她一件件展开新洗的短袖裤子，笑着让我慢慢挑。出行几天后，自己的包总算派上用场，她和外公边理被子边夸自己的先见之明。我却从那得意中品味出一些惆怅，外婆藏在夹层里的五百元钱，没地儿花，当一个巴掌大的手机足以托付起三个人的出行时，他们渐渐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离了小辈寸步难行的境遇。

比起世界那么大，他们更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抵达异地的。每次买票、预约、付款都盯着我的手机看，每一条皱纹里都彰显着好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餐馆也要扫码点餐，想悄悄付钱也被服务员拒绝。出来玩一趟，我爸妈劝了好久的“不要干那么多农活，今后耍都没力气耍”在这里得到的验证。有次我跟他们讲天津跳水大爷：“你看嘛，比你年长的大有人在，都退休了咋不享受哈了，一天苦哈哈的。”

《爱·回家》剧照

念念不舍地离开民宿时，外婆念叨着要给人留个好印象，我说：“这是我们花钱消费了的，不用整理打扫，应该是我给老板评价才对。”她不理睬，自顾自地铺好被褥，细致清理卫生间的发丝。回程时她问我：“你为啥那么爱玩？”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玩一次我要记好久，能在后面的日子里有抚慰，或是更有动力，我自己攒钱玩和带你们一起那是绝对不一样的，我终于体会到为别人花钱感到快乐的瞬间。”

带着老人旅行绝对不轻松，但我却不觉得累。我能想象到回家后，每当再有人跟她炫耀旅行时她也可以自豪地说：“俺外孙女早就带我去耍过了，全程不操心。”看过了更汹涌更宽广的河，她对家乡的水不再生惧。当外公再看见新闻联播上的熊猫时不会徒生羡慕，叫上一旁吃饭的外婆笑着说：“你看嘛，那就是上回我们去看的懒熊猫。”而柜子里的相册，则会携带着美好的记忆，存放在光阴里，当他们想我时，翻开看看，思念得以缓解，我亦如此。